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木·向下的生长

我曾以年轻的枝梢丈量天空，

收集光与飞鸟的絮语。

在雷声中攥紧裂痕,于干旱里奔袭黑暗更深处——

如同所有向上的、固执的信仰。

某个被夕阳浸软的黄昏，

我选择弯曲，俯身，与土壤交换呼吸。

不再与云朵争高，

转而聆听大地的密语。

野花自我肩头绽放成细碎的图腾，

年轮蜷作未拆的信笺，

在腐殖土里，等万物解读。

光不再为我独有，

却慷慨流向更饥饿的根须。

落叶轻轻掩埋我，

如一封大地写回天空的信。

我沉入绝对的黑，

却获得前所未有的澄明。

树影斑驳，成为大地的掌纹。

时光在此低垂成根脉，

将往日的挺拔纺成温柔的网，

系着来处的荣光，也拴着归途的宁静。

一株蕨类从我心口吐露新绿，

以鲜活的脉动续写我的春秋。

真菌是银色的星子，

在寂静里蔓延成地下银河。

腐木腹地，蝉蜕依旧悬垂如小小的空盏，

盛满时光酿造的露珠。

甲虫幼虫啃噬出细密的纹路，

雕刻着另一部岁月的经书。

蚂蚁军团踏过我的脊背，

将我绘入它们亘古的地图。

无人注视的深处，

我与沉睡的蚯蚓共织一片暮色。

如今我静默如尘，

却比以往更懂天空的语言——

它用雨滴与我对话，

借清风为我梳洗，

让四季在我背上镌刻：

所有俯身都在积蓄力量，

所有沉睡都在孕育苏醒。

待到月光浸透每一寸纹理，

晨曦中，无数菌丝如星丛闪烁——

光，自我离去之处倾泻，

照亮我曾阻挡的，

万千生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