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塑回忆
我在25岁时出车祸,母亲那时45岁。如今我30岁了,母亲永远停在了45岁,但她的眼睛活到了50岁。
意识模糊,刺鼻的消毒水味直冲神经。缓缓睁开眼,看见白色的天花板。旁边的医生说我做了眼角膜移植手术,现在可以看见了。
我抬起手,第一次看到医学上的白布,新奇,上面的空隙都能看得如此清晰。
我拿起手机,常年的习惯唤出语音助手,打向母亲的电话,无人接听。
回忆涌上心头,晕倒前,脸上突然被一股温热黏糊的液体溅到,触感带着一丝腥味。我伸手摸了摸,手上也是黏糊糊的。现在看着自己完好无损的身体,大脑有些迟缓地意识到,这应该是母亲身上溅出来的东西。
医生的旁边坐着一位西服中年男子,不用猜想,是我的父亲。
“你母亲死了。”父亲双眼猩红看着我说。
“嗯。”我冷漠回应。把脸撇向一边,不想让父亲看到我脆弱的一面。
在医院修养几天就出院了,回到家里突然少了一个人,我还有些不习惯。父亲把我接到家之后,一直在厨房忙碌。此时厨房的烟传递烧焦的气味儿,连同家里面的温情也消逝。
我没有心情也没有必要吃父亲做的饭,房间反锁,拿出母亲生前叠好的衣服,放在床边,闻残留的味道。躺在床上,我瞥见枕头旁边有一封信,打开来看,旁边还有几滴血渍。
“好好和父亲相处。”就一句话,盲文印得歪歪扭扭。我又哭又笑,累了,在血腥味与衣服的香味中逐渐睡去。
“你为什么要出去找女人?”母亲泪眼婆娑质问父亲。
“臭婊子!关你什么事?”父亲的嘶吼声把睡着的我震醒。
我走出房间,听见物品的破碎声与母亲的凄惨声,我知道父亲又在打母亲了。七岁的我装不出不在意,哭泣以及求救“不要打母亲”的话语萦绕在整个小区。最后往往以邻居劝架结束这场闹剧。
可能因为独女的关系,也可能因为天生的双目失明是父亲的基因,他感到愧疚。父亲格外疼爱我也从来没有打过我,并在哭泣之后会拿糖哄我。
稍大一些,我明白了一些东西,痛恨父亲的暴力,母亲的软弱,让我变成一个没有感情的机器,时刻想着逃离这个家。
敲门声响起,梦也破碎。
“出来吃饭了。”父亲难得的温柔。
“不吃。”我一如既往的冷漠。
“我把菜放外面,饿了就出来吃。”他很识趣,没有继续往下敲门,走了。
我没有再往下睡,坐起来拿书尝试学习汉字。母亲走了,智能产品是我最好的老师。
此后几个月都是这样的形式,我拿着母亲生前剩最后一口气给我转账的金额,自己买菜做来吃,父亲吃父亲的,我吃我的,我们不会出现在一张饭桌上。小小的房子连和父亲见面都没有,他在家我就待在房间里。他上班,我才出来走动走动。
不知道是因为刚获得视力还是基因强大的原因,我做的饭菜一样难以下咽。气愤的我做饭不再小心翼翼,学着母亲生前切肉的样子,金属与菜板碰撞的声音使洗碗池的水震动。
随即我听到书本掉落的声音,我往洗碗池的方向看,走进蹲下来,打开柜门。看见掉落的一本笔记本,往旁边的净水箱看,应该是放在箱子与池子凸出的部分夹着。
我打开看看,经过几个月的学习认识的字也不少。就是有些句子还看不懂,没有借助手机翻译,但隐隐约约能够知道是本菜谱,不用说肯定是母亲编写的。我往后翻几页,发现笔记本没有被写满。再仔细翻翻,发现与母亲不同的字迹。
里面有“百香果排骨的做法”“榴莲鸡的做法”等等,好像这些都是我爱吃的。我往前面翻翻,虽然菜谱也有这些,但和新的做法不一样,更详细一些。
合上书本,仍旧蹲在地上。我回想这几个月家里不寻常的事件。时不时会有榴莲的味道传出,因为父亲讨厌榴莲的味道,所以我猜想是邻居的。甚至高压锅里面炖着榴莲鸡,我都觉得是邻居心疼我送过来的。
兴许是我每次都会吃完,与邻居打招呼说做的菜好吃,他们也从先前的疑惑到后来的从容,想必父亲也他们打过招呼了。
与旧菜谱不一样的地方,新菜谱会有几滴血渍,字迹也多平整。当我想把菜谱放回到原处,我瞥见里面还有一本手掌大的记录本。拿起来翻看,是从我拿到视力的那天记起的日记。
每一天都是寥寥几句,与他这个人一样,不善言辞。
2024年12月18日,从此之后就剩我和女儿了。
2024年12月19日,她还是不待见我,削好的水果一口没吃。
2025年1月27日,她出院了,我做了她最爱的百香果排骨,很可惜烧糊了。她不吃也是好事。明天除夕真想和她吃顿饭。
2025年1月28日,敲门也不回应,大过年的真想打烂这个家。
2025年2月04日,自己过完年了,在微信给她发的新年祝福也没回复。
2025年2月15日,用邻居哄骗她很久了,庆幸她吃得干净。明天就做个柠檬鸭。
2025年3月26日,这样的日子我受够了,连放在门边的眼药水她也没拿走。
2025年4月19日,还有两个月就满一年了,她是时候该去上学过正常人的生活了。
日记到这里就停止了,我看看手机的余额,支撑不了我去上学,是时候也该向父亲拿点有关物质的东西了。
我端坐在沙发上,视力的获取并不能让我适应大型彩色屏幕之类的东西。我没有打开电视,整个家安安静静的,我仿佛是个钟摆,只能感觉时间的流逝。
父亲回来了,他又惊奇又开心我这次没有躲在房间。嘴角是按不住的笑,他笑的样子真难看。
我看见他手指的创口贴,又熟练戴起新买的手套,系上围裙就去厨房忙碌。
厨房传来乒乓的响声,又是炒糊的气味,他还是比较适合煲汤。我多嘴一句:“爸,葱花要糊了。”这是母亲还在世的时候父亲常说的话,父亲那是挑刺,而我确实是在担心自己的安危。
父亲的锅铲停下,随后传来笑声,边笑边说:“好!爸爸再炒一次!”
妈妈呀,人总是在失去才知道珍惜,用尽所有手段可就是回不到从前。我从来不相信浪子回头,但在有能力离开他之前,我愿意用你的眼睛重塑一次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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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思缘,壮族,河池南丹人,就读于河池学院文学与传媒学院汉语言文学专业的大二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