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祥海
网站用户
（一）
山里的夜晚，总像一条静静的河。
八岁的丫丫躺在竹床上，听着奶奶的咳嗽声，听着老狗阿灰的呼吸声，听着风把松果吹得咕噜咕噜滚。她的小手里攥着一张画歪了的小邮票：一只穿靴子的小猫，在纸上歪着头笑。那是她下午用蜡笔画的，准备寄给远方打工的爸爸妈妈。可是，村口的邮筒早生了锈，邮递员叔叔已经半年没来。
丫丫把邮票贴在胸口，小声说：“要是有人能替我寄出去，就好了……”
就在这时，窗外响起“叮铃铃——”的清脆铃声，像是谁把星星穿成了一串风铃。丫丫翻身坐起，看见院子中央的柚子树上，停着一辆银色单车。单车的轮子是用月亮做的，一圈光晕，像在水里荡开的牛奶。
骑车的是一位穿深蓝制服的邮递员，帽子圆圆的，带一圈亮亮的穗子，像把夜空剪下来一块。邮递员冲丫丫眨眨眼：“小朋友，要寄信吗？月亮邮政，使命必达！”
丫丫张大嘴：“月亮……也会送信？”
邮递员拍拍邮包：“当然！白天太阳太忙，夜里就轮到我们月亮值班。我叫阿亮，今晚的月光邮差。你的信呢？”
丫丫低头，把画着小猫的邮票递过去：“可……只有邮票，没有信。”
阿亮接过邮票，闻了闻，像闻到烤面包的香味：“邮票就是信的灵魂！告诉我，你想说什么？”
丫丫想了想，把脸贴近邮票，悄悄说：“爸爸妈妈，你们好吗？丫丫考了第一名，奶奶咳嗽好些了，阿灰生了三只小狗，白的像雪。我很乖，只是……很想你们。”
阿亮把邮票贴在胸口，那里亮起一朵银色的小火花：“收到！邮费只要一个微笑。”
丫丫立刻咧嘴，露出缺了门牙的笑。阿亮回以同样的缺牙笑——原来月亮邮差也在换牙！
（二）
第二天清晨，丫丫醒来，以为自己做了一场梦。可窗台上多了一枚银光闪闪的月亮形纽扣，背面刻着“寄信成功”。
她把纽扣藏进铅笔盒，决定再画一张邮票。第二张邮票上，她画了一只自己：两条小辫像问号，手里牵着一串气球，气球上写着“带我飞”。
夜里，阿亮又来了，这次单车后座绑着一只鼓鼓的邮袋。丫丫把新邮票递给他：“这次想寄给奶奶。奶奶每天咳，我想把健康寄给她。”
阿亮掏出一本亮晶晶的邮册：“健康属于贵重包裹，需要回执。”他递给丫丫一张“月光回执单”，上面画着一只会唱歌的邮戳。
“怎么填？”丫丫歪头。
“用耳朵。”阿亮把回执单贴在丫丫耳边，单子里响起奶奶爽朗的笑声，“哈哈哈，我的嗓子像新风筝！”
丫丫高兴得蹦起来：“奶奶真的不咳了！”
阿亮神秘地压低声音：“别高兴太早，健康只能借七天，七天后要还回天上做星星。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你能在第七天之前，把‘快乐’寄给另一个需要的人，快乐会把健康留下来。”
（三）
于是，丫丫白天上课，晚上画画。第三张邮票，她画了一只会说话的布谷鸟，肚子里装满笑话。寄给谁呢？她想起隔壁的哑巴男孩小树，小树总是一个人玩石子。
夜里，阿亮带来一封回信——小树居然开口说话了！他跑到丫丫家，结结巴巴地说：“鸟……鸟在我梦里讲了一千个笑话，我笑着醒来，就会说话了！”
作为感谢，小树送给丫丫一块彩色玻璃，透过玻璃，能看见风的颜色。
（四）
月亮邮政越来越忙。丫丫的铅笔盒里积攒了七颗月亮纽扣，每一颗对应一次寄信。她寄出了“不会熄灭的萤火虫”给怕黑的小表妹，寄出了“会下雨的棉花糖”给干旱的麦田，甚至寄出了“会讲故事的石头”给孤独的守山人。
第七天晚上，阿亮却没有出现。丫丫抱着画好的最后一张邮票，坐在门槛等啊等。邮票上画着一轮小小的月亮，月亮里坐着阿亮，阿亮怀里抱着丫丫的全家福。她想寄给——阿亮自己。
因为昨天她发现，单车轮子上的光越来越暗，阿亮的制服也褪色了。奶奶说：“月亮用旧了，就会碎成星屑。”
夜深了，柚子树只剩风声。丫丫把邮票贴在额头，闭上眼睛祈祷：“如果月亮需要朋友，就让我去吧。”
（五）
再睁眼时，丫丫坐在银色单车的横梁上，风像牛奶浴一样滑过。阿亮的声音从耳边传来：“谢谢你，丫丫。最后一封信，需要你自己送。”
他们飞过山川、河流、城市的屋顶，最后停在一栋亮着黄灯的旧厂房前。厂房里，丫丫的爸爸妈妈正对着机器打瞌睡。机器轰隆隆，像一头吃铁的怪兽。
阿亮把邮票贴在怪兽的额头上，机器忽然安静下来，变成一只巨大的铁兔子，开始一蹦一跳地吐彩带。爸爸妈妈惊醒，看见丫丫从天而降，三个人抱成一团。
彩带落在妈妈头发上，像小时候丫丫给她插的野花。爸爸把丫丫举得老高，她看见阿亮站在窗外，身影越来越淡，像融化在晨光里的糖。
阿亮挥挥手，用唇形说：“信已送达，我要下班啦。”
（六）
清晨，丫丫醒来，发现自己躺在家里的小床上，手里攥着一张全家福：爸爸妈妈抱着她，背后是一轮巨大的月亮，月亮上隐约可见一辆单车。
奶奶推门进来，精神奕奕：“丫头，门口停了一辆新单车，车筐里有一袋星星糖，说是给‘最棒的月光邮差助理’。”
丫丫冲出去，单车是木头做的，轮子却闪着淡淡的光。车把上挂着一个小铜牌：
“月亮邮政，永远为你加班。——阿亮”
丫丫笑了，缺了门牙的缝隙里，落进一粒星星糖，甜得她眯起眼。
（七）
后来，山里的夜晚，多了一道风景：一个小女孩骑着木头单车，车铃叮铃铃，像把星星串成歌。她给每个留守的孩子送“会开花的橡皮”“会唱歌的铅笔”“会拥抱的作业本”。
大家都说，丫丫成了新的月亮邮差。只有她知道，每当单车轮子转不动时，只要摸摸车把上的铜牌，月光就会像牛奶一样流回来。
而遥远的月亮上，总有一个穿深蓝制服的邮递员，正把缺牙的微笑贴在胸口，对着地球的方向轻声说：
“信已收到，友谊永不超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