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晚自习的铃声响了,简一如释重负。她停下笔,眼睛掠过鲜红的高考倒计时,看了一眼向外走的人群。
不用抬头也知道,楼上的人要怎么打开生锈的铁门,怎么迈过已经被磨得锃光发亮的门槛,怎么拿起书包和笔,又怎么愁云满面的拿着单词一路走一路背,怎么下楼梯,又怎么撑起伞,走入漆黑的夜幕。熟悉地像自己就在那里做了这些事,好像她真的做了那样的事——下楼,撑伞,走入雨幕。这些和简一有关吗?对她来说眼下最重要的事,反而是如何写完一张化学卷子。
愣神的空当,教室走的只剩下几个人了。把红色挑染藏在头发里的女孩拿着练习册坐在了别人腿上。拉桌子的声音把简一惊醒了,她拿了书往那边出去。
过道很窄,尤其要小心桌子上很高的练习册堆。大部分人还会在书堆包围的空挡放一些小东西,比如和好朋友的照片或者用便利贴写的励志语录——虽然效果聊胜于无。转过拐角,又是一条狭窄的过道。穿过这条过道,还有无数个积满灰尘和垃圾的过道,她干脆两眼一闭,打算从旁边溜了出去。尽管小心翼翼,桌子腿划过地板的尖酸声音还是暴露了她,于是她在男孩的笑声里狼狈奔逃。
走廊上人也少了,除了水渍,只剩下楼梯口的灯光还亮着。上楼的楼梯被隐藏在黑暗里,如果光向上生长会被截断的,因为楼梯就是不讲道理的东西。简一仰起头。
不要这么苦相不要这么憔悴,上楼去。上楼去,抬脚,开灯,推开银色栅栏,坐在他的身边,抬头看向历史老师。上楼去。
上楼去,直到别人拉他的手。
叶文堵在心口的东西压迫着她的喉咙,阴沉的脸上基础的笑容很干涩。刚从楼上下来的她问简一:“简一,你怎么在这儿呀。你也没带伞吗?”
简一从“你也”就开始费力地咳嗽。
“你没事儿吧?”
说话怪里怪气的,没人骂过你吗?她这样刻薄想着,但是挤出笑容来说了一句没事儿。
憋着一口气的叶文不肯放过她。
抓住简一,抓住这个等待的雨天,抓住可以说话的一切。不要焦虑,只是说话。只是说话而已,不是测试。妈妈说有一个朋友好吗?不要那么神经好吗?无数的建议和突如其来的杂音让她脑子发蒙了,只是堵住了的话语不停地往外掉。周测。月考。排名。扣分。时间错误。计算错误。扣分。月考。排名。周测。时间错误。时间不够。月考。排名。
看着简一笑的越来越掩盖不了厌烦,叶文反而感觉忽然能喘口气了。“你怎么不去死啊。”她们同时在心里说。简一看着突然哽住的叶文,一边唾弃自己的懦弱一边拽住住叶文的手,闯入细雨之中。
踢踏的水花溅在她们的身上,这条道路一点儿也不好,短暂,充满泥和坑,别人看见了会骂神经病,可是她早就疯了。可惜没人会看清她的脸,即使她跑的够慢。
上层楼的空气浑浊,楼下更为通风。简一总听见风把年级主任的尖叫带下来。她坐在楼下,像弯掉又生锈的汤勺。
跑到公寓底下她突然有了硬邦邦的冲动,于是她说,以后别找我说话。说完她很想崩溃地大笑,因为她其实什么都没说出来,她只是松开了她们的手,面对叶文快要哭出来的、郁闷的、心酸的面部表情,魂不守舍地全额接受她对自己衣服被淋湿的职责,然后露出讨好的笑。
分班考试之后这是她们第一次见面。
第二次见面叶文哭的很厉害,简一打开门看见叶文的那一瞬间忽然拥有了勇气,于是她噔噔噔地上楼去。那年冬天的温度很冷,冷空气往肺里钻。运动带来的热量鼓励她,她瞪着眼睛敲开高三学姐的宿舍门,硬邦邦地扔下谴责的话和底气不足的威胁。实际上有什么威胁?告老师无非就是最大的威胁。
回来时候她大口喘气,把心虚和冷汗压在心底,朝小叶露出胜利的笑容,嘴角又在她拥抱过来时穿的睡衣上下落。那天她们挤在下铺,借着路灯看窗外的初雪。
第二天简一目送叶文上楼,在晚上看着叶文拿着拍立得下来,说借了他的相机我们一起拍一张。叶文在炫耀吗?简一望着她只对分数紧张兮兮的蠢脸,心里的厌恶就弥漫不止。
叶文抓着拍立得的手,会在神经质大笑地时候搭上他的肩膀。叶文的头发,会在蹲下来拿着试卷问问题的时候拂过他的衣服。叶文脏兮兮的运动鞋会踏过一楼的楼梯口,走进二楼的办公室,碳素黑签字笔会在勾选卓越班的时候,签上她自己的名字。
那张纸上的字,那些构成叶文的一切,都是她的原罪。
在还有初雪降临的时候,心脏还会因为欢欣而跳动着。直到上楼遇见的他戏谑地说,哦,你就是叶文总提起来的人啊。难以名状的纷繁复杂的极为恐怖的想象在这句话之后呼啸而来,把她浇灭了。她不记得自己是怎么下的楼。
在晚上看着叶文拿着拍立得下来,说你去哪儿了?不是说借他的相机一起拍一张。
她在炫耀吗?模糊的灯光和投射到下楼梯的叶文身上。简一觉得自己像无意之间被踢坏的蚁巢,叶文把她收拾收拾,迎着月色拍下一地狼藉。
那个神经质的女孩。那个喜欢大卫科波菲尔的女孩。那个半夜会找我来哭的女孩。
她把那张拍立得放进夹书本层,好像又闻到了雨前沉闷的空气,回到了那个梦想坐在楼上的下雨天。
姓名:朱颜婷婷
地址:河北省唐山市丰润区浭阳乐郡
学校:广西民族大学
专业:22汉语国际教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