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念扎边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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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510/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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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午夜开始旅行

当我被雨声惊醒时,她还在安睡。从乌云间透过的晨光把四周照的微亮,我瞥了一眼时钟,早上七点十三分。

她被咖啡机的声音吵醒时,雨已经下的很大了。我把咖啡和早餐摆上桌,她懒洋洋的起身,像是看被拆迁的老屋一样看了会儿我们昨夜留下的狼藉。

早餐期间我们像是已经厌倦彼此的老夫妻一样默默无言的各自进食,然而她是我的情人,她是一个绝佳的情人,不仅因为她与我情投意合,更重要的是她和我的妻子长得一模一样。即使在某处撞见熟人,只要对方不知道妻子行踪,我和她便能继续安稳的牵手走过。不过,世间恐怕没有男人会选择一个和妻子长得一样的女人作为情人,唯一一个知道她存在的朋友说, 这和他的儿子觉得同样的零食在超市里买的就比便利店的更好吃一样幼稚可笑。的确,他说的有道理,他的情人也比他的妻子更有风情韵味,一看便知是不同工厂制造的。

无论如何,我很享受这份短暂的宁静,特别是在雨声阵阵,妻子还没回来的清晨,一切都安详自然。

而平时我和妻子间的沉默也好那短短几句的对话也罢,吸满了长久以来的疲惫和事与愿违,像上个月擦完烟机的脏海绵一样凝结在我们之间。

“这个月我们一起去旅行怎么样?”她说。

“想去哪里?”

“去海边。”她说,“坐那趟午夜列车。”

“可以。”我说,“我可以说被公司派去出差。”

“那就这个月十五号吧,我下夜班后直接在火车站等你。”

我默然点头,她起身去了卫生间洗漱,我回到工作台处理画稿。不一会儿房间里就只剩我一个人的声音,但我还是不能静下心工作,她提到的旅行不断的侵扰我的思绪,窗外浓重的雨味透过窗户在桌前散开。

我停笔回想过去的海滨之行,那一次旅行我握着酒瓶一个人漫步在入夜不久的海边,海的咸味和身边各种身影穿梭而过,往事也件件回现。从那时开始我和妻子的关系已经无可挽回,尽管我和妻子在那座海滨城市读了大学,度过了一段令人怀念的岁月。

那次旅行我喝了酒,情绪和步伐都不稳定,也不想在那里过夜,本来就是出差时临时起意跑去的。但我还是我抬着沉重的步伐坐上了那趟午夜火车,歪倒在空无一人的硬座椅上。火车在午夜十五分时发车,酒精和疲惫压着我的神经,我很快就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的时候,我发现自己徒步在沙漠上,四周微亮且极其寒冷,脚下的地面起伏不定,我耐住寒冷不停的走,终于走上一处黑色灌木丛茂盛的高地。灌木丛间有处半月形的沙色岩石中形成的洞,洞中隐约有股热气,我毫不犹豫的脱下衣服,扔掉背包,赤身钻进了洞里,洞里没有温泉没有岩浆,所谓热气似乎只是一股即将消失的余热。

我努力往深处钻,这时我听见洞外有人在呼唤我,声音微弱但坚定,似乎知道我在这里。我回想起那股钻入骨髓的寒冷,便头也不回的继续往洞里钻,但那声音里透露出的坚定令我好奇,我紧贴着洞壁抬头望去,在微光中我似乎看见应该是天空的地方似乎有不一样的东西,仔细一看才发现那是卧室的吊灯,所谓微光应该是外面的路灯光。而刚才踏过的地面似乎并不像是沙漠。仔细回想,那像是羊毛毯子,而黑色的灌木丛是我的头发,而这个洞便是我的耳洞。

这时有人开始从洞的深处呼唤我,洞里洞外都有人叫我的名字,二者都坚定且富有耐心,甚至仔细听时,二者是同样的声音——妻子的声音。我犹豫起来,同时洞壁正在迅速降温,我下定决心往下,越往下洞越是狭窄,温度也流失的越快,就在我即将失去那股救命的余温时,洞突然消失,下坠感使我从梦中醒来,触底时发现自己正歪倒在午夜列车上,那声音也正在身边继续呼唤着我。

妻子回来的时候是下午四点半左右,买了一大堆东西。我瞥了一眼,防晒霜,防虫喷雾,墨镜,浴巾浴袍,拖鞋一应俱全。我继续读书,妻子在卫生间洗漱。

“这个月十五号公司安排我去出差。”我对着卫生间说。

“知道了。”水流声簌簌不断,过了一会儿妻子才走出来。

“应该三天就能回来。”我说,“不用担心猫,我会托给宠物店。”

她站在桌子的另一端,把湿漉漉的头发向后扬去,对着我露出浅浅的微笑,我突然有点恍惚,这到底是妻子还是她,她之前就玩过这样的把戏,对她来说那似乎也是种特殊的情趣。

“十五号医院也派我出差。”她说,“超市在大雨天搞促销,我就多买了些旅行用的东西,我们把东西分了吧。”

于是我和妻子把所有能分的东西分了,我得到一条浴巾一瓶防晒霜一包零食和一罐防虫喷雾,全部都是临期商品,刚好适合旅行。

雨下了一整天,妻子讨厌下雨,没吃晚餐很早就睡了,但是我最喜欢雨天,我没去卧室,裹着毛毯躺在沙发上听雨声。我把窗户打开一点,有雨丝夹杂在晚风里落在我脸上,我闭上眼,似乎再次听到了那列午夜火车的汽笛声。那晚我从关于洞的梦中醒来,那来自洞深处的呼唤声就在眼前,她握住我的手,帮我整理领带和衬衫。

“你不要紧吧?”她说,“在午夜的火车上遇见做噩梦的人可有点吓人。”

她的穿着是我从未见过的,脸却是看了十几年的脸,她是我的妻子,但她又不是我的妻子。我仔细端详她的脸,什么也说不出来。她手里拿着一捆从我的公文包里掉出的名片,再次读了我的名字。

“挺独特的名字。”她说,“你不要紧吧?”

“没事。”我说,“抱歉冒犯,但你和我妻子长得一模一样。”

火车驶入隧道,车厢灯闪烁了几下,她的脸上仍然带着温和的微笑,她把她的深棕色披巾借给了我。

“你身上都出汗了,在夜晚的海风里是很容易感冒的。”

“谢谢。”我披上披巾,她坐回对面。

“曾经在商场里遇见过一个和我长得一模一样的女人。”她突然开口说,“说来也挺有意思的,那天我被困在商场电梯里,拿着大包小包孤立无援,跪在地上都快呼吸不过来了,因为我有幽闭恐惧症,本来上电梯就积攒了勇气,结果还发生了这样的事。不过这时我发现身后有人和我一起困在电梯里,那个照镜子一样的场景就这样发生了。”

“我的妻子很喜欢逛商场,她去商场每次都走扶梯,从来都不走电梯,说讨厌里面的空气。”我不知所以地说,“但是从没听她说过曾困在电梯里。”

“后来我一直在想,要是当时直接晕过去就好了,何苦要见到她呢。”她把两个棕色手套脱下来放在苍白的桌上,两幅手套像是待解剖的两个克隆动物一样默然深眠于死亡。

“她和我一样震惊了一会儿,但很快就走过来问我要不要紧,就像我安慰你一样轻轻拍背,深呼吸,不停的问我话让我保持清醒。电梯四面的镜子清晰的映出两个人的身影,不断提醒我这就是现实,我很想就关于我们两人相同又不相同的存在和她聊几句,但是最后我却决定什么话也不说,只是大汗淋漓的靠在电梯上看着她的脸,像是误入镜中世界,又像是凝视没有幽闭恐惧症的自己。我能感觉到她也有很多事情想问我,那感觉在电梯狭窄的空间里强烈的传达到我这里,那和染发时犹豫发色的心绪一样。后来电梯修好了,我就赶紧离开了。”

“那可能不是我的妻子。”我说,“如果被困在电梯里,她回来后肯定会和我抱怨,或许有第三个和你长得很像的人。”

“光是两个就够我受了!为什么还要说有第三者的存在?”她极为气愤的对我吼道,“再说,你凭什么认为你的妻子什么都会对你说,你何来这样的自信?”

“对不起,只是推测而已。”

她开始长久的沉默,倚靠在座椅上看着窗外,火车出了隧道继续行驶,海浪声比刚才更近了些,可我始终看不到海,我开始焦虑不安。

“抱歉,那应该就是我的妻子。”我说,“的确可能是她没有告诉我。”

她什么也没说,生气的样子也和我的妻子如出一辙。时间是午夜一点三十二分,火车即将到站。我脱下披巾还给她。火车到站,四周寂静无声,月台上空空荡荡。

“披巾我去你家拿好了。”她抽走我的一张名片,“来之前会打电话的。”

她把手塞进深灰色长衣口袋,转身离开了月台,火车缓缓移动,汽笛声再次响起,我闭眼聆听,海浪声仍近在咫尺旦我从月台看到的仍是一片黑暗。

四天后的一个阴天的下午,妻子去上夜班,她打来电话十五分钟后来到公寓,在第二天上午十一点离开,成为了我的情人。

雨淅淅沥沥的下着,十五的月亮在雨云间依然皎洁明亮,她穿着我们第一次见面时的衣服,棕色的披肩和手套也原模原样。我寒暄了几句,但她什么也没有说。我们无言的在候车室的长椅上等待着,旅客逐渐减少,雨落在塑料篷上的声音愈发清晰。

时针缓慢接近顶点,车站服务窗口的灯熄灭,午夜火车的第一声汽笛声响起。我和她起身检票,检票员打了个哈欠关上车站的门,不久后偌大的候车室沉入黑暗,繁忙的世界就此歇息。我们在雨中进入车厢,车厢里只有几个人静坐着,忍受着雨和旅行的疲劳。

“我们在那里住几天?”

“睡吧。我累了。”她坐到我对面的硬座上闭上眼,“睡醒再考虑吧。”

列车缓缓开动,车厢里的灯随即关闭,车厢内外同样沉入雨夜的世界。

走廊昏黄的灯映出她的侧脸。我又开始疑惑起来,这是妻子还是她?我也闭眼倚靠在硬座上,回想那个关于深洞的梦。如果我冒着严寒循着洞外的声音向上爬会怎样呢?那两个声音一模一样,都是妻子的声音,也许上面那个不过是回音而已,我想妻子也会希望我选择更温暖的方向吧。

我睁眼再次凝视她的脸,这是妻子不是情人。但等我再次睁开眼,我又感觉这是情人不是妻子。随后火车进入第一个隧道,隧道灯不停的闪过她的脸,有人提示似的咳嗽了几声,我又感觉她是妻子而不是情人。随后火车出了隧道,走廊灯不知什么原因不再亮了,对面是空无一物的黑暗还是情人或者妻子我已经无从判断。

我再次陷入了那个洞里,这回周围要冷上十倍不止,两个声音也同时在呼唤我,或许是因为严寒的缘故,我似乎听出了这两种声音有些许的不同,的确,再相像的人也会有完全不同的地方,再胆大的人在午夜照镜子时恐怕也会不安,更何况我现在身处午夜时分的火车上,而对面的镜子已经藏进黑暗。

我决定向上爬,因为我感觉上面那个声音才是妻子的声音,我终于在与严寒和狭窄的斗争中爬出了洞,坐在我的耳廓里,在夏日也偏凉的卧室里眺望妻子睡觉的方向,她正走下自己的耳廓,像是入水一样赤条条的钻进耳洞。我大声的喊妻子的名字,但妻子钻进洞里消失了。我冒着严寒边呼唤她的名字边等待着,但没有人回应,我知道自己已经错失了机会,而这个机会再也不会降临,就像你知道这是梦以后,梦很快就将分崩离析。

首先分崩离析的是妻子的梦,妻子醒了,打开了床头的灯,脸上尽是泪痕,枕头也湿了。妻子望了望我沉睡的背影,把毛巾毯抓到胸口盖起来,像是做噩梦惊醒的小女孩一样一个人无声的哭了起来,而我在这一时刻是醒着的,却不愿意转身安抚妻子。我很快闭上眼睡了过去,妻子像无依靠的孤儿一样很快就自己停止了哭泣,起身关灯离开了卧室。

我已经被严寒逼到了最后一线,但我仍然望着散乱的毛毯和空床等待着,而耳洞那里的热气愈发强烈,诱惑着我委身其中。最终,我放弃了,挪动着几乎失去知觉的肢体,钻入洞里,洞不再像往常那样狭窄,一旦放弃抵抗,一切举动就变得正当且轻而易举,那个声音也在洞底温柔的呼唤着我,四周随即陷入选择终结的死寂之中。

“谈谈好吗?”我说。

“当然。”她说,“也是时候了。”

“关于我有个情人的事你是知道的吧?”

“是的。”妻子说,“一个仍心存幻想的女人不会不知道自己的男人多了个床伴。”

“如果那个情人是幻想的产物呢?”我说出自己推断,但对面的她沉默无言,“算了,情人也好,妻子也罢,对于我们来说已经没有意义了。说到底,是我一开始选择了往洞底爬,而不是回应你的呼唤。”

“你也做过那样的梦?”妻子轻蔑的笑了一声,“我可从来没有自私的选择往下爬,我一直呼唤着你。”

“可你最终还是选择进入深处了。”我说,“我也心急如焚的呼唤过你。”

“算了,那只是个梦。”她说,“没那么重要的。”

“总之,你是要下车了对吧?”我问道。

“是的。这趟开往海边的列车,其实也有很多中间站的,特别是在午夜时分。”妻子说,“你总是做一些奇怪的选择,比如在午夜开始旅行,但我总是能够猜到你的选择,更不用说你选择什么样的情人,这些我都清楚。不过现在什么都已经无所谓了,我要下车了。”

离海滨已经很近很近了,但妻子还是选择了下车。

我怅然的望着车窗外空无一人的小车站,月台昏黄的照明灯逐渐远去,没有妻子,没有情人,我的选择是独自一人在午夜开始旅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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