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子上空的彩虹
骤雨初歇,山村的炊烟尚未从瓦缝里完全起身,湿云却已悄悄收拢了羽翼。
青灰色的天空像一块被山泉洗过的砚台,蓄着一泓幽光。最先发现彩虹的是村口放牛的孩子,他“呀”地一声,把手指举过头顶,仿佛要把那道弧光从云端里钩下来。于是,整个村子次第抬头——瓦檐上滚落的最后一滴雨,正落在老槐树的眉心;篱笆边的向日葵抖了抖身子,把残余的雨珠撒进草丛;而彩虹,便在这一瞬轻轻搭在了两山之间,像一条被织女遗落的锦缎,一端系着松林的墨绿,一端系着稻田的鹅黄。
彩虹的七种颜色在乡村的底色上显得格外清澈。红,是晒场上昨夜未收的高粱;橙,是井栏边剥开的南瓜;黄,是稻浪起伏的脊梁;绿,是菜畦里刚探头的葱;青,是远山的雾;蓝,是溪水的眼;紫,是傍晚将合未合的野蔷薇。它们不是颜料,而是从土地里直接生长出来的光。
彩虹像一把巨大的竖琴,风拨动它,发出无声的“嗡”然——农人听见了,便想起年轻时在田埂上唱过的山歌;老婆婆听见了,便把晾衣的竹竿放下,抬手遮在眉骨上,目光穿过半个世纪;而檐下的燕子,干脆剪下一截颜色,衔去筑巢,于是它们的小泥碗里便盛着半弧晴空。
彩虹底下,万物皆有了倒影。老牛的眼睛里有一弯小小的彩虹,它眨眨眼,彩虹也跟着颤动;溪水里也有一弯,被游鱼搅碎成斑斓的鳞片;甚至牧童的瞳孔里也住下了一道,他奔跑时,彩虹在瞳仁里晃啊晃,像一盏不灭的灯笼。
最动人的是炊烟——一缕乳白的烟笔直上升,与彩虹交汇,竟像给那光之桥加了一道柔软的索。于是,彩虹不再只是天与地的契约,也成了人与神的私语。
时间在村子里总是走得更慢一些。
彩虹从清晰到淡隐,仿佛用了一炷香的工夫,又仿佛用了一生。当它终于褪成一抹若有若无的霓痕,天空像翻过一页素笺,留下墨韵犹存的白。孩子们怅然若失,老牛“哞”地一声,把视线重新拉回青草。只有老人知道,彩虹其实没走——它渗进了泥土,明年会化成麦穗上的釉光;它潜入了溪流,夏夜会化作蛙鸣里的点点星子;它住进了每个人的眼底,当他们在灶膛前、在田埂上、在棺木旁阖眼时,都会看见那道桥,从故乡一直通向无垠的远方。
村子上空的彩虹,是一场静默的布道。我读懂了:庄稼会黄,鬓发会白,而光,永远会记得第一次照见你的模样;桥会消失,但渡河的人早已把桥筑进心里。
于是,当最后一丝虹影被晚霞收走,村子里亮起第一盏灯,那灯光里便隐约含着七种颜色——像一句来不及说出口的誓言,像一首尚未唱完的山歌,像一条仍在生长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