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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祥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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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童文学
202507/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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丫丫和地婆的山骨

炎热的夏天,多么盼望下雨啊,可是,好不容易下雨了,又是连日下雨,丫丫已经有一个多月都没进过山了。这对于热爱山林的孩子丫丫来说,该有多大的盼头啊。

等到天晴以后,看到山路已经不再泥泞,迫不及待的丫丫就跟往常一样进山玩。因为刚出太阳没多久,这山里面啊,到处都是那种雾蒙蒙的。她行走不一会儿,身上的衣服就被湿气给浸透贴在身上,非常不舒服。等爬到山上的时候,终于见到了等在那里的阳光。于是,丫丫便将外套都脱了,挂在这个树枝上面晾着。她就坐在地上开始休息。当时,她来到不远处的马耳洞旁边的一个大石后面,突然惊叫一声,她看见马耳洞的洞口,有一大片的小蘑菇。一开始丫丫也没放在心上,竟这个大山里面到处都是蘑菇,有什么稀奇的。丫丫等着嗮干衣服就很着急,就在那说:“哎呀,这种蘑菇怎么没见过啊。”她说着,好奇心就被勾起来了,就起身向向那边走了过去。等到她站在洞口向洞里一看,看到了一大团极其妖艳的蘑菇,因为是第一次见到这种蘑菇,丫丫就走进洞中。想要看清楚这个蘑菇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可是她刚进入洞中,这团蘑菇的底下便密密麻麻的探出来许多白色的触角,竟然慢慢慢慢的向着山洞深处移动起来。当然啊,丫丫哪里见过这种场面。就跟在这个蘑菇后面,很好奇的打量起来。哎,就在她看着啧啧生奇的时候,就随手捡了一根木头棍子,开始拨弄起地上的蘑菇触角。这些白色的触角一碰到木头棍子,就迅速的缩进一团蘑菇身子底下。丫丫一看这样就玩心大起,直接就用手里的木头棍子向着上面的那些小蘑菇捅了过去,只见这些小蘑菇就像受了惊吓一样,竟然直接就“噗”“噗”的一声就接连爆开了。同时还喷出了一团灰白色的粉末,那些粉末一进入空气当中便迅速扩散,丫丫躲闪不及,或多或少的就吸入了一些这种粉末。这个时候,丫丫就开始有点害怕了,往洞外跑去。

等到到了洞外,她就拼命的开始擤鼻涕,丫丫知道这种蘑菇越鲜艳它的毒性就越大。一时之间,丫丫都慌了,也顾着玩山了,就急匆匆的往回赶。可是她刚走了没两步,突然就看到眼前飘出了许多奇怪的小人。这些小人,每个人都手上拿着一个弓箭,一出现就冲着丫丫就射出了那种牙签大小的箭。丫丫当时就想自己肯定是出现幻觉了,可是当这些箭射到丫丫身上之后,丫丫才发现自己大错特错。因为这箭是实打实的射在自己的身上,她就拿手这么一挡,手背上面又被射了好几根小箭。这些箭也不知道是什么材质做的,射在丫丫的身上,竟然比医院里面打针还疼。顾不得多想了,丫丫拔腿就跑。开始,就躲避这些小人的攻击。就一边躲避着,一边问:“你们是谁?请不要射我了。”哎,丫丫说完以后,就听见一个比蚊子的叫声大不了多少的声音说:“我们是地婆的人。”

丫丫听见搭话,壮着胆子:“地婆是谁,请她现身,我们谈谈。”丫丫这时候就听见一个同样大小的但有些苍老的声音说:“好。谁这么大的胆子,敢找我唠唠。”话音刚落,今看见一团刚才小蘑菇爆炸的烟雾,慢慢的在丫丫面前显化出来一个拄着拐杖的白发苍苍的满脸皱纹的老婆婆。吓得丫丫倒退了两步,才稳住身形。

那老婆婆一挥肥大的袖子,一团雾色像一碗打翻的淘米汤。丫丫被粉末呛得连打三个喷嚏,再睁眼时,那团雾气已经散去,世界已缩成指尖大小:草叶成了巨树,露珠成了湖泊。地婆拄着拐杖,比她高半个手掌,声音却像从井底传来:“小姑娘,你惊醒了我的‘梦蕈’,得替我办十件事,不然就一直这么小!”

丫丫把鼻涕一甩,竟在草叶上砸出个坑,爽快的答道:“老婆婆,对不起,打扰了您的好事,是我的不对,你说十件事我答应给你办!但得先讲好——做完十件事,你得放我回家,还得把我变回原样!”

地婆咧嘴一笑,露出缺了门牙的黑洞:“成交。每办成一件事,我送你一根‘山骨’,集齐十根,就能撑开天地,让你回去。”

地婆把拐杖往岩石上一敲,岩石竟裂成两半,里面躺着一块青灰色的“嗓子石”。

“今夜子时前,让它开口唱歌。丫丫折来一根狗尾草,伸进石缝里轻轻挠。雷嗝一停,石头唱出古老的山歌,调子一起,漫山野花跟着节拍点头。地婆在暗处鼓掌:“第一根山骨给你!”说罢,扔来一根细如牙签却重如秤砣的白骨。

(一)会唱歌的石头

盛夏骤雨初歇,山腰仍像裹着一床湿棉被。丫丫踩着泥泞,鞋帮早成了泥壳,一步一吱呀。她怀里揣着九根颜色各异的山骨——那是地婆先前给她的“钥匙”,却缺了最后一根“雷嗡骨”。

地婆立在马耳洞外的苍岩上,瘦得像一根枯枝,声音却带着山体的回音:“子时之前,让这块石头唱歌。唱不出,你就永远留在这儿当蘑菇。”

她拐杖一敲,“咔嚓”一声,巨岩裂成两半,露出一块青灰色的石心,表面布满紫电纹,像被雷霆吻过的伤疤。丫丫伸手触碰,指尖立刻被震得发麻——那块石头竟在轻轻打鼾。

“呼噜——噜——”石头的鼾声带着湿重的雷气,丫丫把耳朵贴上,丫丫围着石头转了三圈,好像看出了什么名堂,突然把耳朵贴上去,低声问道:“石头,石头,你为什么难过?”没想到石头竟会嗡声嗡气的发出低沉又委屈的声音说话了:“我肚子里住着一个闷雷,它痒,痒得我睡不着;它一痒,我就打雷嗝,嗝得满山鸟兽骂娘。没人为我挠痒。”

丫丫“噗嗤”笑出声,可随即想到地婆的警告——子时前唱不出歌,自己就要缩小成蘑菇。她抬头望天,乌云像墨汁一样翻滚,离子时只剩三个时辰。

“挠痒?我帮你!”她折来一根狗尾草,伸进石缝轻轻搔。草尖刚碰到内壁,“轰隆隆——”石头果真打起嗝来,打嗝声像男低音,震得山谷里的松鼠全捂耳朵。石头猛地一抖:“别挠了——痒——死——啦!”

“轰!”一道紫电从石缝窜出,狗尾草瞬间成了黑炭。丫丫被震得跌坐在泥水里,头发根根竖起,像只炸毛的刺猬。

丫丫不死心,又找来松针、羽毛、甚至自己的发梢来挠痒,结果都一样——雷嗝更响,紫电更凶。石头开始抽泣:“你们人类的手太粗,挠得我更痒了……”

山风呼啸,仿佛在嘲笑她的笨拙。丫丫望着渐暗的天色,心里第一次生出恐惧:要是子时前完不成人物,自己真的要被地婆 变成一株长在洞口的灰蘑菇吗?

就在她急得团团转时,一只被丫丫救过的赤腹松鼠跳到她膝上,小爪比划着:“吱!吱!”

松鼠用前爪指向山崖下的“听风谷”。丫丫跟着它一路滑到谷底,只见一泓清泉在石间跳跃,水声纤细如琴弦。泉水中央,飘着一片薄如蝉翼的“水芹叶”,叶脉呈淡金色。松鼠用尾巴扫了扫叶背,发出清脆的“叮铃”。

丫丫眼睛一亮:“水芹叶轻若鸿毛,或许能当“挠痒神器”。”她卷起裤腿,踩着滑溜溜的青苔去捞叶子,结果一脚踩空,“扑通”掉进水里。冰凉的泉水瞬间浸透衣衫,她呛了两口水,却死死攥住那片水芹叶。爬上岸时,月亮已爬上东山,子时只剩不到一个时辰。

丫丫哆嗦着回到雷石前,把水芹叶卷成小卷,小心翼翼地探进石缝。“嘶——”的一声,水琴叶太软,刚碰到内壁就被雷息震碎,碎末化作点点银光消散。石头的鼾声更重了,紫电纹开始膨胀,像一条条即将爆裂的血管。丫丫的心跟着沉到谷底。她蹲在石旁,抱着膝盖,眼泪混着雨水往下淌:“怎么办……我连一根草都救不了,还怎么救自己?”

雾中忽现一双绿莹莹的眼睛——是山鬼“魍”。“小丫头,雷石千年不开嗓,你凭什么以为一夜就能让它唱歌?”魍的声音像锈铁刮瓷,它伸出枯枝般的手,指甲滴着黑水:“把你的山骨给我,我替你唱。”丫丫攥紧怀里的九根骨头,咬牙后退:“地婆说过,山骨若落恶灵之手,山会崩。”

魍尖笑一声,化作黑烟扑来。丫丫转身就跑,却被湿泥滑倒,怀里一根“瀑弦骨”滚落。黑烟卷住骨头,丫丫扑过去抢,指尖被黑烟烫出一个水泡,好疼。千钧一发之际,松鼠带着一群同伴冲来,把松果像炮弹一样砸向魍。黑烟被果壳里的松脂灼得吱吱乱叫,仓皇逃遁。

丫丫捡回“瀑弦骨”,掌心已被烫出血泡。她吸着凉气,却听见松鼠们叽叽喳喳:“吱——雷怕痒,也怕——怕——”“怕什么?”松鼠指向听风谷更深处。那里,有一座被藤蔓封住的“回音壁”。传说壁中住着风的精灵,能模仿万物之声。

丫丫拖着疲惫的步子来到回音壁。藤蔓自动分开,露出一个幽深的洞口。“我可以借你声音。”风精灵的声音空灵,像从千个孔窍里同时响起,“但你要给我一段最真诚的旋律。”丫丫想了想,把脸贴在潮湿的石壁上,轻轻唱起妈妈哄她睡时的《歌谣》:“山儿高,水儿长,娃娃梦里看月光……”歌声一起,壁上的藤蔓开出细小白花,风精灵发出满足的叹息:“真诚到让我心疼。”它卷起一阵温柔的风,把丫丫的歌声刻进一粒“风种子”里。风种子落在丫丫的手掌心,像一颗会跳动的淡青色心脏。

子时将至,乌云压顶,雷石周身的紫电已连成电网。丫丫把风种子贴在石缝,轻声道:“石头大哥,我把妈妈的声音送给你,让它替你挠痒。”风种子钻入石心,化作一缕柔软的旋律。

“山儿高,水儿长……”歌声像羽毛,又像山泉,轻轻搔着雷石的痒处。“咯咯……”石头先是一声轻笑,继而浑身颤抖,紫电纹由怒转喜,竟随着旋律起伏。

“轰——”一声巨大的雷嗝后,石头开口唱歌了了,男低音浑厚而温柔:“山儿高,水儿长,雷公打鼓迎月光……”它唱的是丫丫的《歌谣》,却添了千年山魂的沧桑。

歌声一起,漫山野花跟着节拍点头,松鼠们举起松果当鼓,连山鬼魍也在暗处偷偷抹泪。

月亮破云而出,银光洒在石头上,紫电纹渐渐隐去,只剩一条温柔的光带。

子时最后一刻,地婆从雾里走出,把一根细如牙签却重如秤砣的白骨抛给丫丫:“雷嗡骨,归你了。”丫丫捧着骨头,手心被烫出的血泡还在渗血,却笑得像刚采到一篮星星。

地婆用拐杖敲了敲石面:“以后,每当下雨打雷,记得来听它唱歌,它只认你的声音。”

石头嗡嗡回应:“小姑娘,下次带糖来,我的雷嗝喜欢甜味。”

丫丫把十根山骨依次排好,雷嗡骨排在首位——它比其他骨头多了一道紫色闪电纹,像给整座山打了个温柔的烙印。她抬头望向马耳洞的方向,轻声说:“第一关过了,还有九关。”

风把她的声音送得很远,仿佛整座山都在回答:“慢慢来,小姑娘,故事才刚刚开始呢。”

(二)倒长的瀑布

雨后的彩虹像一座歪斜的桥,悬在断崖之间。丫丫跟着地婆的拐杖声,一步步踩得碎石乱飞。崖边那条瀑布,银练倒挂,自下而上,水珠在空中汇成一条反光的蛇,嘶嘶地往天顶钻,仿佛要把天空戳出一个洞。

地婆用拐杖敲敲岩石,声音沙哑得像刮过千年青苔:“子时前,让它往下流。若做不到——”她咧嘴一笑,露出黑洞洞的缺牙,“你就陪它一起倒着长,从此头朝下脚朝上,看一辈子颠倒的山景,看你难受不难受。”

丫丫抱紧怀里第一根雷嗡骨,心里咯噔一跳。她试着伸手去够水,指尖刚碰到水花,一股倒卷的吸力差点把她拉进瀑布。若不是松鼠们咬住她的衣角,她已被卷上天空。

丫丫想起地婆曾提过的“风耳石”,便趴在崖缝边,用“雷嗡骨”当撬棍,撬开一块半风化的岩片。岩片后露出一个拳头大的风洞,风灌进去,发出呜呜号角,像山在哭。她对着洞口喊:“瀑布哥哥,你倒着走会摔跤的!”风耳石把回声卷成一条看不见的绳子,“嗖”地甩向瀑布。瀑布被拽得一顿,水帘抖出“谢谢”二字,可仅仅一瞬,又倔强地往上爬,仿佛在说“谢谢,但我偏不”。

丫丫愣住——第一次尝试,失败。

崖壁上有雨燕的巢,一只老雨燕探出灰白的脑袋:“小丫头,瀑布是山的眼泪,眼泪要逆流回眼眶,谁也拉不住。”丫丫不服输,从口袋里摸出仅剩的半块麦芽糖,掰碎撒在风里:“帮我一次,糖给你们。”

雨燕们扑棱棱飞起,衔着糖粒冲向瀑布,想用翅膀拍乱水流。糖粒却被逆流冲成黏糊糊的糖丝,缠住雨燕的羽翼。几只雨燕像坠落的糖葫芦,直往崖底栽。丫丫吓得尖叫,幸好松鼠们甩出尾巴当救生绳,把雨燕兜回巢里,但雨燕首领却因此折了翅尖,血珠滴在丫丫手背上,烫得她心口发疼。

失败两次,太阳已滑到山腰。丫丫急得在崖边打转,忽然听见脚下传来“叮叮咚咚”的脆响——是瀑布反冲时溅起的水珠,砸在岩缝里,竟排成一支小曲调,还很好听呢。

她灵光一闪:如果风拽不动,那就用“水”去劝“水”。崖缝深处,有一块半透明的“水笛石”,用手指敲击它,还会发出泉音。丫丫用“雷嗡骨”敲打石面,“啵啵啵”的水音像摇篮曲。她想把水笛石嵌入风耳石,让风唱水歌,可石头边缘锋利如刃,一敲就崩裂,碎片划破她掌心,血珠滚落,染红了脚下的青苔。

夜幕降下,山鬼魍嗅到了丫丫的血腥味,化作一团黑烟从瀑布顶端垂落:“小丫头,把山骨给我,我替你让瀑布低头。”丫丫攥紧“雷嗡骨”,指节发白:“山骨若落你手,整座山就会崩塌,就成了大灾难了。”

魍尖笑,黑烟凝成一只巨手,直抓丫丫怀里的骨头。危急间,那只折翅的雨燕竟扑下来,用受伤的翅膀拍打黑烟,尖叫:“快走!”

黑烟被雨燕的鲜血灼出裂缝,丫丫趁机翻滚到崖后。可魍的指甲在她背上留下三道黑痕,火辣辣地疼,像被烙铁烫过一样。

崖底忽然传来潺潺的童声:“上来的人太多,下去的人太少,瀑布才倒着走。”

水面浮出一个小小水精灵,通体透明,手里捧着一粒水珠心脏,心脏缺了一角。

水精灵说:“每少一滴真心泪,瀑布便往上一寸。你若肯哭满三滴,我便借你‘逆流锁’。”

丫丫想起雨燕的血、自己的伤、山鬼的恶,眼泪簌簌落下,可每一滴泪落进水精灵掌心,都变成一粒冰珠,怎么也填不满缺口。水精灵告诉丫丫“你的泪里混了恐惧与急躁,不算真心。”

丫丫闭上眼睛,回忆起妈妈离家那天的背影:母亲弯腰系鞋带,发梢沾着晨露,轻声说:“丫丫,山会替你守住秘密。”她深吸一口气,把思念、愧疚、和“想让瀑布回家”的纯粹愿望一起涌出。第三滴眼泪终于滚落,温热而透亮,落在水睛灵掌心,缺口“叮”地合上。

水睛灵将泪珠凝成一条银链——逆流锁,一端扣在丫丫手腕,一端缠向瀑布。锁链一紧,瀑布被拽得“咯吱”一声,像老人伸懒腰,终于慢吞吞地往下坠。但仅仅下坠三尺,瀑布又停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托住一样。水精灵皱起眉头:“逆流锁只够拉一次,剩下的——得靠风与水和解。”

丫丫把风耳石嵌进水笛石的裂缝,让风灌进水的孔窍。她站在崖边,用掌心贴住石面,唱起母亲教的《歌谣》:“山儿高,水儿长,娃娃梦里看月光……”

风耳石把歌声放大成千百重回音,水笛石把回音化成温柔的水纹。风与水在山谷间交织,像一对久别重逢的兄妹,轻轻拉扯瀑布的银发。

瀑布终于“哗啦啦”一声巨响,整条水练像被抽掉脊梁,猛地向下垂落。水珠四溅,在空中拼成“谢谢”二字,又迅速化作漫天水雾,折射出一道倒挂的彩虹。

瀑布归位,山鬼魍被水雾冲散,发出不甘的尖啸。雨燕的折翅却在水雾里奇迹般愈合,它绕着丫丫飞了三圈,把一根尾羽轻轻插在她发间:“送你,当作谢礼。”

地婆从雾里现身,把第二根山骨抛给丫丫。那骨头比雷嗡骨略粗,通体青碧,像长了一层茸茸苔藓,摸上去带着晨露的凉。“这是瀑弦骨。”地婆语气难得温和,“记住,山的眼泪虽然往下流,但山的记忆永远向上生长。”

丫丫把两根山骨并排放在掌心,雷嗡骨闪着紫电,瀑弦骨泛着清波。她抬头望向更远处的山脊——那里隐约传来第三道试炼的号角。

“第二关过了,还有八关。”她轻声说,丫丫把雨燕尾羽别在胸前,转身踏入下一片雾色。身后,瀑布在月光下静静流淌,偶尔有几滴水珠反着跃起,像调皮的孩子,又像在挥手告别。

(三 )月亮的倒影被绑架

夜幕像一匹刚染好的藏青布,星星是洒落的银屑。

丫丫踩着湿滑的苔径,赶到月牙潭。潭水本如一面擦亮的铜镜,如今却只剩一汪幽黑,连风的呼吸都映不出。她抬头——月亮好端端悬在天上,可潭里空无一物。“谁把月亮的倒影关进黑布袋了?”丫丫嘟囔。“扑通!”一只肥硕的蟾蜍蹦到她脚边,肚皮上勒着乌亮的黑绳,绳结勒得它直翻白眼。“影鼬干的。”蟾蜍喘着气,“那家伙住在无光洞,嫌月亮亮得让它睡不着。”蟾蜍说完,肚皮一鼓,黑绳“嗖”地缩进夜色,像一条活蛇。

影鼬行踪诡谲,只在子时出没。蟾蜍告诉丫丫:“无光洞藏在“三重影”后面——树影、崖影、云影叠在一起的地方。”

丫丫把两根山骨揣进怀里:雷嗡骨紫电闪烁,瀑弦骨青雾缭绕。她抬头望天,月亮像被无形的钩子吊着,冷冷俯视。子时将至,她必须赶在月落前救出倒影,否则潭水将永远失明,山也会跟着失眠。

三重影的第一重是一片枯槐林。风掠过,枝桠的影子在地上交错成网。丫丫刚踏进去,影子便活了:枝条像铁线,“嗖嗖”缠住她的脚踝。“树影只认月光,不认人。”蟾蜍在后面提醒。丫丫拔出瀑弦骨,青雾涌出,凝成一弯小瀑,水声叮咚。树影被水雾打湿,顿时松垮。她趁机穿过,鞋底却被一根倒刺划开,血珠滴在影子里,像墨渍晕开。

第二重影是一座断崖,崖影横在脚下,像一条被撕成碎片的桥。丫丫踩上去,影子桥面立刻晃动,碎影变成利齿,咔嚓咔嚓咬合。雷嗡骨在怀中震颤,丫丫抽出它,往空中一抛——“轰!”紫电劈下,碎影被震得四散。可电光也惊动了崖顶的夜枭,它们俯冲而下,尖喙啄向她的发梢。丫丫抱头滚落,半只袖子被撕成布条,风里飘着羽毛与布片。

第三重影最诡谲:一片低垂的乌云,影子落在地面,竟凝成一座黑色囚笼。笼门紧闭,锁孔是一枚旋转的月牙。蟾蜍气喘吁吁追来:“钥匙在影鼬尾巴上。”

话音未落,笼门“吱呀”自开,一只黑影“嗖”地窜出——影鼬!它身形似鼬,尾却像一条流动的墨带,末端卷着一枚银白月牙。影鼬眼睛是两点针尖大的红光,声音尖细:“想要月亮?拿你的山骨换。”丫丫攥紧骨头:“山骨不能给你。”影鼬尾巴一甩,月牙钥匙划出一道寒光,竟把蟾蜍的影子劈成两半。蟾蜍惨叫,肚皮上的黑绳骤然勒紧,像要把它勒成两截。丫丫心头一紧,知道这是影鼬的警告。

丫丫眼珠一转,用瀑弦骨在潭边画了一个巨大的“假月亮”。青雾凝成光轮,亮得刺眼,连天上的真月都黯然失色。影鼬被强光晃得头晕眼花,尾巴一松,月牙钥匙“当啷”落地。丫丫飞身去捡,指尖刚触到钥匙,影鼬猛地回神,尾巴化作一条黑鞭,“啪”地抽在她手背上火辣辣的疼,血珠渗出。丫丫咬紧牙关,把雷嗡骨往地上一插——“轰!”

紫电劈在假月亮上,光轮炸裂,碎片化作无数光针,暴雨般射向影鼬。影鼬尖叫一声,化作一团黑烟,遁入无光洞。钥匙到手,囚笼却开始崩塌,云影碎成千万片利刃,丫丫左臂被划出一道血口,衣袖瞬间殷红。

无光洞洞口像一张咧开的兽嘴,黑得连风都不敢进去。丫丫扶着受伤的蟾蜍,一步步往里挪。洞壁上映出她摇晃的影子,影子竟在偷偷笑。

“别看影子,”蟾蜍虚弱提醒,“影鼬能操控影子。”话音未落,洞壁上的影子突然伸出黑手,掐住丫丫的脖子。她喘不过气,雷嗡骨在怀中滚烫,却怎么也拔不出来。千钧一发,蟾蜍鼓起肚皮,“呱”地一声,肚皮上的黑绳突然断裂,化作一道白光射向黑手。黑手被白光灼出焦痕,缩回墙里。蟾蜍却因此力竭,肚皮上的勒痕渗出血丝,声音微弱:“快……用钥匙……”

无光洞深处,悬着一座巴掌大的银笼,笼里关着一轮指甲盖大小的月亮,像一枚被囚禁的银币。丫丫把月牙钥匙插进锁孔,轻轻一转——“咔哒”笼门弹开,月亮“嗖”地飞出,却在半空停住。原来笼底还连着一条细若发丝的黑线,黑线另一端攥在影鼬爪中。影鼬从洞顶倒挂而下,尾巴缠着黑线,声音阴冷:“放走月亮,蟾蜍就得死。”

蟾蜍肚皮上的勒痕已变成深紫色,呼吸微弱。丫丫眼眶发热,却倔强抬头:“山骨不能给你,但我可以给你别的。”她拔出瀑弦骨,青雾涌出,在指尖凝成一滴晶莹水珠。“这是瀑弦骨的心雾,可熄影火,可镇影痛。”影鼬尾巴一颤,显然心动,却仍警惕:“你舍得?”丫丫手指一弹,水珠飞向影鼬尾巴。水珠触尾即化,黑线“滋啦”一声断裂,像被烫断的蛛丝。

月亮终于脱困,化作一道银光冲出洞口。影鼬发出一声不甘心的尖啸,化作黑烟,被月光冲散。

月亮归位,潭水重新亮起银波。蟾蜍肚皮上的勒痕渐渐褪去,却留下一道月牙形的疤。

丫丫把第三根山骨——月白如玉的“镜月骨”捧在掌心,骨头里仿佛藏着一汪小小月牙,随呼吸轻轻晃动。蟾蜍虚弱地笑:“影鼬其实也可怜,它生来怕光,只能活在影子里。”

丫丫低头,看见地上有一撮黑灰,那是影鼬最后留下的影子灰。她轻轻拢起灰,撒进潭里。灰遇月光,竟化作一群细小的银鱼,在水里欢快游动。“以后,它们就是月亮的信使了。”丫丫轻声说。

月亮在潭里轻轻摇晃,像在对丫丫眨眼。蟾蜍跳到她肩头,肚皮上的月牙疤闪着微光:“第三根山骨到手,还有七根。”

丫丫抬头望向更远的山脊,那里隐约传来第四道试炼的号角——风与雪的私语。“走吧,”她拍拍蟾蜍的背,“山的故事,还长着呢。”月光下,一人一蟾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很长,像两条即将交错的命运线,悄悄伸向未知的夜色。

(四)没有影子的老虎

山腹深处,有一片终年被浓雾封锁的谷地,名曰“无影谷”。丫丫踩着遍地松针,怀里揣着三根山骨:雷嗡、瀑弦、镜月。第四根山骨尚未出现,地图却只标注一句话——“虎无影,必寻影;影归虎,骨自现。”

谷口,老虎蹲踞。那虎体大如牛,斑纹如烈焰,可脚下却空空荡荡——没有影子。它抬眼,金色双瞳里映着丫丫小小的身影:“小丫头,借我影子,换你骨头。”丫丫攥紧山骨:“怎么借?”“替我找回影子,影子若归,我赠你虎匿骨;影子若散,你留在此地,与我同做无影兽。”

虎言低沉,讲出一段旧事:三年前,山神祭典,百兽献影。虎因狂啸惊了山神,被夺去影子,囚于无影谷。影子被拆成七片,散于谷中七处:松影壁、镜影潭、雨影桥、火影窟、石影沼、花影径、梦影灯。七片影子,七重关卡,七夜时限。

第一关松影壁。谷口崖壁,松树倒挂,根须如须。丫丫伸手触碰,松针簌簌落地,化作墨黑丝线,缠住她手腕。“松影只认风,不认人。”虎在远处提醒。丫丫拔出瀑弦骨,水雾喷薄,松针遇湿软化,一线裂口露出第一片影子——薄如蝉翼的虎尾。可裂口瞬间合拢,松针反噬,如万根钢针。丫丫手背被划出细密的血线,疼得倒吸冷气。她想起雨燕的尾羽,插在发间,轻吹口哨。尾羽化作一缕清风,钻进松针缝隙,影子终于被“风”叼出。虎尾影一落地,化作一道黑纹,贴回虎后腿,虎低吼一声,似有痛感,却朝丫丫点了点头。

第二关镜影潭。潭水深碧,无波,像一面被岁月磨亮的铜镜。丫丫俯身,却见镜中不是自己,而是一只幼虎,泪眼汪汪。幼虎开口,声音却是丫丫的:“你若救我,我便救你。”

镜中世界与现实相反。丫丫抬左手,镜中幼虎抬右手;丫丫落泪,镜中幼虎却笑。她意识到,必须把镜中幼虎“骗”出来,才能取得第二片影子。丫丫解下鞋带,左鞋右穿,右脚左穿,镜中幼虎愣住,动作错乱。趁其不备,丫丫把镜月骨贴向镜面,月白光芒逆流,镜面泛起涟漪。

幼虎被光晕卷出,落地化作虎耳影,迅速贴回虎额。可镜面破碎,碎片化作锋利月刃,在丫丫左臂划开一道血口,血珠滴进潭里,开出一朵血色水莲。

第三关雨影桥。雨夜,无影谷竟飘起细雨。雨点落在桥面,却逆流而上,像无数透明小鱼游向天空。桥中央,悬着第三片影子——虎鼻。雨影桥由雨水凝成,踩上去软如棉絮,却每走一步,桥面便薄一分。丫丫行至桥心,桥面仅剩发丝厚,脚下传来“咔吱”断裂声。她想起雷嗡骨,高举过头,紫电劈下,雷声震散逆流雨丝,桥面瞬间凝固成冰。丫丫狂奔而过,指尖触到虎鼻影,冰桥却轰然碎裂。她整个人坠入桥下深渊——千钧一发之际,老虎纵身一跃,巨尾扫来,将丫丫卷回桥面。虎鼻归位,老虎的呼吸第一次有了热气,却低低咆哮:“别拿命赌,小丫头。”

第四关火影窟。窟口喷出幽蓝鬼火,火舌舔舐空气,像无数透明的手。第四片影子——虎舌,悬在火窟深处。火影怕水,可瀑弦骨在雨影桥已裂痕累累,再喷一次便会碎裂。丫丫咬破指尖,血珠滴在瀑弦骨上,骨身青光暴涨,化作一道水幕。水幕与鬼火相撞,嘶嘶白雾升腾。雾中,虎舌影若隐若现。丫丫冲进雾中,指尖刚触到影子,火舌反噬,水幕“咔嚓”碎成粉末,瀑弦骨彻底断裂。掌心被烫出水泡,她却死死攥住虎舌影,踉跄退出火窟。

瀑弦骨碎片在她脚边化作一滩清水,像一声无奈的叹息。

第五关石影沼。沼面铺满石影,看似坚硬,实则踩上去会陷入无底泥潭。第五片影子——虎腰,浮在沼心一块浮石上。丫丫失去瀑弦骨,只剩雷嗡与镜月。雷嗡骨紫电克制水体,却可能引爆沼气。她脱下外衣,撕成布条,绑在雷嗡骨上,做成简易绝缘套。紫电劈向沼面,电光沿石影游走,浮石被震得倾斜。丫丫趁机跃起,抓住虎腰影。可石影沼反噬,浮石碎裂,她整个人往下沉。泥浆没至胸口时,老虎咆哮着冲来,咬住她衣领,生生把她拖出沼泽。

虎腰归位,老虎的腰脊第一次有了弧度,却累得伏地喘息。

第六关花影径。小径铺满夜来香,花朵的影子却像蛇信,吐着幽暗的信子。第六片影子——虎心,藏在花影最深处的花心。花香太浓,丫丫吸入几口便头晕目眩,脚步踉跄。花影趁机缠住她脚踝,像要将她拖进花泥。镜月骨发出月白光芒,照出花影的缝隙。丫丫咬破舌尖,以痛提神,弯腰爬进花心。指尖触到虎心影,花朵却瞬间闭合,花瓣边缘锋利如刀。丫丫手臂被划出数道血痕,鲜血滴在花蕊,花香转成腥甜。虎心影化作一道红光,贴回虎胸,心跳声轰然如鼓。

第七关梦影灯。

最后一关,一盏青铜古灯悬在谷心,灯焰竟是黑色。灯罩里,第七片影子——虎额王纹,蜷缩如睡婴。灯旁立着一个影子丫丫,面无表情,手里握着断裂的瀑弦骨。“打败她,你才能取回最后一片。”老虎声音低哑。影子丫丫扑来,招式与丫丫如出一辙,却更快更狠。雷嗡骨紫电劈去,影子却化作黑烟消散,又在背后凝聚。鏖战中,丫丫突然想起老虎失去影子的孤独,想起雨燕折翅、镜中幼虎、火窟水幕……她忽然停手,张开双臂,任影子扑进怀里。

“我懂你的孤独,也懂你的愤怒。”影子在她怀里颤抖,化作一缕黑烟,钻回虎额。黑灯“噗”地熄灭,最后一缕影子归位。

老虎全身影子完整,斑纹在月光下流转如跳动的火焰。它低头,从额间拔出一根骨——虎匿骨,青黑斑驳,却轻若鸟羽。“你赢了。”老虎声音低沉,“但影归身,需留一点代价。”

它抬爪,在丫丫左腕划出一道浅浅虎纹:“此后你影子与我同脉,若你背弃大山,影子会替我咬你。”丫丫抚摸虎纹,点头:“我替山守梦,也替梦守山。”

无影谷的雾散了,老虎转身,背影在月光下拖出长长的影子。丫丫把虎匿骨与另三根山骨并排放好,四骨共鸣,发出低沉虎啸。她抬头望向更远的山脊,那里隐约传来第五道试炼的号角——风与雪的私语。“走吧,”她拍拍老虎留下的影子,“山的故事,还长着呢。”

月光下,一人一影,一虎一梦,悄悄走向更深的夜色。

(五) 会下火的雨

黄昏,西边的天空像被烧红的铁锅底。赤云翻涌,噼啪坠下一团团拳头大的火球。松针一触即燃,岩石被烧得“咔啦”开裂。

地婆立在风口,拐杖指天:“旱魃在打呼噜,喷出的火星子成了火雨。你若不能让它停,整座山都会烧成焦炭。”丫丫掏出第四根虎匿骨——青黑斑驳,轻若鸟羽。她把骨头抛向半空,骨身迎风而长,化作十丈冰柱。火团撞上冰柱,“嗤嗤”成雾,雾凝细雨。然而雨脚尚弱,火云更狂。冰柱表面迅速布满裂纹,像随时会炸。第一次尝试,失败。

火云中传来“哑哑”怪叫,一群火鸦俯冲。它们翅膀带火,掠过之处草木成灰。为首那只独眼火鸦尖笑:“小丫头,冰柱救不了山,只能救你自己。”丫丫挥动雷嗡骨,紫电劈空,击落三只火鸦。鸦尸落地,竟化作滚烫火石,继续燃烧。她手背被火星溅出燎泡,疼得直吸气。火鸦群却越聚越多,像一片流动的火毯。

火云深处,现出旱魃的轮廓:红发披散,足踏火轮,怀里抱着一面火鼓。每敲一次鼓,便坠下一阵火雨。旱魃的声音像铁片刮石:“我要让山干死,让泉哭干,让夜没有露水。”丫丫知道,光凭虎匿骨撑不了多久。她得让鼓声停下,或者让旱魃自己“熄火”。

丫丫记起山腰有口“雨师井”,传说是雨师遗落的铜铃。她冒火赶去,井里却只剩一条干枯的井绳。她摇动井绳,井底传来苍老回音:“雨铃早碎,只剩回声。回声可借,但需代价——借一声,还一声心跳。”丫丫一愣:心跳?井绳猛地缠住她手腕,凉意直钻心口。井底传来“咚”一声,竟是她的心跳被抽走半拍。回声化作一阵骤雨,却只下了三息便停。火云只被压低了半寸,随即反扑,火球更密。丫丫胸口发闷,脚步踉跄——半拍心跳的缺失,让她眼前阵阵发黑。

火雨逼近月牙潭。潭心有株百年冰莲,可镇火毒。丫丫踏水摘莲,莲瓣入手即化,凝成一颗冰魄珠。她把冰魄珠抛向空中,珠裂成雾,寒流席卷。火鸦被冻成冰坨,纷纷坠落。然而冰雾遇火即化,反而激起更凶的火浪。冰莲根须被烤焦,发出婴儿般的啼哭。潭水瞬间蒸干一半,露出龟裂的湖底。丫丫跪倒在地,指尖被烫出血泡——她明白了,冰莲救不了旱火,只能拖延死亡。绝望之际,一只火狐从焦土中踱来,九条尾巴各缠一团小火。“我有旱魃的鼓槌,换你一根山骨。”丫丫攥紧虎匿骨:“山骨不能给你。”

火狐眯眼:“那就换你十年记忆——把你最甜的十年给我,我替你敲鼓。”丫丫想起妈妈离家那天的晨光,想起老槐树下的萤火虫……她咬牙:“十年太多,一年!”

火狐嗤笑,尾巴一甩,鼓槌落在丫丫掌心:一根焦黑的骨头,布满火裂纹。丫丫犹豫片刻,把雷嗡骨递过去。火狐叼骨即遁,留下一串火红的脚印。她失去紫电之力,却换来最后的赌注。

鼓槌入手,滚烫如火炭。丫丫双手被烫出燎泡,仍咬牙奔向火云。

旱魃正击鼓,鼓面是火蜥皮,每敲一下便喷出火舌。丫丫高举鼓槌,狠狠砸向鼓面——“咚!”鼓声骤停,火雨一滞。然而鼓槌反噬,火舌顺着槌身爬上丫丫手臂,衣袖瞬间成灰,皮肤发出“滋滋”焦响。她痛得跪倒,却死死攥住鼓槌不放,一口咬破舌尖,将血喷在鼓面。血遇火鼓,“嗤啦”化作血雾,血雾凝成一只血凤凰,尖啸着冲向旱魃。

旱魃被凤凰啄中胸口,火鼓裂开一道缝,火云翻滚,竟现出旱魃的真身——一具焦黑的孩童干尸,怀里抱着一面裂鼓。

原来旱魃也曾是被山火吞噬的孩子,怨念不散,才化火为厄。血凤凰在旱魃头顶盘旋三圈,化作细雨,落在干裂的唇上。旱魃僵硬的嘴角微微上扬,像做了一个久违的湿梦。

火鼓碎裂,火云崩散。丫丫用最后的力气,把虎匿骨插进旱魃胸口。骨头汲取怨火,迅速生长成一棵冰晶树,树枝挂满了清凉的雾珠。雾珠滴落,汇成溪流;溪流聚成小河,河水冲刷焦土,带出滚烫的火石。旱魃的身体在雨中慢慢软化,化作一滩温暖的泥,怀里那面裂鼓沉入河底,发出“咚”一声闷响,像最后的叹息。火鸦被雨水打湿翅膀,纷纷坠落,化作一地火红的落叶。丫丫瘫坐在河边,双手焦黑,却看见河水映出月亮——那月亮里,有旱魃安静闭眼的侧影。

雨停,天青。地婆从雾中走出,手里托着第五根山骨——通体湛蓝,像被雨水洗亮的铜镜,名为“洗火骨”。“你救了山,也救了旱魃。”地婆声音轻得像一片落叶,“代价是疼,是记忆,是半拍心跳。”丫丫抚摸腕间那道被火狐取走的记忆之痕,轻声问:“火狐拿走的十年,会不会再回来?”地婆摇头:“记忆像河水,流走便不再回头。但你可以用新的故事填满缺口。”

丫丫把洗火骨与另四根山骨并排,五骨共鸣,发出“叮咚”雨声。她抬头望向更远的山脊,那里隐约传来第六道试炼的号角——风与雪的私语。“走吧,”她拍拍被雨洗亮的虎匿骨,“山的故事,还长着呢。”河水在她脚边潺潺,像在为旱魃唱最后一首摇篮曲。

(六) 时间走丢的早晨

无影谷的第七夜本该结束,可东方依旧黑得像倒扣的锅底。没有曦光,没有鸟鸣,连风都忘记了方向。地婆蹲在熄灭的篝火旁,用一根焦黑的树枝拨弄灰烬:“钟鸟把早晨藏进喉咙里睡懒觉,子时前若叫不醒它,整座山将永远停在夜里。”

丫丫抬头,冷杉的顶端没入黑空,像一支插进墨砚的笔。她怀里五根山骨低鸣,催促她出发。

冷杉高百丈,树皮结满冰甲。丫丫刚攀三丈,鞋底便打滑,“刺啦”一声,裤腿被树皮划开,血珠顺着小腿蜿蜒成一条红线。她扯下布条缠住伤口,继续向上。越往高处,空气越稀薄,胸口像压着石块。半腰处,一根枯枝突然断裂,“咔嚓”脆响在静夜里炸开。丫丫整个人悬空,仅靠两根手指挂在冰棱上。松鼠从树洞探出头,甩来一根藤蔓,她才借力翻上粗枝。指尖却已冻得青紫。离树顶还有十丈,浓雾像一匹灰绸缠上来,能见度不足半尺。丫丫掏出镜月骨,借月光照路,却发现雾里潜伏着“夜魆”——没有实体的黑影,专噬光亮。夜魆嗅到镜月骨的光,化作利箭射来。丫丫翻滚闪避,肩背仍被擦出一道黑痕,冷痛钻心。她急中生智,把雷嗡骨往雾里一抛,“轰”一声紫电劈开雾墙,夜魆尖叫退散,却也震得冷杉摇晃,积雪簌簌落下,险些将她掩埋。

终于抵达树冠。钟鸟蜷在枝桠间,体型比丫丫想象的还大,羽色幽蓝,胸口嵌着一枚停摆的铜铃。它双眼紧闭,喙边溢出黑色梦魇,像墨汁滴落。每滴梦魇落地,便化作一只小“夜魆”,叽叽喳喳啃食树根。丫丫伸手想摇醒钟鸟,指尖刚触羽尖,一股冰寒顺着血液直窜心脏,她瞬间被拉进钟鸟的梦境。

梦里是一座倒悬的钟塔,塔尖朝下,塔基朝天。钟鸟的噩梦化身成十二只黑鸦,环绕铜铃飞舞,叮叮当当制造噪音,使钟声永远迟到一秒。丫丫必须让铜铃准时敲响七下,才能驱散噩梦。

第一下:她爬上倒悬的楼梯,却踩空跌坠;第二下:楼梯化作流沙,将她埋到胸口;第三下:黑鸦啄断她的鞋带,让她无法奔跑。每一次失败,梦里的天空便掉落一块黑斑,砸得她头皮发麻。

丫丫想起妈妈教的《摇篮曲》,于是坐在流沙上,轻声唱:“山儿高,水儿长,娃娃梦里看月光……”歌声一起,流沙凝固成阶梯;黑鸦被旋律缠绕,化作十二根黑色指针,悬在铜铃四周。第四下:指针开始转动,却倒着走;第五下:指针越走越快,铜铃发出刺耳的逆音。丫丫咬破手指,把血滴在铃舌上,血珠化作赤色音符。第六下:逆音戛然而止;第七下——“当——”钟声与歌声重合,倒悬的钟塔轰然粉碎,噩梦如玻璃四散。

钟鸟惊醒,却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啸。噩梦被撕裂,却没有彻底消散,而是凝聚成一只巨大的“夜魇”,羽若黑铁,喙似弯刀。

夜魇俯冲,直啄钟鸟胸口铜铃。若铃碎,早晨将永失。丫丫把虎匿骨当盾牌挡在钟鸟身前,夜魇喙击骨面,“咔”一声裂痕蔓延。骨盾滚烫,丫丫双臂被震得发麻,却仍死死撑住。千钧一发,洗火骨从怀里飞出,雨水凝成冰晶箭,射向夜魇。冰与黑羽相撞,“嘭”地炸开漫天水雾。夜魇被雨水淋湿,羽翼沉重,钟鸟趁机振翅,一口啄碎夜魇眉心。

噩梦散尽,东方依旧漆黑。钟鸟张嘴欲啼,却喷出一口黑血,铜铃上出现一道裂缝。“铃裂,声哑,晨仍会迟。”钟鸟声音沙哑。丫丫想起地婆的话:晨鸟啼叫需借“初阳第一缕金线”。可初阳被黑云锁住,金线何来?她抬头,冷杉顶端有一缕极细的冰晶,恰好折射远处雪顶的微光。丫丫脱下外衣,撕成布条,一端系在铜铃裂缝,一端抛向冰晶。冰晶折射的微光顺着布条流入裂缝,铜铃发出“叮”一声脆响,像被缝合的伤口。

钟鸟深吸一口气,胸膛鼓起,羽尖泛起淡金色。“啁啾——”第一声啼叫划破黑夜,像利剑劈开黑幕。第二声,第三声……第七声落下,东方地平线上,一条细细的金线缓缓拉开。金线越拉越宽,变成金带,金带又铺成金海。黑锅般的黎明被掀开一角,鱼肚白泛起,霞光如玫瑰花瓣层层绽放。

阳光照在钟鸟胸口,铜铃裂缝愈合,化作一枚金色小骨。地婆不知何时已站在树下,伸手接住坠落的金骨:“晨啼骨,归你。”骨头通体金黄,像镀了初阳,握在手里暖洋洋。钟鸟俯身,用喙轻触丫丫手背,留下一道金色羽纹:“铃声会远传,若你迷路,循声可归。”

丫丫把六根山骨排好:雷嗡、瀑弦、镜月、虎匿、洗火、晨啼。六骨共鸣,发出“咚——咚——”悠远古韵,像山的心跳。她望向更远的山脊,那里晨雾缭绕,隐约传来第七道试炼的号角——风与雪的私语。“走吧,”她拍拍钟鸟的背,“山的故事,还长着呢。”

晨光照在她脸上,血痕与霜花交错,却掩不住眼里的光。

七 会唱歌的树根

山腰的老栗树已有千年。盛夏正午,它却忽然自拔其根,泥土翻涌,像一头苏醒的巨兽。

丫丫赶到时,树根已全部裸露,根须泛出暗金色,绷得笔直,像一把把走音的胡琴。老栗树摇晃枝桠,声音沙哑得像风过破窗:“地下太潮,弦都走音!再弹不出调,整座山便要聋啦!”丫丫怀里六骨齐鸣——雷嗡、瀑弦、镜月、虎匿、洗火、晨啼,似在提醒:第七根山骨“琴根骨”,就藏在树根深处。

丫丫把六根山骨排成一架六阶梯,每根骨头上浮起一枚光符,化作踏脚。

她刚踩上第一阶,地底传来闷雷般的“咚”!山梯猛地下坠,泥土塌陷,丫丫连滚三丈,额头撞在岩棱,血珠顺着眉骨滑进嘴角,咸腥。塌方带起陈年瘴气,她一阵眩晕,指尖却仍死死攥住晨啼骨,借其初阳之力驱散毒雾。等站稳,梯子已断一阶,只剩五骨飘摇,像五条悬空的绳索。

树根深处,一条暗河汹涌。河水并非清澈,而是浓稠的墨绿,敲击树根,发出“嗵——嗵——”紊乱鼓点,像极了醉汉的节拍。丫丫俯身,发现每条根弦下都压着一枚潮湿的石鼓。她尝试把瀑弦骨垫在第一根根弦下,水声立刻降了一个八度,却仍跑调。可只维持三息,石鼓忽喷出腥臭水箭,瀑弦骨被腐蚀出点点黑斑。

丫丫心痛地收回骨头,黑斑却无法褪去——这是骨头的第一道伤。

梯子只剩五阶,丫丫必须另寻通路。暗河两岸长满幽蓝毒蕈,伞盖一张一合,像呼吸的肺。她刚踩上一片蕈伞,伞面立刻塌陷,喷出蓝色孢子。孢子沾肤即长出细小蘑菇,奇痒钻心。丫丫咬牙,用镜月骨照向孢子,月光凝为霜刃,削去菌丝,却也在小腿留下半月形血口。毒蕈迷宫蜿蜒,她兜兜转转两个时辰,才在尽头找到一座湿苔石台,台上横着一把焦尾琴——琴身竟由一段栗木挖空,与老栗树同脉。

焦尾琴无弦,却自鸣“吱呀”。丫丫把六根山骨依次插入琴轸,当琴码。

雷嗡骨作低音,瀑弦骨作中音,镜月骨作泛音……六根骨一就位,焦尾琴发出第一声完整和弦——却在最高音处“嘣”地裂出细缝。裂缝里涌出暗红树脂,像树在流血。

老栗树在地面上发出痛苦呻吟,枝桠剧烈摇晃,栗苞如雨砸下,砸得丫丫肩背青紫。她意识到:强行调音,树会崩裂,必须找到第七根“琴根骨”当主弦,否则前功尽弃。

暗河突现漩涡,一条通体透明的水琴蛇破浪而出。蛇身由水与琴弦凝成,每片鳞片都是一根细弦,拨之即鸣。它张口吐出一串高亢音符,化作利刃,割向丫丫。丫丫翻滚闪避,虎匿骨横空划出虎影,与水刃相撞,“当啷”碎成光屑。水琴蛇趁机缠住她脚踝,弦鳞收紧,勒出深深血痕。危急间,洗火骨喷出冷雾,冻结蛇尾。蛇痛鸣,音波震塌半壁洞壁。碎石砸落,丫丫被砸中左肩,锁骨“咔”一声裂响,疼得眼前发黑。她抓住坠落的碎石缝,才没坠入激流。

水琴蛇被冻,蛇尾碎裂,里层露出一截淡金色的木芯——正是琴根骨。骨上刻着一行小字:“若要主弦,先解我渴。”渴?暗河之水不能饮,因为带着千年朽味。丫丫想起晨啼骨曾吸过第一缕朝阳。她咬破指尖,将血滴在晨啼骨上。骨头立刻发出微弱金光,像一盏将熄未熄的小灯。她把骨头伸到暗河上空,金光蒸起水汽,水汽凝成一滴晶莹甘露,落在琴根骨上。甘露一触,琴根骨舒展,长成一条柔韧金弦,自动飞入焦尾琴最高音位。

金弦归位,焦尾琴却需最后校准。树根最深处,是“地心湿狱”——一座倒悬的钟乳洞,空气潮得能拧出水。洞顶垂落无数根须,根须末端结着水珠,每滴落一颗,便发出一个走音。丫丫必须让每一根须在同一瞬间滴落同一音高。她踮脚在湿滑的笋石上穿梭,用剩余五骨轻敲根须,调整水滴张力。然而洞内缺氧,她很快头晕目眩,脚下一滑,坠入半尺深的积水。积水里潜伏着透明水蛭,吸盘贴上她小腿,瞬间吸走大片血珠。丫丫撕下衣襟扎住伤口,咬牙继续。

当她敲完最后一根根须,洞内响起一声空灵和弦——所有水珠同时坠落,汇成一条清越溪流。

焦尾琴发出完美和弦,却在最高潮处“嘣”地一声——金弦崩断!断弦反弹,在丫丫右颊划出一道血线。老栗树在地面上发出撕裂般的吼叫,树干自下而上裂开,露出白森森的木髓。丫丫扑向断弦,把血抹在两端,用晨啼骨的金光作火,把弦重新熔接。血与光交融,弦音竟比之前更温润,带着心跳的律动。

焦尾琴终于唱出完整曲子——低音如暗河呜咽,中音似山风穿梭,高音像初阳破晓。整座山随之打拍子:岩层共振,泉水和鸣,连远处积雪也发出清脆回响。

老栗树合拢裂缝,根须缓缓缩回地下,树冠朝丫丫深深一鞠躬。第七根山骨“琴根骨”自琴腹中升起,通体淡金,细若琴弦,却重若千钧。骨身微颤,发出最后一声尾音,像树的叹息。

丫丫拖着伤腿爬回地面,夕阳正好落在老栗树顶,每一片叶子都镀着金边。

她数了数身上:左肩锁骨裂、右颊血痕、小腿水蛭孔、脚踝弦痕……六骨一弦,静静躺在掌心,像一支刚刚排练完的乐队。老栗树抖落一颗熟透的栗子,正好落在她怀里。“吃了吧,甜的,”树说,“补你丢的血。”丫丫咬开栗壳,甘香弥漫。

她抬头望向更远的山脊,那里隐约传来第八道试炼的风声——雪与风的私语。

“走吧,”她拍拍琴根骨,“山的故事,还长着呢。”风掠过树梢,带起一阵清越的弦音,像在为远行的孩子送行。

(七) 镜子里的山

无影谷的尽头,忽然竖起一面冰镜。镜高一丈,宽八尺,通体透明,边缘却结着锯齿状的霜牙。

镜外,秋意正浓:枫叶赤如血,松针枯黄,风一吹,叶片沙沙落地。镜里,却是一片盎然春景:桃花夭夭,柳絮堆烟,燕子剪过碧空。地婆把拐杖往镜面一敲,冰屑四溅。“第八件事——让镜里镜外同步。否则,山将永远停在秋,春将永远困在镜。子时之前,完不成,你便同这座山一起,变成镜中的静物。”丫丫低头,七根山骨在怀中震颤:雷嗡、瀑弦、镜月、虎匿、洗火、晨啼、琴根。每一根都刻着一道旧伤痕,也闪着一道新光。

丫丫咬破指尖,血珠滚落,在冰镜上画出一条细线。七根山骨依次插入镜缘——像七枚银针,又像七根琴弦。血线沿骨游走,发出细微的“嗤嗤”声,像缝补破布的线。镜里镜外的景色开始靠拢:镜外秋枫抽出嫩芽,镜里桃花却簌簌凋零。然而,当血线走到第七根琴根骨时,镜面突然迸出一道寒光。“啪——”血线崩断,冰镜反噬。丫丫被震得倒飞三丈,后背重重撞在岩石,喉头一甜,吐出一口血。

镜里镜外的季节再次背道而驰,甚至比先前更极端:镜外秋霜瞬间结成薄冰,镜里春泉却沸腾成雾。第一次缝合,失败。

冰雾散去,镜面浮出一张苍白童颜——镜灵。“小丫头,季节是山的年轮,年轮若断,山便耳聋。你缝得断,也补得裂。”镜灵的声音像冰棱互击,刺耳又空灵。它抬手一划,镜里涌出倒春寒:桃花瓣瞬间化作冰刃,劈头盖脸射向丫丫。

丫丫翻滚闪避,仍被一片冰刃划破左臂,血珠落地即冻成红豆。镜外却刮起燥热秋风,吹得她唇干舌燥,仿佛喉咙里塞满枯叶。冷与热交替,像两把钝刀,来回锯着她的意志。

镜灵消失前,留下一句讥笑:“血可缝线,却缝不了心。若要镜里镜外一心,需用‘同季之血’。”丫丫不懂。地婆远远抛来一句:“去镜里找一株反季花,取它一滴花心血。”说罢,抛来一枚冰符,符面刻着“入”字。冰符贴在镜心,镜面顿时像水面一样荡漾。丫丫深吸一口气,抬脚踏入。

镜里世界,桃花漫天。脚下却是虚空,丫丫直直坠进一片粉色云海。花瓣看似柔软,却锋利如刀,一碰便在皮肤上划出血线。她扯下衣袖缠手,踩着桃枝向上攀。桃枝忽地化作樱蛇,吐出花蕊信子,缠住她脚踝。丫丫拔出虎匿骨,虎影咆哮,震碎蛇身,花瓣雨点般落下。她在花雨中心惊胆战地前行,终于在一株最大的桃树下找到“反季花”——花心殷红,像一滴凝固的血。指尖刚触花心,整株桃树突然燃烧,火舌卷着花瓣扑来。丫丫被灼得连退三步,发梢焦糊,手背燎泡。

她用洗火骨凝出冷雾,才将火势压下。摘下花心的一滴血,血珠在她掌心滚烫,像一颗小火种。

返回镜外,丫丫将反季花血抹在冰镜裂痕上。

血珠刚触镜面,镜外秋风骤然停歇,落叶悬在半空,像被无形之手托住。然而,镜灵再次出现,指尖一点,落叶重新狂舞,化作利刃,割破丫丫的脸颊。镜里桃花却逆流成雪,雪片沾到她伤口,冷热交替,疼得她浑身打颤。镜灵冷笑:“同季之血有了,还需同季之声。”

“同季之声?”丫丫喃喃。

地婆隔空传音:“镜里缺春鸟,镜外缺秋蝉,各取一声,方可缝合。”

镜里桃林深处,一只云雀被冰丝缠喉,发不出声。丫丫小心靠近,云雀眼中满是惊恐。她用晨啼骨割断冰丝,云雀却扑棱翅膀,发出嘶哑的“咔咔”声——声带已被冰丝冻裂。

丫丫咬破自己指尖,将血滴在云雀喉间,血遇冰丝化作温露,云雀终于发出清亮的一声啁啾。啁啾化为一缕金丝,钻进丫丫耳中。镜外,丫丫耳边响起同样的鸟鸣,却带着秋风的萧瑟。

镜外枫林,一只秋蝉被霜冻住半翼,挂在枝头。丫丫用镜月骨反射月光,融霜救蝉。蝉翼残缺,发出断续的哀鸣。丫丫把云雀春音含在舌尖,轻轻哼唱,秋蝉似被唤醒,发出长长一声秋鸣。春音与秋鸣在空中交织,化作一条金绿相间的声音之线。

丫丫将声音之线缠绕七根山骨,再次插入镜面。血线与声线同时游走,镜里镜外的景色开始真正交融。镜外枫叶抽出嫩芽,镜里桃花却结出秋果。然而,就在即将完全同步时,镜灵突然现身,双手抓住声音之线,狠狠一扯。“啪”一声,声线断裂,血线反噬。丫丫胸口如遭重锤,喷出一口血,染红了冰镜。七根山骨同时震颤,发出“嗡嗡”哀鸣,骨面竟出现细小裂痕。镜灵狂笑:“季节可以缝合,人心却难同步!”

冰镜上出现一道巨大裂缝,裂缝里浮现一个“影子丫丫”。影子丫丫面无表情,手持断骨,步步逼近。“你若缝不好,我替你留在此地。”影子丫丫挥动断骨,骨风如刀,丫丫被逼得连连后退,脚跟已踏到镜缘。她忽然明白:镜里镜外最难缝合的,是自己心中的“秋”与“春”——离别与希望。丫丫闭眼,把掌心反季花血、云雀春音、秋蝉残鸣,一股脑按进自己胸口。心跳骤然加速,血液滚烫,她对着影子丫丫唱起妈妈教的摇篮曲:“山儿高,水儿长,娃娃梦里看月光……”

歌声化作一条温暖的光带,缠住影子丫丫,也缠住镜灵。影子丫丫的断骨重新长全,镜灵脸上的冰霜渐渐融化,露出一个孩童的茫然表情。

丫丫把七根山骨同时按进镜心,自己则整个人贴在镜面上。血、声、心跳、歌声,四线合一。镜里镜外的景色终于同步:镜外枫叶飘落,化作镜里桃花;镜里春水涌出,滋润镜外枯根。冰镜发出“咔嚓咔嚓”的碎裂声,却不再伤人。裂缝中透出七彩光,像被缝补的破布透出晨曦。

“轰——”冰镜炸裂,碎片化作漫天落叶与桃花,交织成一场春秋同舞的花雨。

丫丫被花雨托住,缓缓落地。

花雨中,一片七彩碎片凝成一根骨头,通体透明,内藏四季流转——春樱、夏蝉、秋枫、冬雪,循环不息。地婆接住骨头,轻轻一弹,骨头发出“叮”一声,像风铃。“镜骨归你。”她意味深长地补了一句:“镜子已碎,但别忘了,真正的镜子在人心。”丫丫抚摸腕间新生的镜骨,镜骨里映出她自己的影子,眼角还挂着未干的泪。

花雨散尽,无影谷的晨雾升起,像一条温柔的围巾,围住丫丫。她抬头,看见镜里镜外的山景终于重叠:一条山径,左边枫叶如火,右边桃花似霞;一株老栗树,半边结霜,半边抽芽;一只山雀,左翅秋褐,右翅春绿。丫丫把八根山骨收进怀里,转身走向下一道山风。山风送来地婆最后的低语:“别忘了,第九件事在雪线之上,那里风会唱歌,也会吃人。”她摸摸镜骨,脚步坚定,像走进一场新的四季。

九 不会熄灭的火山

无影谷的尽头,天空忽然裂开一道赤红的伤口。山口轰鸣,火舌舔天。地婆立在风口,把一只空葫芦抛给丫丫:“火童子丢了奶嘴,正在发脾气。你若哄不好。整座山就烧成灯芯草。”葫芦轻飘飘,却透着冰凉,像一枚被遗忘的月亮。

丫丫怀里的八根山骨正滚烫——那是她一路走来的全部筹码:雷嗡、瀑弦、镜月、虎匿、洗火、晨啼、镜骨、琴根。第九根山骨“火眠骨”,正埋在火山深处,等待被唤醒。

山口熔岩翻滚,像一锅煮开的铁水。丫丫把八根山骨首尾相衔,编成一只三丈长的小筏。骨筏刚触岩浆,便发出“嗤啦”白烟;雷嗡骨紫电炸裂,筏头崩出一道裂口。丫丫险些跌入火海,只得单膝跪筏,用袖子蘸取岩浆,烫得衣袖焦黑。

熔浆溅起,落在她手背,燎泡连成串。

骨筏漂至十丈外,筏尾又被火浪掀翻,八根山骨瞬间散成八段火炭,漂浮在赤红海面。第一次渡火,失败。

山口上空盘旋着赤羽火鸦,羽翼带火,哑哑怪笑。它们俯冲啄向丫丫,啄破她的肩胛,留下焦黑血洞。火鸦首领独眼,尾羽拖着火星,尖声挑衅:“凡人骨头,怎渡得了母火?”丫丫咬紧唇,血味混着火味,在齿间炸开。她抓住一根尚未沉没的虎匿骨,借力跃起,踩着一块浮石,滚向火山内壁。火鸦群追来,被她用镜骨折射月光,晃得羽翼失火,纷纷坠入岩浆。但镜骨也裂出冰纹,再碰一次火,就会碎成星屑。

山口深处,传来婴儿啼哭。丫丫循声,贴着灼热的岩壁滑下。越往下,空气越像烧红的针。在一处天然火窟里,她看见火童子——一个赤发红肤的婴孩,坐在岩浆凝成的摇篮里,脚丫乱蹬,每蹬一下,便有一道火柱冲天。火童子怀里抱着一块赤红的“奶嘴石”,却咬不动,急得哇哇大哭。哭声卷起热浪,丫丫头发卷曲焦黄,睫毛被烤得卷成灰烬。

地婆给的葫芦看似空,其实内藏“月井冷泉”。丫丫靠近火童子,把葫芦递过去。火童子张嘴就咬,葫芦塞却被岩浆烫得通红,一触唇便烫起血泡。哭声更大,火柱陡升三丈,差点把丫丫掀翻。她急中生智,用晨啼骨抵住葫芦底,借初阳之力,将冷泉逼出。冷泉化作一线银光,射入火童子口中。火童子“咕咚”喝个半饱,哭声稍歇,却打了个滚烫的奶嗝,喷出火龙。火龙舔上丫丫右臂,衣袖瞬间成灰,皮肤发出“滋滋”焦响。

火童子喝完水,困倦袭来,却不敢闭眼。丫丫看见他瞳孔深处映着一片黑火——那是他丢失的奶嘴“火眠骨”的影子。影子化作一只黑火兽,咆哮着要吞噬火童子的梦。丫丫被拉进火童子的噩梦:四周是赤红的迷宫,墙壁是流动的岩浆。

每走一步,脚底便冒起水泡。迷宫尽头,奶嘴骨被黑火兽叼在嘴里,火兽的眼睛是两个火山口。丫丫伸手去抢,黑火兽尾巴一扫,岩浆巨浪将她掀翻。她在梦中呛了一口火,醒来时喉咙焦痛,咳出的竟是一小撮黑灰。

丫丫明白,必须先把黑火兽引开。她用镜骨折射月光,在火童子头顶凝出一弯冰雾摇篮。摇篮轻轻摇晃,发出“叮咚”水声,像母亲哼唱的调子。黑火兽被水声吸引,扑向摇篮。丫丫趁机用洗火骨划开岩浆,露出一条狭窄石径,直通黑火兽脚下。她踩着灼石,脚底血肉模糊,却一步一步挪向火眠骨。黑火兽发现中计,怒吼一声,火浪排山倒海。丫丫被热浪掀翻,后背撞在岩浆柱上,衣衫尽燃。她滚进一条岔道,才勉强躲过致命一击。

岔道尽头,是一块半融的火山玻璃。玻璃里封着一根赤红骨,像凝固的火焰,又像沉睡的婴儿。丫丫用雷嗡骨劈开玻璃,火眠骨“噗”地跳出,化作一枚赤红奶嘴。奶嘴一离玻璃,岔道岩浆立刻下降三尺。丫丫抱着奶嘴奔回火童子身边,却被黑火兽截住去路。

黑火兽张口吐火,丫丫把洗火骨横在胸前,冷雾与黑火相撞,发出“嗤啦”巨响。雾被蒸干,火被压灭,两股力量相持不下。丫丫的体力已到极限,手臂颤抖,膝盖发软。火童子却在此时醒来,看见丫丫遍体鳞伤,小嘴一扁,又大哭。哭声化作火浪,却把黑火兽震退一步。丫丫趁机把奶嘴塞进火童子嘴里。火眠骨一触唇,立刻化作温热的液体,流入火童子喉咙。黑火兽发出不甘的嘶吼,身体寸寸崩裂,化作黑灰,被风吹散。

火童子打了个奶嗝,这次喷出的不是火,而是一缕清凉的白雾。

火山口岩浆迅速凝固,像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抚平。火童子蜷缩进岩浆摇篮,眼皮沉重,小声嘟囔:“姐姐,晚安。”火山深处传来“咚——咚——”的心跳声,节奏与丫丫的心跳渐渐重合。

凝固的岩浆表面浮起一根骨头,通体赤红,却不再烫手。地婆的声音远远传来:“火眠骨,归你。”骨头落在丫丫掌心,像一块暖玉,又像一枚熟透的柿子。

骨头表面浮现七道火纹,正是她七次渡火留下的伤痕。

火童子睁眼,小手抓住丫丫焦黑的指尖:“等我长大,替你守山。”丫丫摸摸他被烤卷的红发,轻声答应。她低头看自己:右臂焦黑,后背血泡连片,脚底血肉模糊。却笑得像刚采到一颗星星。她把九根山骨排好,火眠骨居中,像一盏小小的灯。地婆的声音随风而至:“第十件事,在雪线之上,风会唱歌,也会吃人。”

丫丫拍拍火童子的脑袋,转身走向更远的火山灰之路。背影被夕阳拉得很长,像一条通往冬夜的红线。

(十) 撑开天地的门

夜幕低垂,无影谷的尽头,九根山骨静静悬浮。

雷嗡骨紫电微闪,瀑弦骨水雾缭绕,镜月骨映出残星,虎匿骨隐伏暗纹,洗火骨赤光吞吐,晨啼骨透出曦色,镜骨映春秋,琴根骨余音未绝,火眠骨仍带余温。它们首尾相接,拼成一扇拱形小门,高三丈,宽两丈,门楣中空,缺最后一根骨。丫丫站在门下,影子被骨光拉得很长,像一条孤独的桥。她怀里揣着九根山骨的余温,却揣不住心里翻涌的不安。风从门洞穿过,发出空荡的回音,像谁在低声催促。

地婆拄着拐杖,从黑暗里一步一步走来。拐杖漆黑,顶端雕着一枚干瘪的蘑菇,像岁月拧成的结。“最后一件事,”她声音沙哑却温柔,“把我变成一根山骨。”

丫丫愣住,泪瞬间涌上眼眶:“那您会怎样?”“我将沉睡千年,山骨归位,门才会开,送你回家。”地婆抬手,擦去丫丫脸上的泪,指尖粗糙,却带着木质的暖。

“别怕,千年只是山的一次眨眼。而你,要继续替山讲下去。”

丫丫后退一步,拼命摇头:“不!我可以用别的办法!”她拔出火眠骨,想用岩浆重铸一根骨,可岩浆在夜里凝固,像一面冷漠的镜子。她举起镜骨,想照出另一条路,镜里却只有地婆佝偻的身影。雷嗡骨劈向虚空,紫电划破夜幕,却劈不开命运的结。九根山骨发出低鸣,像九只疲惫的兽,提醒她:门,只认第十根骨。丫丫跪倒在地,十指抠进泥土,喉咙里发出小兽般的呜咽。

地婆在她面前蹲下,拐杖横放在两人之间。“听,山在说话。”拐杖顶端,那枚干瘪的蘑菇忽然绽开,散出细小的孢子。孢子落在丫丫掌心,化作一幕幕旧景——她看见自己第一次进山,被雨燕啄破手指;看见镜月骨裂时,倒映出母亲离家的背影;看见火童子蜷在岩浆摇篮,喊她“姐姐”;看见老栗树在暴雨里为她撑起一把叶伞…每一幕,都缠绕着地婆的影子:她在雨里递伞,在火里送水,在镜旁点亮月光。“原来,你一直在我身边。”丫丫哽咽。

“可千年太长了!”丫丫抓住地婆的袖口,布料像树皮一样粗粝。“我等你醒来,给你讲故事,给你摘最甜的栗子。”地婆笑了,皱纹像干裂的河床:“傻孩子,千年之后,你仍在讲故事,而我会在故事里醒来。”她伸手,握住丫丫颤抖的手,把拐杖塞进她掌心。拐杖一入手,丫丫便感到一股沉甸甸的凉意,像握住整座山的心脏。

丫丫哭着,把拐杖插入第十个骨槽。九根山骨同时发出尖锐的嘶鸣,像被撕裂的绸缎。拐杖迅速变形,木质褪去,化为一根温润如玉的白骨——山魂骨。

骨门剧烈震动,门框射出无数白光,像利箭。丫丫本能地抬手遮挡,白光却穿透她的掌心,留下一道道透明的光痕。光痕里,她看见自己的影子被拉长、撕裂,又重组。骨门轰然合拢,又猛地张开,发出“吱呀”一声,像一声漫长的叹息。

白光最盛处,地婆的身影开始透明。她的轮廓化作一片蘑菇云,缓缓升空,像一朵迟到的晚霞。“去吧,孩子。”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温柔得像春夜的风。

丫丫伸手去抓,却只抓到一把冰凉的孢子。孢子落在她发间,像一枚枚小小的印章,盖住了她所有的泪。

白光渐渐淡去,骨门后显出一条银白的小路。小路尽头,是熟悉的无影谷出口,老槐树在晨光里招手。丫丫回头,骨门已化作一座小小的石拱门,门楣上刻着一行字:“每根山骨,都是一段山的故事,替我们讲下去。”她伸手触碰,字迹冰凉,却带着微微的脉动,像地婆的心跳。

丫丫踏出石拱门,阳光洒在脸上,暖得刺眼。她忽然想起地婆的话:千年只是山的一次眨眼。她低头,发现自己的影子比以往长了许多,影子里,隐约有一朵蘑菇,正悄悄探头。她笑了,泪却再次滑落。

无影谷外,春风拂面。丫丫把十根山骨埋在老槐树下,只留山魂骨挂在颈间。

每当夜幕降临,山魂骨便发出微弱的荧光,像一盏小小的灯。

灯下,丫丫开始讲述新的故事——关于一面镜子里的春秋,关于一条会唱歌的根,关于一只不会熄灭的火山……故事讲了一千年,又好像只讲了七天。而地婆,在蘑菇云里,静静地听。

(尾声)

丫丫抬脚,脚尖刚越过那扇由十根山骨拼成的石拱门,耳边便响起一声极轻的“咔哒”。像有人把一枚松果放进抽屉,又像地婆在夜里掩上柴扉。

白光一闪,她倏地长高——衣裳由短衫变成长裙,袖口还留着一路爬山的破洞;头发由乱糟糟的羊角辫散成及肩的乌瀑;掌心被火眠骨烫出的水泡,成了淡粉色的月牙。她回到十二岁的模样,却仍带着八岁时的眼睛——亮晶晶,盛满整片山林的星子。

她摊开手,掌心里躺着一把小骨笛。笛子只有巴掌长,由十段颜色各异的山骨磨制而成:紫电纹、青瀑纹、月白纹、虎斑纹、赤火纹、晨曦纹、霜镜纹、金琴纹、暖眠纹、最中央一段却是乌黑——那是地婆的拐杖化成的“山魂骨”。

笛身无孔,却在丫丫指尖轻触时,自己长出十个微孔,像十只小眼睛眨动。

她放到唇边,试探地吹一声——

“呜——”声音并不尖锐,像风从千年岩缝里吹出来,带着苔藓、泥土、雪、桃花、岩浆、冷泉、摇篮曲、山雀、火童子的奶嗝,一齐涌进夜空。笛声落地,化作十只萤火虫。

第一只紫电萤,拖着细碎闪电;

第二只青瀑萤,洒下星点水珠;

第三只月白萤,照见月牙潭的涟漪;

第四只虎斑萤,虎啸声里隐没;

第五只赤火萤,把空气烤得微微发甜;

第六只晨曦萤,拖着一缕真正的晨光;

第七只霜镜萤,映出春秋同舞的落叶与桃花;

第八只金琴萤,嗡嗡振翅,发出清越琴音;

第九只暖眠萤,落在丫丫指尖,像一枚小小的火灯笼;

第十只最奇特,通体乌黑,却发出地婆的声音——

“孩子,故事讲完了吗?”丫丫想回答,却发现笛声突然断了。十只萤火虫在空中乱撞,紫电与赤火相撞,“噼啪”炸出焦糊味;霜镜与金琴互斥,碎光四溅。

她慌得再吹,笛孔却涌出黑烟——那是地婆沉睡时留下的噩梦孢子。黑烟凝成一只夜魇,张牙舞爪扑向萤火虫。丫丫被烟呛得咳嗽,眼泪糊了视线。

她想起地婆说过:笛声若乱,故事会反噬。她深吸一口气,把舌尖咬破,一滴血落在笛身。血珠顺着山魂骨滑过十段纹路,像一条红线把十只萤火虫重新串起。夜魇被红线勒住,凄厉一声,化作漫天黑灰,落在草丛里长成一片小蘑菇。

黑灰散尽,十只萤火虫排成一盏灯,灯芯是地婆的声音。灯飞向马耳洞,停在洞口那株老栗树上。夏至夜,无影谷第一次没有雾,月光像被擦亮的银子。

孩子们从四面八方跑来,手里提着空罐、破网、旧纸灯笼,追着萤火虫跑。

萤火虫却引着他们排成圈,围坐在老栗树下。

 丫丫坐在树杈上,吹起山笛。笛声里,十段故事依次展开——紫电萤劈开夜,重现雷嗡骨劈裂火云的刹那;青瀑萤洒下雨幕,孩子们伸手接水珠,水珠在掌心变成晶亮的松脂;月白萤照出月牙潭,潭里漂着影鼬的黑尾巴;虎斑萤化作一只小老虎,追着孩子们的影子跑;赤火萤点燃篝火,火里跳出火童子奶声奶气的“嗝”;晨曦萤把东方染成淡金,像给天空贴了一层糖纸;霜镜萤映出春秋同舞的落叶与桃花,孩子们伸手,叶落在左掌,花落在右掌;金琴萤弹出老栗树的根音,孩子们跟着节拍跺脚;暖眠萤钻进最小的孩子怀里,孩子立刻打起了小呼噜;乌黑的第十只萤火虫,停在丫丫鼻尖,轻声问:“故事讲完了吗?”笛声正酣,第十只萤火虫忽然暗了下去。地婆的声音变得模糊,像被雨水冲散的墨迹。孩子们手里的落叶与桃花开始褪色,变成灰白;篝火的火苗缩成豆粒;小老虎的影子淡成一缕烟。丫丫心里一紧——山的故事开始遗忘自己。她想起地婆说过:故事若无人续写,便会像旧照片一样泛黄.她跳下树,把山笛插进树根旁的泥土,双手合十,低声许愿:“让故事长出新芽,让我成为新的讲述者。”

泥土轻轻震动。山笛顶端冒出一枚细小的绿芽,芽尖卷成一只小耳朵,像在聆听。绿芽迅速长成藤蔓,藤蔓上结出十只新葫芦,每只葫芦里装着一段故事的种子。丫丫摘下第一只葫芦,对着洞口的风轻轻摇晃。葫芦里滚出一段新的笛声——那是她八岁时第一次独自进山,跌进落叶堆里的笑声;是她用虎匿骨为受伤松鼠接骨的温柔;是她把火童子的奶嗝当成夜风铃的顽皮……笛声与旧故事交织,萤火虫重新亮起,颜色比之前更浓。

夏至子夜,山风忽然转冷。风里传来“咔啦咔啦”咀嚼声,像有什么东西在吃故事。孩子们手里的落叶被风卷走,变成锋利的刀片,划破夜空。丫丫抬头,看见风凝成一只巨大的黑犬,獠牙间咬着十只萤火虫。黑犬低吼:“故事讲完,就该被吃掉。”丫丫握紧山笛,笛身发出细微的裂响——再吹一次,山骨将彻底碎裂。她闭上眼,把山笛贴在心口,心跳化作鼓点。

“咚、咚、咚……”心跳与山的心跳重合,黑犬的獠牙开始颤抖。丫丫睁开眼,轻声说:“故事不是被吃的,是被传唱的。”她对着黑犬吹出最后一声长笛——

笛声里没有雷电、没有火焰,只有她自己的心跳、呼吸、眼泪,还有地婆在梦里轻轻说的那句:“山的故事,永远讲不完。”

黑犬被笛声震碎,化作一阵温柔的夜风,吹散满天乌云。萤火虫重新聚拢,排成一盏巨大的“梦灯”,灯芯是丫丫的心跳。灯升到半空,照亮整个无影谷。

孩子们仰头,看见灯上浮现十幅流动的画:

雷裂、瀑倒、月捞、虎匿、火眠、晨啼、镜缝、琴根、火眠、山魂……

画最后定格成一句话:“故事讲完了吗?——不,故事刚刚开始。”从那以后,每年夏至夜,马耳洞前都会亮起“地婆的梦灯”。丫丫坐在老栗树上,吹起山笛。

笛声一起,十只萤火虫便从远处飞来,排成灯,排成路,排成孩子们眼里的银河。孩子们追着萤火虫跑,听见风里传来苍老又慈爱的声音:

“故事讲完了吗?”他们齐声回答:“没有!山的故事,永远讲不完!”萤火虫便亮得更欢,像十颗跳动的心,照亮一个又一个夏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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