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午后,阳光温柔地穿过轻薄云层,洒落在溪边村小河边的青石板路上,仿佛披上了一层金色纱衣。我伫立在一棵浓荫蔽日的大树下,望着那泛起层层涟漪的粼粼水波。眼前的景象,隐隐裹挟着丝丝缕缕的愁绪,却又流淌出无尽的温暖。那些关于亲情与故乡的回忆,恰似秋风中纷飞的落叶,纷纷扬扬坠入心湖,直抵我内心的最深处。
哥哥,那个曾经给我无穷关怀的好人,却再也听不见他打电话我的声音。无数次,行走街头,走着,走着,望着川流的人群,唯独少了他的背影,内心一阵阵疼痛;无数次,在车间里,忙碌的双手按着冲裁机开关时,想着生活的艰辛,想着往昔哥哥对我的关心,眼眶里禁不住阵阵湿润,也不知是为自己少了一个关心的人而自怜?还是对哥哥的愧欠太多?无数次,半夜醒了,打开手机,翻阅他的微信,寻找他的踪迹,明知道,这一切,只会增加伤痛,可我还是控制不住自己。
哥哥在人世间仅仅走过了五十五个春秋,然而他留给我的人生财富,却多不胜数。
哥哥,那个曾经如山般坚毅的男人,为了养育儿女拼尽了全力。在那个秉持着“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男丁续传香火”观念的山村,他和嫂子一生育有五个孩子。九十年代,正值国家严格推行计划生育时期,无奈之下,孩子中的老二和老三在满月后便被送予他人。直到最小的侄儿出生,一家人这才得以在春节时回家团聚。听嫂子说,每次生孩子坐月子时,孩子的屎布尿布都是哥哥亲自清洗,而且他对嫂子从未有过一句埋怨的话语。
作为长兄,他的话在我们这个大家庭中取着决定用作用。记得父亲去世时,因我小时候过继给二叔父了,加上当时我正遭受着家庭破碎,独自一人在外孤单漂零,处境艰难。在农村,操办一场老人的葬礼,至少得花费十万八万的。在一次家庭座谈会上,哥哥率先表态:父亲的葬礼费用,不让我承担。无论从哪个角度去理解,这句话都充分诠释了哥哥对弟弟那份深深的爱护之情。
哥哥是个木匠。1989年,拜师学艺的第三年,他跟着师傅去上海做居民室内装潢。1990年,哥哥满师后,依旧留在师傅身边,继续在上海做工。
那个时候,农村很少有人外出务工,家里的手工业活一天只能挣2元,上海却能给到10元。也正是从这时起,家里的条件渐渐好了起来——哥哥每三个月就往家汇一次钱,每次一汇就是500元,在当时,这绝对是笔不小的数目。
父亲每次收到汇款单,都笑得合不拢嘴。邮政局的工作人员见了,还曾几次问他:“你儿子在上海做什么生意呀?”也打那时候开始,和我家的来往的亲戚朋友,也变得比以前更密切了。
1991年正月十六,那时我因身体生病辍学在家,还总跟父母争吵,成了他们眼里的“不孝子”,让家里不得安宁。哥哥知道后,便决定带我去上海,跟着他学做装潢。也是从那年起,我由一个面黄肌瘦的半大孩子,个子猛地蹿到了一米七,成了一个模样标准翩翩的少年。在上海,我更是经历了太多人生“第一次”:第一次抬头望着金碧辉煌的高楼大厦,心里满是震撼;第一次站在黄浦江江边,看那浪涛滚滚的恢宏气势,连呼吸都觉得开阔;第一次尝到红烧肉、红烧鱼这些上海菜,那鲜美的滋味至今记得。还有哥哥领着我添了新衣、新鞋、新裤。如今再想起这些,每一个细节都成了心里最难忘的回忆。
甲辰年的冬天,对于我来说是特别的寒冷。腊月二十晚上10:30分,我接到哥哥噩耗的电话,如五雷轰顶,我张着嘴,半响说不出一个字来,几分钟后,悲痛如决堤的洪水,再也抑制不住,我忍不住嚎啕大哭:“哥,你这是怎么回事呀?”
二十二日下午5点,我赶回家,眼前,一幅红红的棺椁刺痛我的双眼,它无情地盖住了哥哥的面容。那一刻,悲痛和愤怒如汹涌的潮水将我淹没。“老天爷,你还我哥哥呀!这偌大的世界,为何独独容不下我的哥哥……”
守灵的夜晚,万籁俱寂,只有灵堂前的烛火在风中摇晃,我静静地坐在棺椁旁,思绪回到了小时候。那时候,家里很穷,你穿的衣服与鞋袜,穿不下了,轮到我穿。那时候,只有过年才能吃上肉,哥哥总是把大块肉留给我。记得那年我十四岁,农忙双抢风暴雨来的时候,我挑着一担湿淋淋的稻穗,越挑越重,越重越走不动,走到山嘴转弯处,我一气之下,把一担稻穗扔在了地上,赤身跑回家。当时,父亲气得骂我,哥哥二话没说,再次冲进风暴雨中,把我扔下稻穗挑回了家。如今,想起这沥沥往事,仿佛就在昨天。
哥,您并未离去,您化作了秋日里的暖阳,化作了故乡桐梓河上的粼粼波光,化成了我心中一座挺拔巍峨耸立的青山。您的面容会常常在我睡梦中出现,您未完成的担子,我会替你完成。如果有来生,我还做您的弟弟!
2025.10.2(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