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麦浪是三江平原写给盛夏的情书。当太阳把云彩煮成奶白色时,整片大地突然变得滚烫而柔软,像一匹被风熨烫得平滑的金色缎面。赤脚走在田埂上,脚底能感受到大地的呼吸——那些深埋在黑土里的蚯蚓正在忙碌着编织夏天的筋骨,而麦芒们则集体挺直了腰身,试图触碰悬在高空的铜锣似的烈日。
"小崽儿!别往麦田里踩!"爷爷的草帽遮住半张脸,只露出被麦芒扎过的银白鬓角。他蹲在田埂上,用闪光的镰刀轻轻拢过麦穗,仿佛抚摸着婴儿的发梢。风从远处的白桦林掠过,带来一丝甜丝丝的甜香,麦田便开始集体舞蹈,层层叠叠翻涌到天际,最终撞碎在那座被炊烟洇染成淡青色的远山。
老井是个长满绿苔的青铜瞳孔,凝视着百年来所有夏天的更替。每到黄昏,蛙声便从井底的青石缝里渗出来,混着冰凉的井水,一齐漫过井沿。母亲总爱把洗好的香瓜吊在井绳上,等到月牙爬上白桦树梢,那些圆滚滚的果实便裹着薄荷一样的清凉,在舌尖上炸开盛夏的所有密语。
"嘎——嘎——"从西伯利亚迁徙而来的白鹳掠过井台,在湿地里啄食最后一缕落日。它们的叫声惊动了树上打盹的知了,于是整个村子都被裹进一场铜质的歌谣里。而深埋在井底的铁钩子,正用生锈的喉咙发出微微声响——那是从祖父时代就遗落的夏天,至今仍在等待某个熟悉的汲水声。
驻村的表叔总说,三江平原的夏天是被某种神秘力量裁剪过的油画。当夕阳把天边的云絮染成流丹时,整个世界都变得棱角分明:白桦树的剪影像一排排银色的音符,远方的山脉耸立成黑色的脊背,而远村的炊烟则在暮色里拉出一条条白色的绸带。孩子们把蒲公英种子吹向天空,看着它们与晚霞一同坠落,像无数枚镀金的指纹,按在了大地的伤口上。
"准备集合咯!"暮色里传来沙哑的铜号声,那是村里退休的邮递员老李在召集萤火虫。孩子们提着用柳条编成的灯笼,在麦垛间穿梭,捕捉那些提着小灯笼的精灵。偶尔有淘气的火苗烧到鼻尖,便引得一片尖叫与欢笑。而老李的铜号在晚风里时高时低,最终与白鹳的长喙一同,没入那片光影交织的暮色。
老井的铜钩在井底轻轻晃动,发出空灵而幽怨的响声。那是三江平原夏天独有的挽歌,诉说着过往岁月的轮回。候鸟们在天空中划过优美的弧线,它们的身体与铜钩的影子在水中交织,仿佛在编织着一场跨越时空的梦境。
夏夜的幕布悄然拉开,星辰如珍珠般点缀在黑色的天鹅绒上。孩子们的笑声渐渐远去,只剩下铜钩的轻响和蛙声交织成一曲夏夜的乐章。老井静静地守护着这片土地的秘密,见证着每一个夏天的绽放与消逝。
三江平原的夏天,是一首永远也唱不完的歌,每一节都充满了生机与希望,每一次回忆都让人沉醉在那片金黄的麦田与幽深的晚霞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