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索
景明的头像

景明

网站用户

小说
202505/10
分享

幸存岛

那一年,因为家庭的种种原因,我离开了我长期生存的岛屿——幸存岛,我和父母来到大陆上为了更好的生活与为我提供良好的教育,可是他们不知道的是,我并不喜欢读书,甚至在这方面毫无天分。现在说起来,倒像是一个故事,记忆模糊却又不失本真,我不记得我是怎么离开那个承载着我童年记忆的岛屿,他们带着我离开,好似硬性剥离了鸟儿身上的翅膀,在那之后的很多年里,我都不曾回去过。甚至有过回去的机会, 我也总是在逃避。幸存岛上的所有人都在想着逃离,我们是较早的那一批,包括后来我在HK的一家餐馆碰到了喻霖,这又是很多年之后的事了,期间至少隔了二十余年。

可我毫不吝啬的向你讲诉这个故事,是因为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夹杂着一种无以言表的感情,世事回转,我难以言会。

那年圣诞节,我和堂妹在院子里摆弄树枝与雪,这是小时候我们唯一能够想出来打法时间的了。我们住的房子还很老,小小的三层却承载着一大家子,我的哥哥们喜欢打玻璃蛋子,自然不会与我们女孩子一到。冬天的孩子们,穿的严严实实的。

我们那个村,很有圣诞的氛围。

我一直都是喜欢圣诞的,喜欢喻霖哥哥,他对我很好,我们习惯在圣诞节的早上拆新年的礼物,很多时候我对自己的礼物并不满意,他便会同我分享他的。那时候我们还很小,我的上面有五个哥哥,虽然不是亲的,可是大家都很好,喻霖是我最喜欢的。他的母亲也就是我的姑妈总是对他很苛刻,所以他格外的懂事,和我在一起总是会照顾我一些。那年我六岁,他比我大了四岁,说白了也是孩子,但总是会谦让着我。所以我总是同母亲讲,喻霖哥哥是最好的,即使兜里只有一块巧克力,他也会掰碎了把大的给我。

一场变故来临,那天还飘着大雪,我坐在屋外和堂妹摆弄石子和新落的雪。我听到房子里传来吵架的声音,我和堂妹没有理会,我们似乎早已习惯了家里产生这样的场景。

母亲从屋里冲出来,对我喊着,“景鸣,走了。”说罢便要来拉我。

我坐上了车,父亲迅速把转着方向盘,我不习惯坐车,可父亲开的很快。山路崎岖,我一路上什么都没有说,我们来到港口,我看见母亲已经打包好了行李。

“不多住几天吗,圣诞节还没有结束。”

母亲没有理会,只是一味的搬下行李。

我们坐着船离开了幸存岛,这一走就是好几年。

在那之后,我们一直住在城里,很少回幸存岛,父亲和几个姑妈吵翻了,他们不同意父亲作为家里唯一的儿子对老房进行改造。老房里的人都走完了,听说喻霖他们家住在幸存岛的另一边。

我上了中学之后也开始渐渐淡忘幸存岛的事,也渐渐忘却了喻霖。

圣诞前夕,父亲又带着我前往幸存岛,一同去的还有另一位哥哥,与我相差两岁的景柏杨,他在我的记忆里相对模糊,这可不影响在我后来的人生中柏杨成为了我最亲密的伙伴。我再次登上幸存岛的时候,已失去了儿时的那股童真与热情,我知道我不会在那里待太久,也许只是回来看看,我的哥哥们还有堂妹都不在。这一年我们没有圣诞树,我和柏杨坐在藤条编制的椅子上,望着水泥砌成灰色大院子。挺热闹的节日,只不过我和柏杨一直回忆着我们之间一些简单的事,我和他没有太多记忆,只有我们小时候在圣诞树边拆礼物。偌大的院子只有我和柏杨两人,我们听到隔壁的院子里传来孩子的欢笑声,我们曾经也过着这样的生活,我知道他们在期待着圣诞节的礼物。

“我真是不明白,小时候怎么那么期待圣诞节。”柏杨说。

“是啊,我不明白。”

岛被夜色笼罩,星星点缀其中,亮的,不像城市,到处是高楼的影子。

我和柏杨坐在院子里很久,讲述着曾经的往事,我们共同的记忆不多。偶然间我提起了喻霖。

“喻霖怎么不住老屋了?”

“这涉及到历史的问题,被谁赶走了。”

我想起了那个大雪纷飞的冬天,也是在那一年我再收不到来自喻霖的消息,也许他把我拉黑了。我想我能接受。

我和柏杨并没有在老屋、在幸存岛待太久,似乎一直有很多事情困扰着我。柏杨比较外向,和我说了很多,一些年没见,他贴上来就说我的长相变了很多,只不过声音还没有什么变化。

那一年我十四岁。

那次见到柏杨以后,我的生活中多了一个关心我的人,我们互通了联系方式以后使得我们的关系更加的紧密,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我一直将柏杨视为我最好的哥哥。我们重新见面之后又经历了一段磨合期,虽然在起初他并不喜欢我对学习的态度,我们总是吵架。包括后来我偷偷的谈起了恋爱,在中考之后去了最差的高中,柏杨对我管教有佳,很多时候教会了我很多,让我更加有信心去面对一些机会与决策,所以我在高中升学时看上去没有之前那么狼狈了。我去了LA念书,柏杨告诉我喻霖已经从LA当地最好的大学毕业开始工作了。我在LA的最初一年里都没有适应新的环境,直到大二才有起色。我认识的一些新的朋友也会问我是不是一个人来的LA,我说我的哥哥在这里。实际上,我有很多年没见到喻霖了,也许从身边经过也不会认得了。

在我二十岁的时候,家里的关系才有了转变,父亲和几个姑妈的关系缓和。那年我们在幸存岛新造的民宿里相聚,柏杨来的很早,我和他有说有笑,直到他收到了一条消息,告诉我今天喻霖也会来。我一下子收起了脸上的表情,在心里做起了挣扎,这么多年没见了,他还好吗,他变成什么样子了,他是否知道我和他在同一座城市......要不,我们还是不见了吧。也许我该上楼,把自己藏起来,可奈何我做不到。

柏杨他们一直有联系,他给我看了他的手机以及喻霖正在发送的,我扭过头去,这么多年了,上帝既要将我们分开,为何又要让我们再次相见。

喻霖来了。

我和柏杨坐在窗口的藤椅上,喻霖进门就能看到,他穿着黑色风衣与阔筒长裤,简单的向我们打招呼,柏杨倒是显得客气些。我没有说什么,低下了头,心脏险些跳到胸口。

这年我们没有那么快离开幸存岛,我主动要了喻霖的联系方式,希望过完圣诞,回LA他能去找我。我尝试和他聊了很多,我知道他努力显得在听,试着去打破我们间的隔阂。

“你能来找我吗?”

“找你倒是可以,不过有些距离。”

我们在民宿还是做了很多游戏来打发时间,在下午茶的时候,柏杨的姜饼不小心掉到了地上,喻霖顺手将自己盘里的给了他,让我觉得心里暖暖的,好像他还是我曾经认识的哥哥。

我每次晚饭都会坐在喻霖的旁边,即使他很少和我搭话只是埋头吃自己的,或许只是他的存在就会让我觉得我们又近了一些,不像那么多年我们未曾联系过,我也不用再去怀念那记忆稀薄的过去。晚上我们围聚在壁炉边,姐姐点了新买的香薰,挺好闻的,我向她询问品牌,我说我很喜欢香味产品。

回LA后,我约了喻霖一次,可是因为当地的气候台风不定,导致我们的计划变更了很多次。台风过境后,下了稀薄的雨,喻霖撑了一把黑色的伞,我带他在校园里逛了逛,我想去挽他的手,可碍于情面,只是抓了喻霖的衣袖。我知道他喜欢穿米色的衬衫,所以我也穿了米色的,我想这样会显得我们更近一些。

我们乘地铁去了当地最繁华的商城,各式奢靡的商品渐入我的视野。商城不会下雨,所以喻霖不用打伞,我们不会靠的那么近,所以我没再去抓他的衣袖。我们漫无目的的逛了好久,喻霖一直问我饿不饿,因为我们来的有些迟了。看了好些有趣的东西以后才去吃了午饭,也是我决定的意大利餐厅,喻霖似乎不会拿主意,总是问我要等会去哪。

挺好吃的馆子,他和我聊了许多。喻霖一米八五的个子,可是只有六十公斤,他坐下来并不会显得他很高挑,在他吃比萨的时候一直低着头,使得我只能看到他的头顶。喻霖在吃饭的时候跟我讲了他最近研究的塔罗牌,可以给我算算未来的感情,他说我会在明年恋爱。

我们在路过彩妆区域时,闻到了淡淡的香气,喻霖停下来,问我是否懂香水。我很开心他问了我这点,我带着他走了好几家店面,闻了好几款香水,好些是我喜欢的,也有些是我不喜欢的。我向他推荐了一款我中意的男士香水,希望他将来有机会可以喷。我感受到喻霖对待香氛的未知,向他介绍了好多,他说像花露水。喻霖说也许是自恋,他最喜欢穿着他妈妈洗完衣服的肥皂香与打完球汗液混合的味道。

走累了后,我们在一家咖啡店里坐了好久,期间有一次喻霖想起身问我要不要再出去逛,可又补充了是否要再休息一会。

“我想你们女孩子都应该挺喜欢逛街的,只不过你在我面前放不开罢了。”喻霖说。

我心头一震,我不知道该咋样向喻霖表达我的情绪,我不需要他陪我去到哪里,走多远的路,只要我身边一直是他就好,我不想让他很快回去,是因为我害怕再次失去他。

“没有,只不过平常我和我朋友会排很久的队买最近上新的面包。”

我知道我留不了他到晚餐,于是就在地铁站分别了。我站在站台,可不敢抬头看他,我感受到有什么东西在我心里流淌,好像这一别又是十年。我想去拉他的衣袖,可是我没有;我想求他抱抱我,可是我没有。

车来了,喻霖和我说再见,他走进车厢后还回头和我招了招手,做了一个微笑,门就这样慢慢关上了。我想让自己走的远一些,可是还是在地铁开走之际,尝试透过车窗找寻他的身影。这一次,我真的后悔,我没有追上去,我没有在车站呐喊,即使这股声音显些将我的心脏震碎。

后来,我尝试和喻霖通话,表达我的情感,拉了很久的线,可是我不敢诉说。没头没尾的讲了很多,才在最后支支吾吾说了一句不想与他很快分开是因为我觉得有很多年没见了,话落便很快挂断了电话。我有一种难以言表的感情,是因为我每次看见他,都想起曾经,想起那个不复存在也回不去的幸存岛。父亲已经不让我再回岛上,主要的,也不让我与喻霖再见。父亲总是会在醉酒之后痛骂喻霖一家,而我只能默默的离开,LA的见面只是我们私下的安排罢了。

穿过学校的有一条河流,蜿蜒平缓,叫做黎江,喻霖再来的时候,我带他游历于此,从学校的站点开始。秋天,一望无际的金黄色,沿江的树木披上了新衣,染的整条江都是金灿灿的。我搀着喻霖坐上白色的木舟,黄昏,夕阳洒在江面上的光,似金珠银粒,随水波晃动。

我们的舟缓缓前行。

金色的天空如同幕布一般呈现在我的面前,芦苇的枝在江面不断的抽出,我的头顶飞过成群的候鸟,近的,几乎能让我摸到它们的羽毛,浩浩荡荡的生命,有一些会飞的低些下来觅食,它们的头顶泛着光的绿色羽毛。让我一下子理解了王勃的那句“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

“其实我也觉得挺遗憾的,一年来,我一直知道你在LA,但没有来找你。”喻霖说。

我看着他,在夕阳里,一侧的脸被印成了橘红,我想说些什么,却没有开口,喻霖的话便沉寂在了长长的黎江里,和那些不知名的飞鹭一起,飞向远方。

我花了很久时间试图去接近喻霖,做为一种尝试弥补的感情,我一直想要了解现在的他弥补这么多年我所失去的记忆,可我越靠近他,发现这股爱意褪去的越快,我就越发的不认识他,喻霖时而的冷漠会让我经常性的不知所措。

喻霖一直想着离开LA,他从不和我讲。喻霖在工作期间同时规划着升学,直到他成功去了HK攻读硕士我才知道,还是柏杨告诉我的。

在后期的大学生活中我一直幻象着喻霖会再来找我,我们挽着手走过整个校园。实际上,在我们见面后的两个月,他就回幸存岛了。我靠着对他的幻象让我在大学的最后一年还有所依靠,考上了LA最好大学的硕士,也就是喻霖的母校,这样我能走过他曾经走过的路。

我好像混日子一般在我的新学校,喻霖去了HK后,也会经常给我们报信,只不过在那之后的很多年圣诞我都见不到他。我不喜欢搬迁的生活,所以选择留在LA定居,母亲对此很不满意,可劝说不了我。

在硕士期间,我走遍了LA大大小小的街巷,算是彻底感受过这座城市的心跳了。

十年之后,我遇到各种机遇,算不得成功,但偶尔出去旅游还是有的,也许是因为儿时的记忆,导致我一直保持单身。我继续从事设计,这确实是我学习期间从未想到的,我花了很久时间攻读我的学位,又克服了自己一直想象不来软件技术,使得我在而立之后对自己还算满意。

在感恩节之际,我想起了喻霖,做了一系列调查与攻略后,请示了长假,打算前往HK,我知道喻霖已经在那里定居。

HK的天气很好,大城市的空间狭小而密集,我并没有一下飞机就去找喻霖。入住了酒店之后,又参观了著名的海港与博物馆,打卡了当地的美食。直到行程的第三天,我才前往礼易大厦,我知道,他在那边的一家餐馆打杂工。

我换了一身红色波点长裙与法式礼帽,编制的木色凉鞋与复古太阳镜,喷了我最爱的玫瑰调香水才前往。很难说,我当时鼓足了多大的勇气,餐馆的门口,我挣扎了很久。店里的服务员热情的对我说欢迎光临,我在一处角落的位置坐下,我看见大的开放式厨房,可是我的眼睛没有找寻到喻霖。

在服务员点好菜后,我还是克制不住我的好奇心。

“你们这有没有一位叫做喻霖的服务生?”

“喻霖?倒是有一位姓喻的,他在后厨,如果您需要的话,我帮您叫他。”

“不必。”

我点了一笼小笼和简单的中式炒饭,在我前往柜台结账的时候,透过巨大的开放式玻璃看到了喻霖的身影,他把头发养长了。我远远的望见他,可我什么都没有说就离开了,似乎每次再见,他在我心里的模样又变了许多。那个身着灰色制服的洗碗工怎么可能是我认识的喻霖,又怎么可以是我曾经最喜欢的哥哥。我没在礼易大厦逗留多久,HK的夜晚灯红酒绿,可我无心停留。喻霖到底变成什么样子了,从LA最好的大学毕业坐拥着硕士文凭,我好像看见了他工作服上的汗渍与头发上沾有的油污,这一次,他不再是黑色风衣的形象出现在我的脑海里,也不再是米色衬衫的哥哥,HK这座城市下隐藏的到底是什么,为何将我曾经的爱人至地于此。

我在HK的海港边踱步了一下午,决定改签离开这座罪恶的城市。在我到达机场的时候,喻霖给我发了消息,他知道我来了。我抱着复杂的情绪登上了飞机,下次再见不知道是几年之后,可这一次,我们都没有给对方机会解释我们最近过的如何。

回LA后,我无心面对这座冰冷的城市,好像世界都欺骗了我,我的工位上摆着我与喻霖的水彩画。

在此,我毫不避讳的表达我的感情,是因为多年以后,我在HK的报纸上见到了哥哥的头条。那个时候,喻霖已是新一届的商业大亨,我才知道,其实这么多年他一直在努力,只不过那一次我恰好碰到了他一天打三分工的经济低谷,导致在那很多年里我都无法在直视他与我的任何往来。

我步入中年后,才又在前往幸存岛的船上见到了喻霖,他坐在靠窗的实木连排椅上,清晨的太阳光斜射进窗户,撒在他银黑相间的头发上,我走向前,一些身穿黑色西装的男人从船头进来围住了喻霖,他起身,向身边的各种经纪人诉说着他要感谢幸存岛。我站在原地,看着他,多年未见的各式感情包裹着我,侧过身,刺眼的让我看到了一望无际的光晕——二十年来我所怀念造成的我们一直失去无法再生的童年以及没有勇气再去把握的如今。

那年我回去,是因为老屋已经被台风刮的四分五裂;而他,是要复兴幸存岛。

我也说几句0条评论
请先登录才能发表评论! [登录] [我要成为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