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台
淡黄色的光幕下,我牵着绿子走上了月台。冒着蒸汽的绿皮火车横亘在眼前。
“这个年代,还有能开的绿皮火车可不容易啊。”我随口感叹了一句。
“并不是哦,”一旁的列车员走到面前,“您好,k先生。”“您好,请问这是什么意思?”“只要人们想,遍地都可以是绿皮火车,不对吗?”列车员微笑着回答。“也有道理,上车吧。”
“欢迎乘坐迪赛尔公司特供的镜轨列车,尊敬的k先生,您和绿子小姐作为我们本次行程的特别贵客,将由我——本次列车的列车长,全程为您进行引导服务。”“辛苦了。”“不辛苦,只要您不辛苦,我们就不会辛苦。”
“呜……呜……呜……”列车拉响了汽笛,吭哧吭哧的声音把黄昏卷进了车轮,撕开了夜色最后的一块遮羞布。
黄金牢笼蚀骨寒 无面人偶扣心门
“第一节车厢是餐车,汇集了全天下所有的山珍海味与风味小吃。您可以在此大快朵颐,并且由于您的身份,一切消费都是免单的。”列车长将我们引进了第一节车厢。
整节车厢都是玻璃镜面所作,但镶上了金边。车厢内的熔炉燃起熊熊大火,似乎刚开始燃烧什么。一位列车员推着餐车走过,车上的刀叉长出了手脚,开始撕扯着食客们的钱包、衣服,乃至皮肤。但食客们并未理会,而是如饕餮般往嘴里塞着食物。
“我说了!2块3毛的时候买进!你是听不懂话吗?!”一位食客突然怒吼,吓了绿子一跳。我认得那个人,姓柳,知名的股票顾问。他一边吼着,一边叉起一块金箔牛排,咀嚼,吞咽,咀嚼,吞咽。他嘴角滴落的鲜血到了银餐盘上,那餐盘张开长满小尖牙的嘴,贪婪地吸吮着。“waiter!”柳顾问招了招手,就有一位戴着纯银面具的服务生端着一瓶酒走了上前。酒瓶倾斜的瞬间,一股银色的液体倾斜而出。“k先生,这是本公司旗下子公司研制的新型酒,可以根据品尝者内心的意愿幻化成不同的口感与风味 ,柳先生为他的这一瓶命名为‘比特酒’。”
比特酒掺杂着牛排残渣,进入了柳顾问的喉管,一瞬间,他的躯壳变得透明,每一项器官都变成了一块块交易所的大屏,不断闪烁着红绿色彩。玻璃镜面反射到了车厢内的情景,每一位食客都成了那只进不出的貔貅,永无休止的在撕扯中进食。
人皮衣橱识旧梦 血色胭脂殷空曈
“k先生,您先把口罩带上吧。”在进入下一节车厢前,列车长递来了一个口罩。“为什么?”“您不属于这里,这里的气味您肯定接受不了,”列车长依旧保持着微笑,“欢迎来到第二节车厢,这一节是专门打造的美容沙龙车厢。”
这一节被分成了许许多多的小包间,整篇空间充斥着粉红色的雾霭,如梦似幻。“在这里,您可以享受到全国乃至全世界闻名的美容师的一对一服务,甚至可以为您进行整容手术,让您在上下车前后判若两人。”
前厅被悬挂着许多试衣镜,锃亮至极。每一块镜子周边都伸出了长长短短的苍白色手臂 ,不停地摇动着。镜子顶端嵌着眼珠,为试衣者提供着最完美的搭配。
“这里是前厅,中段是独享包房,尾端就是收银台了。”列车长为我们做着介绍,带着我们向前走去。
左侧的包房扔出了一节针筒,传来了一阵有些恼火的声音。“朋友们,这款玻尿酸完全没有副作用,真的,这已经是我打的第99管了,你们看,我的状态堪比国际明星了。”另一侧的包房不语,只是一件件的衣服往外扔着,那衣服一落地,就开始自燃,焚在了空气中。
“您看,这就是整容手术的过程。”列车长走在前面,突然拉开了一个帘子。整容师拿着冰锥,在顾客的脸上缝缝补补,勾出了一个星座的形象,而那缝合处,点点的星屑露了出来,顺着排气口出去到了愈发猩红的天穹里。
突然,一张人皮从脚底下爬过,绿子惊恐地回头,只见那个主播的包间被打开,成堆的针筒成了瀑布,而那个主播成了一个塑料模特,嘴里重复着“好用,好用,变美,变美。”
两侧的房间内,无论男女,无论老少,都在想尽办法地追求着自己的美貌。“这些的费用,大概是多少钱呢?”绿子好奇地问。“想必用的不是钱吧。”我用手指了指前面的收银处。
收银柜台有许多个,但并没有收银员,只有几面镜子。几名年轻人从背后走上前去,有女性,有男性 ,有穿着男装的女性,也有穿着女装的男性。几人坐在镜子前,拿起统一的化妆品,抹了几下,只见数以百计的黑蚁蜂拥而出,风卷残云的将几人啃食干净,而镜子里的模样定格在了他们最美的时刻。
“您看,还是很值得的,永存的美貌,只需要付出一些小小的代价。”
乌木棋盘困将帅 冠冕灼心焚枯骨
“这节车厢往后,就算是我们比较内部的车厢了。”列车长小心推开了第三节车厢的门。
与前面截然不同。整节车厢里没有丝毫的玻璃可以显露出外面的景色,比起外面,这里似乎更像黑夜。黑白相间的瓷砖地板亮的反光,头顶的台灯偶会滴些沥青,但很快就被地砖吞噬了。与外观不同,车厢的内部是一个宫殿样式的房间,四周有着高高的柱子。。正中间是一个巨大的圆桌,而在圆桌中间,又有一位头戴荆棘王冠的人,坐在被架着高高的椅子上,似是在怒吼般,可我无论离得多近,都听不到他的声音。
“你们的脑子都是干什么的!我说过,在这儿我就是最高的!”绿子模仿着那个国王一样人物。“所以……那是国王?”我问。“不,不是的,他是一位议会的长官,底下跪着的都是他的下属们。”
那位议员每喊出一句话,都会有人突然站起,用头冲向四周的高柱。坐在议员身旁的一位政客正在拿手不停地写着什么,那钢笔长着獠牙,一点一点刺穿了政客的喉咙,墨从喉中洒落,把白的染成黑,把黑的刷成白。
地面的反光让我不禁抬头望去,只见天花板依旧是一面澄澈的镜子。巧合的是,镜子中映射着的、跪在地上的人影恰巧形成了一个人体的影子,而那心脏的位置始终蠕动着
——或者说是由蠕动组成的。
虚空茧房饲知更 铅字蝗群噬残智
“准确来说,这节车厢是为您与其他的特别贵客专属准备的,用于思考与休息的图书馆。”“图书馆?好地方。”我迫不及待地拉开了车厢门。
映入眼帘的是高耸入云的成排书架。书架间穿梭着寥寥几人,我倒是都认识——无非就是些作家、学者、明星。
我走近书架,每一本书的封面都延伸着由血丝构成的二维码,漂浮在空中。抽出一本,立马就会有一本相同的书迅速以代码的形式被填入空挡处。
“借过一下,谢谢。”我侧身为那位作家让道。他眼神迅速扫过两侧,抽出一本书开始品尝。那种眼神很复杂,既有着第一节车厢里食客的癫狂,但似乎又有些抗拒,我从未见过这种模样,正准备询问,却被列车长拉走了。“k先生您看,这是图书馆特供的投影仪,”列车长指着空中的一颗人类眼球,“ta可以24小时不间断地为乘客播放每一秒正在发生的事,这种碎片化的模式非常受欢迎。”那眼球不愧是人类的,播放一会儿还会眨眼,但内容并没有停止,就如同一股洪水一样灌进了车厢。
粉笔在黑板上写字的声音吸引了我。“他妈的!”黑板前的学者怒吼。黑板上画着两艘船,写着“Theseuse”。那个投影仪对着他,信息洪流分支成了一个小细流,正源源不断地向着学者的脑袋里输送着什么。
头顶七彩玻璃射出光芒,此刻的这一场景有了些许的神性。这节车厢算是最为亮堂的了。我向旁边看,墙壁上也零零碎碎着装饰着彩色镜子,每一面镜子都照着一个人,而每一个人的脑袋都在不断增长着泡沫。
砰。
有人的脑袋炸了。
轮回锈轨照红月 往生月台栖孤影
“k先生,前面……”“不用介绍了,都写着呢,驾驶室。”我突然不耐烦地打断了列车长。
拉开了门。
破旧不堪。
空无一人的驾驶室内堆满了生锈到看不清轮廓的怀表挡风玻璃早已掉完,把外面的景象完全展露在眼前。无比漆黑的天空却透着一抹阴翳的紫色。月亮镶在轨道的正前方,一动不动地盯着我。两个驾驶位上坐着两个牵线木偶,机械、僵硬又毫无意义地推动着操纵杆。头顶的银丝伸向了黑暗深处,令我无从探查。我低头看向操纵台,仪表盘显示着当前速度是-237823672863km/s,我拉了拉操纵杆,果然毫无变化。
我再次抬起头,那月亮不见了踪影,只留下一面无比巨大、堪比星球大小的血红色镜子,正倒映着我背后的列车的坍塌。乘客、列车员、列车长,无一不在镜子的注视下开始分化消散。
包括绿子。
我看着她,她看着我,什么都没说,只是纵身一跃,主动跳入了那镜子里。刹那间,镜子停止了注视,但也仅仅一瞬之后,空间里的所有存在开始破碎,那镜子化作瞳孔,用眼眸崩解着一切存在,将镜里镜外彻底扭曲。那些碎片不再继续向镜子飞去,而是冲到我身边,撕碎了我的衣服,露出了衣衫底下空洞的躯壳,并不断填补着。而铁轨被扭曲成了莫比乌斯态,列车开始不断地循环往复,直至一切消亡。
月台
车厢开始成坍缩棱镜,无数个乘客的影子在里面奔跑着,追着自己的影子。
“k先生,您好,”列车长向月台上的k先生鞠躬示意,“我是本趟列车的列车长,将由我全程为您进行引导服务。”
“事不宜迟,上车吧。”k先生牵着绿子踏上了车。
“哇……哇……哇……”汽笛发出了婴儿的啼哭声,列车飞速地向前逝去,而那轨道也不断向前铺着。
我低头合上了书,那轨道便顺着书页不断延伸,直到那不可探查的夜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