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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祥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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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06/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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仰望浮云

天光微露时,总见东天一抹浅黛渐渐洇开。那些初生的云,像是被晨风揉皱的绸缎,在湛蓝的幕布上舒展开来。它们或聚或散,时而堆成簇簇棉朵,时而化作缕缕轻烟,像极了老茶客杯底的云雾,袅袅绕绕间藏着无尽心事。

浮云从不按既定的轨迹行走。有时是奔腾的野马掠过蓝色的草原,鬃毛在风中炸开;有时是白鲸跃出海面,脊背划出优雅的弧线;更多时候,它们像被遗忘在天空的拼图,拼凑出山峦叠嶂、飞瀑流泉。孩童们总爱歪着脑袋,把云朵认作棉花糖,认作会飞的城堡,认作龙的鳞片在阳光下闪烁。可待眨眨这时的眼睛,那座巍峨的雪山便融化成溪流,那条威风的蛟龙已化作羽毛,飘向记忆深处。

云从不刻意雕琢自己。没有哪片云是永恒的形状,即使被风撕成碎片,散成齑粉,第二天依旧是完整的。它们用短暂的变幻提醒人间:所有执着的轮廓,终将被温柔的风抚平。我们总想给事物贴上标签,把遇见的每一朵云圈定为"祥云""愁云",可当流云掠过古寺的屋檐,谁又能说它不是佛前散落的经幡?

浮云是大地的游子。它们掠过农人黝黑的脊背,倒映在老牛反刍的瞳孔里;从青春的窗旁擦肩而过,把灰蓝色的阴影投向未拆封的信笺;在城市霓虹里穿行,又被流浪者的目光拽成棉絮,塞进破旧的口袋。有位拣荒老人总在暮色里抬头,他说那些云像他年轻时扛着的麻袋,风一吹就散了,可再聚起来,依旧是完整的。有人把云认作离人。那片絮状的云团,分明是绝情人未寄出的信揉成的,字迹洇成雨滴;那条被夕阳染红的云带,恰似当初别离时系在腰间的锦帕。可待你撑着油纸伞站在街头,才发现云从未真正消失,它们化在雨里,落在肩头,渗进泥土,成了岁月里说不清道不明的新芽。

最懂云的,当属旷野上的牧羊人。他能从云脚的形状辨出明日的晴雨,从云团的走向揣摩风的脾气。他的羊群是大地上的云,云朵是天空的羊群,彼此追逐着,把青草与流岚都啃成他豪放的民歌。有时云影掠过枯井,牧羊人就往井里丢块石子,听着回声,仿佛听见云端传来的应答。

山里人说,云是山的呼吸。当云气在山谷间喘息,农人便知该收起晾晒的谷物;当云瀑从峰顶倾泻,猎户便收起猎枪。他们从不试图追赶云,只在檐下摆张木椅,看流云把山川描成水墨,把日头吞成月牙。云从不辜负等待,它总会在某个黄昏,把最后一抹金边留给守望的人。

最荒诞的云,永远是镜中的那朵。当你伸出手,云影在玻璃上碎成光斑;当你转身离开,它又在身后重组,仿佛从未被触碰。我们总想抓住些什么,把云装进瓶子,把回忆钉在墙上,可当指间流沙般漏尽,才发现曾触碰过的,唯有自己的倒影。

云从不回答人间的追问。哲学家用星盘测算它的轨迹,诗人用韵脚捕捉它的形状,可云只用瞬息万变的身姿提醒:万物皆流。它路过秦砖汉瓦,掠过烽火戏诸侯的狼烟,见证过洛阳城的牡丹开败,目睹长安街的车水马龙。所有的王朝、所有的执念,在云端看来,不过是被风反复擦拭的石碑,字迹终将模糊。

暮色四合时,总有几朵云不肯归去。它们悬在天际,被最后的夕照染成血色,像流浪者未熄的火种。直到月升斗转,它们才肯化作露珠,渗入泥土,成为某株青苗的养分。来年春日,当新芽破土,谁又能说那片嫩绿,不是去年某朵流云的转世?

我们都是天空派来的使者,带着云的轻盈与宿命。在人间奔波久了,难免沾染尘埃,可抬头望见流云掠过,总会在刹那间记起:我们本是天空的孩子,终将化作云的一部分,把故事写在风里,让后来的旅人读到。

待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是啊,心胸的天空,是梦想之云归去来的故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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