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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祥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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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07/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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砖窑的黄鼠狼

我三叔以前在村里的砖窑厂看火,有天半夜添完煤,蹲在窑洞口抽烟。忽然听见“窸窸窣窣”的响动,拿起手电向发出声音的地方一照,看见是只黄鼠狼黄皮子正扒拉他脱在旁边不要的破胶鞋。

那胶鞋是三叔穿了三年的旧物,鞋帮磨出了洞,鞋跟补过两次,扔了可惜,留着又硌脚,就把它放在窑口旁,万一急用穿一下,也比光着脚强。黄皮子前爪扒着鞋口,脑袋往里探,像是在找什么。三叔捏着烟蒂没作声。窑厂建在荒坡上,夜里常有野物乱窜,黄皮子偷鸡摸狗是常事,他懒得计较。

手电光里,黄皮子的毛被风吹得乱蓬蓬的,肚子瘪瘪的,想来是饿极了。三叔往旁边挪了挪,把刚从怀里掏出来的窝头掰了半块,放在地上:“你吃吧,鞋要拿就拿走,别再来祸祸人家晾晒的红薯干就行了。”

黄皮子愣了愣,叼起窝头塞进嘴里,又用前爪把胶鞋往草丛里拖,拖几步回头看一眼,好像是观察三叔的态度,同意还是不同意。它看到三叔没有放应,才把那只旧鞋一直拖到草丛里,它才钻进砖堆缝里不见了。三叔它没影了,笑着说:“你把那一只也拿走吧,穿一只咋行。”他掐灭烟头,又继续往窑里添煤,火苗舔着青砖,映得他脸膛发红——他想起前几天听人说,山那边下了场冰雹,野物怕是都没了吃的了。

转天一早,三叔去窑边找那只藏在草丛里的鞋,没找着,倒在砖堆上见着个野鸡蛋,还带着点余温。他挑了挑眉,揣进兜里,回来给了隔壁煤窑做饭的张婶,中午三叔就着鸡蛋羹吃了碗热面。

从那以后,三叔总在窑洞口留个窝头,有时是玉米面的,有时掺了红薯面。黄皮子也不客气,每次来都不空手,要么是给三叔留几颗野枣,要么是只肥硕的蚂蚱,最稀罕的一回,竟叼来只野兔子,冻得硬邦邦的,显然是藏了好些日子的。

伏天下雨时,窑厂的烟囱坏了,浓烟排不出去,呛得人睁不开眼。三叔踩着梯子修了半天,手累得发紫也没修好。傍晚缩在工棚烤火,听见外面有响动,掀帘一看,黄皮子正领着三只小崽,用嘴叼着碎布往烟囱裂缝里塞呢。碎布是工人们丢弃的擦机器布,被雨打湿了,却真能挡些烟。

“这小东西,倒通人性。”三叔叹着气,找了块铁皮把裂缝钉牢,又在墙角堆了些干草,自言自语又好像对黄鼠狼说的“天热地湿的,凑活着避避风雨,有个干爽地吧。”不知道黄鼠狼听没听见,反正黄鼠狼偶尔在那里住一宿。

开春时砖窑厂换了个新管事的,他见着黄皮子就喊打,说这些畜生偷东西。三叔拦着说:“它们没偷啥,就是讨口吃食。”管事的不听,找了些毒药拌在肉里,撒在黄皮子常出没的地方,要药死它们。

那天三叔轮休,特意绕路去砖窑,把毒肉全收了,换了些自家蒸的馒头。黄皮子远远看着,等他走了才敢上前。后来管事总说窑厂的砖烧得不如以前好,三叔嘴上不说,心里清楚——以前黄皮子常把窑边的杂草叼走,烟囱周围干干净净,如今杂草疯长,砖坯受潮,烧出来自然带了杂色。

夏天末了,窑厂搬迁,三叔要去镇上的砖厂上班。临走前,他往砖堆缝里塞了件旧棉袄,是媳妇刚拆洗过的,还带着香皂味。那只已经黑了嘴巴的黄皮子不知从哪里面钻出来,围着三叔转了三圈,忽然叼住他的裤脚往坡上扯。

三叔倒懂得它的意思,看看它究竟几个意思。就跟着黄皮子走到坡顶,三叔愣住了—那里藏着半破篮子野核桃,个个饱满,显然是攒了很久的。黄皮子用前爪推了推破篮子,又看了看他,转身钻进了树林。

如今三叔早退休了,每次跟人说起这事,总说:“万物都有灵,你对它好,它记在心里呢。”去年秋天我跟着他回老窑厂,荒坡上长满了酸枣树,三叔蹲在树下摘了颗红透的枣子,放在石头上,自语说:“它们说不定还在呢。”

风过林梢,树叶沙沙响,像是谁在应和。阳光穿过枝叶洒下来,落在三叔的白发上,也落在那颗红得发亮的枣子上,暖融融的,再想起他和黄鼠狼的交往,让人心生一股感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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