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原厚土·河南:一山一水阅千年
晨雾刚漫过嵩山的石阶时,我总爱往山深处走。鞋底蹭过带着青苔的石板,偶尔会踢到半块刻着纹路的残碑——护林员说这是北宋嵩阳书院的碑刻碎片,指尖拂过那些模糊的字迹,像触到了千年前书院里的朗朗书声。山道旁的山桃还裹着淡粉的花苞,却已能想象三月花开时,那片嫩色如何漫过古柏的虬枝,把历史的厚重,酿成了眼前的鲜活。
河南的春,是从嵩阳书院的古柏根须里钻出来的。那两棵“将军柏”传说是汉武帝亲手栽种,两千多年来一直守着这片土地,新叶冒出来时,翠绿得能滴出水。如今书院的庭院里,山桃花落得满地都是,老人穿着太极服在树下打拳,招式慢悠悠的,倒像和千年前程颢讲学的身影叠在了一起。我曾在碑廊下遇见一位护院的大爷,他指着“程子讲堂”的匾额说:“小时候跟着爷爷来这儿拾柴,还能捡到碎瓷片,现在书院护得好,连风里都带着墨香。”可不是么,范仲淹写“先天下之忧而忧”,那时的书院春景,大抵也和此刻一样,有树,有书,有藏在风里的家国心事。
等蝉鸣声漫过三皇寨的竹林,河南的夏就热闹了。竹林长得密不透风,阳光从叶缝里漏下来,洒在青石板路上像碎银。山涧的瀑布顺着岩石往下淌,溅起的水花凉丝丝的,和北魏郦道元《水经注》里写的“伊水出陆浑山”竟有几分像。据说古代隐士常躲在这竹林里读书,如今山道旁的石凳上,常有山民摆着竹篮卖酸枣汁,玻璃瓶装着,喝一口酸得眯眼,风里裹着竹香与果香,忽然懂了李白说的“黄河落天走东海”——原来壮的不只是黄河,更是这千年未变的,山野间的鲜活。
秋风吹到少林寺时,最先染透的是山门前的银杏。那几棵古银杏据说栽了一千五百年,叶片落下来,铺在寺前的石板路上,像撒了一地金箔。我和同学常蹲在树下捡银杏叶,夹在笔记本里当书签,叶脉的纹路里,竟像藏着达摩祖师面壁时的灯影。不远处的塔林覆着一层薄霜,佛塔的影子斜斜地映在地上,偶有僧人提着水桶走过,木勺舀水的声响,和千年前的晨钟暮鼓,竟有了几分呼应。山下的农户推着车卖柿子,红灯笼似的挂在车把上,路过的游客买两个,咬一口甜到心里——这味道,怕是从唐朝就没变过。
河南的冬,总裹着一层雪。雪落时,中岳庙的腊梅开了,嫩黄的花瓣沾着雪粒,冷香能飘到山门外。我总想起杜甫的诗:“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原来古人登嵩山的心境,和我们现在没什么不同。去年冬天,我和家人在庙前的空地上堆雪人,用红枣做眼睛,把捡来的银杏叶当围巾,雪人就立在“太室阙”旁,像守护着这片土地的小卫士。雪地里的脚印歪歪扭扭,笑声撞在红墙上,又弹回来,和远处少林寺的钟声混在一起——那钟声,可是从北魏就一直响到现在的。
有时候我会坐在黄河边发呆,看河水慢悠悠地流,把嵩山的四季、开封的古城墙、洛阳的龙门佛龛,都揉进了波光里。有人说河南是“华夏文明的博物馆”,可我觉得,它更像一位陪着我们长大的长辈,把千年的故事,藏在了每一棵古柏、每一片银杏、每一碗胡辣汤里。等我长大,或许会离开河南,但我知道,只要想起三月的山桃花、冬雪后的腊梅,风就会把我带回这里——带回这片装着千年时光,却永远温热的厚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