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梯的尽头,天空是一片被时光晕染过的粉蓝紫,像是谁用淡彩轻轻染过的旧绢,边缘处还透着些微的、将尽未尽的光,过了一会,再有了红色的楼。
我抬头看了一会儿,继续往上挪移,裤脚却忽地一沉,被什么软软的力道绊住了,低头看去,竟是一只猫,不知何时,悄没声息地卧在了我的脚边。我试着往前一步,它就绕到前面来挡住,再往前一步,它又懒洋洋地起身,不紧不慢地绕到我跟前,复又躺下,脑袋一歪,温热的身子就贴了上来,在我裤腿上蹭啊蹭,发出呼噜噜舒服的声音。
举步维艰。
无奈,我只好蹲下身来,手触到它毛茸茸的脑袋,它便顺从地仰起下巴,眯起眼,那咕噜声更响了。我双手手从它胳肢窝穿过,轻轻一托,它便全然信赖地、软软地瘫在我怀里。掂量掂量手里的重量,沉沉的,还是只胖猫。平日里没少被投喂吧,定是这校园里的宠儿,不知承了多少学子手心里分出的零食与抚摸。 “可惜,”我轻声说,“今天没带吃的给你。”
出了楼梯,地平线上,迎面来好大一阵的风。正前方不远处一座红色调的楼,“四季食堂”四个字隐约可见。
我和它之间有一棵我很喜欢的树,但这次我没多做停留。
忽然,不知从哪里冒出了三只小毛团来,在跟前喵喵喵的叫着,细细嫩嫩的几声,都是浅浅的黄色毛发。它们也不怕人,只管仰着小脑袋,对着我,或许是对着我怀里的这位。
难道都是你的孩子吗?我低头看向怀里。它却只是在我臂弯里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咕噜声依旧,不置可否。
我没去管那三只团团转的小家伙,转身拐向了右边一条更僻静的分岔路。它们倒也很听话,没有蹭过来拦路,停下了细细的叫唤,安安静静地,排成并不规整的一列,在我身后亦步亦趋地跟着。
这样的画面还挺美的,在暮色四合、晚风浩荡的校园路上,安静祥和,不由得让我心头一软。
狭管效应吗,风这样大,从后背吹过来,头发怎么理都不顺。好强烈的推背感,我被风推着走,走得毫不费力,仿佛只需要脚稍稍抬起一点儿,就被风主动带到了前面。
被风包裹吹过的感觉是舒服的,它无孔不入,从衣袖、领口钻进衣服里,渗透到每一缕发丝,带来一种清醒的微凉。我时不时放慢些脚步,别叫它们跟得累了。
其实,从进到这里以来,我好像一直处在这样一阵无形而广大的风里。我被推着,去见形形色色的人,面孔清晰又模糊;被推着,干许多琐碎而看似没有意义的活儿;被推着,日复一日,像钟摆般规律而机械地,穿梭在不同的建筑、楼层、课室之间。进进出出。脚步匆忙,目的地总是明确而又显得茫然。
我也曾放慢、停下过脚步,在这不息的风里,兀自转过身,或者干脆立定,为了一些微小而确凿的美好。
校园里,有我曾经日日关照的小植物,过了好久我才发现开得漂亮的不止我总关照的那一棵,还有蓄力未发的,迷你的洒在草地上的,不凑近看以为是黄色的小叶子,其实人家也是有完整的花儿的结构的。时光广场的那几棵夹竹桃,它们的花粉、枝叶乃至整个植株都含有剧毒,我没想到校园里竟也会有它的存在,每每经过,连呼吸都自觉放轻了。说起这夹竹桃,还是我看了⟪甄嬛传⟫之后才认识的。它隔壁的白云大钟,自打军训结束后我就没再仔细瞧过,以至于到学期末了,才发现那钟面上刻着一行黑色的拼音字母。
还有我常常提到的,四季饭堂前那棵很喜欢的树,因为我每天都能看到它好多次,像伴在我身边长大的一般。我一下楼就能看到,倒垃圾能看到,上课能看到,吃饭能看到,总能看到的。我以前以为它是不开花的树,入秋之后还冒了好多黄叶子,哪知等现在天更冷些了,他竟开了花,成了棵粉红粉红的花树,给了我好大的惊喜。花越开越多,也给下了一地的花,好大一朵,就比木棉花小一点。
这校园的角角落落,藏着太多这样的“锚点”。有小惊喜,也有惊吓。我曾在校道旁见过一条在日头下晒太阳的小黑蛇,吓得我魂都没了但没忘记用手机远远地拍了张照。
思绪飘忽间,不觉已走了好一段。抬头看天,不见悬日,上方的天空依旧维系着那片渐深的粉蓝紫,像一块慢慢冷却的琉璃。可一回望,后方的天色已经暗下来了。
我沿着油柏路蜿蜒向前,蜿蜒向那道淡淡忧伤的晚霞。
我追着晚霞一路到操场,天就差不多暗下来了。今天意外的人很少,可能是天冷吧。操场空旷,风便更加毫无遮拦地吹着。
回头,不知道那三只什么时候跑掉的,但手上的重量犹在,小家伙俨然已经睡熟了,我抱着它继续走。操场上见不到什么树,连中央足球场上的草都是假的。我随后走到环绕着操场的台阶上,在最高一阶坐下,石阶沁着夜的凉意,但怀里依旧温热。吹着晚风,听着音乐,今晚唱歌的只有这一家,就在我身后。他们声音被风揉搓过,又经过简陋音响的过滤,有些发颤,却因此格外真切。是首老歌,词句模糊在风里,只余旋律的骨架,一声声,不紧不慢地,填满我与世界之间的空隙。跑道上几个人影在跑步,几个人影并排慢慢地走着,风刮到脸上,冷冽里透着奇异的清醒,和一种短暂与世界独处的惬意。
我起身继续向前走着,不知终点,也不急于到达终点。只是知道,我走在这校园里,便是走在一幅巨大的、流动的画卷里,走在无数生命交错的痕迹里,走在一阵推着我、也让我心甘情愿为之停留的风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