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雄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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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昏的背影
三十年
重归故土
黄昏淹没了背影
远处的水牛
我的父老乡亲。一片树林
和一座村落
在我眼前模糊
@失向的河流
那条河流已经干涸
失去了方向
从上游到下游
从一座村落到另一座村落
就连童年的鱼骨
都早已风化在石头和时光里
@断裂的记忆
我走近老屋
贴近历史的体温
如同一个成年孩子，偎依在
母亲的身旁
在潮湿和阴暗处
试图寻找失落的摇篮
这一角，长满青苔和蛛网
那一角，荒草萋萋
岁月依稀，断裂的记忆
断裂的墙壁，陈迹斑驳：
一头漆着“大幹土（社）會主我（義）！”
一头漆着“不亡(忘)皆（階）及（級）鬥爭！”
@逃学记
雷声很隆
蚌鼓和蛙声很密
河水很滥。鲫鱼很肥
成群结队，大着肚子到处跑
野菊花很疯，在岭背窝乱坟岗乱长
扎着蝴蝶结的小女孩很野
惊蛰夜，又跑进我梦中
拉我再一次逃回八十年代
@放鹅记
八十年代
我和三窜去放鹅
鹅在黄牛背吃草
我们就在黄牛背唱
信天游
和黄土高坡
@捣蛋记
四月。初夏
一对对米鸡在井塘唇追逐。产卵
不幸的蛋。会成为我的一顿美餐
幸运的蛋。来年也会蹦蹦跳跳
在莲下戏水。谈情和说爱
@抓鱼记
“姊姊，姊姊”
老远我就听见细舅娘在喊
“干塘，送嘀鱼里过来奔你食！”
舅娘的嗓门还是那么的高那么的亮
那声音像春风在莲叶塘路口拐了几个弯
穿过一片丝茅龙眼树和甘蔗林
穿过桃花李花桂花和油菜花
麻雀听见了蜜蜂听见了
蝴蝶和鸡鸭鹅也听见了
那种感觉仿佛又回到八十年代
我在莲叶塘边玩水抓鱼
母亲拿着竹鞭从天子印追着我
往家里跑时的情景
那声音仿佛整个苏茅垇都听得见
@白妹岭
在白妹岭
在我童年逃过学的地方
每到春天
桃花眼红，怂恿李花
都按捺不住内心。蠢蠢欲动
一个接着一个。一弄挨着一弄
在这荒山野岭的坟地上
那个红呀。那个白呀
竟然开得如此肆无忌惮
@天子印
雨后，老水牛又驼着夕阳归来
步履蹒跚，如月华叔公
天子印，野草茂盛。芭蕉青翠
稻谷赶场纷纷扬花
莲叶塘一半倒进竹影，一半淹入黄昏
落日掉进狗来口
莾山苍苍。一朵彤云又翻过山去
山的那边，是大京九和龙川
@月华叔公
低头吃草的老水牛
时而会抬起头来嚼草
一边嚼。一边看远处的山峦
落日。和广阔起伏的稻田
有时也会看到月华叔公
又跟镰刀一起弯下卑躬的腰
在东心塘沥岸上割鱼草
@种瓜得瓜
雨过后。蝉又噪
艳阳又从山脊那边归来
黄色的丝瓜花像喇叭一样打开
母亲戴上斗笠。把吹乱的瓜蔓
一丝丝牵上竹篱架。母亲说
种豆得豆。种瓜得瓜
一朵花。只结一次果
要小心呵护
@清明
老榕树不再安详
小河不再弯弯
斗笠不再带着夕阳
归来。几声犬吠和鞭炮声
打破了村庄的宁静
清明，故乡！故乡！
故乡。在祖国的土地上
今天只剩下
老人小孩
和
狗
@谷雨
雨后空灵
布谷隐居竹林深处
桑葚初红。绿萍青青
燕子掠水飞过
满塘的荷香与蛙鸣
带着四月，就这样来了
屋檐下，隔壁的桃花
竹马青梅
又来找儿子玩过家家
扎着狗尾草的童年
两小无猜
正石头剪刀布
@小满
蝉吟与布谷此起彼落
峰峦起伏在云里雾里
这个节气，多雷多电撞击
谷子开始沉甸。玉米渐渐饱满
如女人的肚子，一天天变大
池塘昨夜又风生水起
芭蕉树下蛙鸣声声
深了一帘幽梦
绿了一角萍碎
@ 年成
五月。雨脚绸密
谷花飘黄。苦瓜杀青
桂圆。挂满了树
母亲站在屋檐下说，一大三小
今年是大年，年成会比旧年好些
@思源桥
站在思源桥。我又想起小时候
母亲担水洗菜时常跟我说的那句话
莲叶塘有水鬼！不要靠近
三十多年后。我依然信以为真地告诉
女儿和儿子
莲叶塘有水鬼！不要靠近
@水鬼
盛夏的水浮莲开得真妖艳
几个小孩在塘边嬉水
见我过来，像见到陌生人
他们不知，在我童年捉鱼的地方
祖母常说，这里水鬼曾抓走过人
于是，我告诉他们
几十年了，那人，至今未归
@童年
多少鸟声在黎明醒来
多少炊烟与“豆腐呦”随朝阳升起
多少虔诚卑微跟玉米种入土地
多少清贫与希望一起生长
多少背影在夕下躬腰
多少童年曾和蛙声一齐淹没了黄昏
@老屋
瓦楞还滴着水珠儿
雨后的蛛网支离破碎
阳光下闪动着银丝
人去屋空
新燕衔泥又叽叽归来
石井青青长满苔藓
一只老蟾蜍蹲在危墙角落
闭目养神。安详
似从前盛夏，祖母
摇着棕扇坐在石槛上
@十万荷香
八月柚蜜
藕熟。栗黄。鱼肥
金风扑面
你来。我有好酒
还有酒后童年
莲叶塘十万荷香
@晟晟
从屋前到屋后
从菜地到果园
晟晟玩完卖泥巴
又追着鸡鸡到处跑
鸡鸡不知道晟晟要干什么
都纷纷躲到窝里去
晟晟着急得团团转
“鸡鸡，出去玩！”
“鸡鸡，出去玩！”
@棒古
棒古又长了肉肉。也黑了
在门口，他看见我们回来，吮着手指笑嘻嘻
爸爸伸出手，妈妈伸出手，姐姐也伸出手
都想去抱他，他却绕开大家
来抱新买的土方车
@黄昏，一个人走在故乡田垄埂上
雨后的蛙声一场盖过一场
淹没了夕阳。夕阳也淹没了村庄
这个季节，雨水凌乱，荒草凄迷疯长
黄昏，一个人走在故乡的田垄埂上
谷子未熟。儿子尚小。父母日渐变老
梁燕匆匆，又出去
中年。中年不约，正远道而来
（ 2019年11月整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