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月饼

进入农历八月，街边的食品店，各色月饼就摆满柜台了。口味、样式、包装琳琅满目，引人驻足。我挑选了几种不同口味的月饼拿回家，孙子逐个地查看一遍，最后挑选了那块最贵的肉丝月饼，打开塑料密封包装，大快朵颐起来。看他吃得津津有味的样子，使我想起自己小时候吃月饼的场景。

奶奶在我们大家族中，年龄和辈分都算数得着的，每年中秋节，好多晚辈和亲戚们，都会拎着二斤月饼来看望的。所以，中秋节，奶奶的那个朱红色柜子里，装了好多包月饼。奶奶自己肯定是吃不完的，偶尔会给我们几个孙辈几块解解馋，不过肯定不会管饱。那些月饼，都要吃上好几个月，差不多要吃到年底。其实，月饼放了那么长时间，老多都已经长绿毛了，有的变得异常干硬，奶奶是嚼不动的。不过倒是好了我们这几个孙辈，可不管它坏不坏，吃在嘴里，依然香甜，嚼劲十足。那个朱红色柜子上，每年到了冬至那天，奶奶会摆上香炉，点上三炷香，还要在盘子里摆上三块月饼。

1986年，奶奶已经78岁，不能自己做饭了，由叔叔我们两家轮流着给奶奶送饭。我那年读初一，晚上吃完饭，就到奶奶的小屋，陪奶奶睡觉。每天晚上，我都会烧一锅热水，既是为了烧火暖炕，也是为了帮奶奶擦脸洗脚。躺在暖烘烘的炕上，奶奶会给我讲起好多往事，使我知道了我的祖上是开豆腐坊的，那时的日子过得很好，经常会有肉吃。爷爷在52岁那年，冒着大雪去外地收豆子，路滑翻车压死的。奶奶曾经生过一对双胞胎儿子，取名铁链、铁蛋，就是希望他俩命硬些，好养活。可是都没活过一周岁就夭折了……

那年中秋节，奶奶依然收到好多月饼，还是放在柜子里。不过，她不再自己开柜子给我拿月饼吃，而是告诉我想吃就自己开柜子拿。进入冬天，奶奶的神志愈发糊涂起来，整天唠唠叨叨的，也不知道在说些啥。柜子里的月饼，刚刚让我吃了一块，就又问我：“孩啊，饿了吧，吃块月饼吧！”

那日，顶着飘飞的大雪，脚下吱吱作响，我推开奶奶小屋的门，一股热气扑面而来，镜片瞬间结满水雾，眼前白茫茫一片。

“回来啦，快上炕暖和暖和！”

我摘下眼镜，用冻僵了的手指，在镜片上胡乱地擦拭几下，又戴上。见奶奶端坐在炕头，煤油灯的亮光，使得奶奶的身影，映照在屋顶上，忽闪忽闪地。奶奶已经把自己的被裹铺好，在炕的中间，居然多铺了一床被子。

“奶奶，这床被子是咋回事？”

“你爷爷今天就要回来了，我先给他铺好被子，省的被窝凉！”

我知道，奶奶又在说胡话了！入冬以来，精神恍惚的奶奶，总说些莫名其妙的话：说什么要冬至了，该给爷爷送棉衣了；爷爷出门了，这么冷的天，多遭罪啊！……

那个朱红色柜子上，正燃着三炷香，香炉前面的盘子上，一字排开摆放着三块月饼。哦，今天又是冬至了。灶台里的炭火依然红彤彤的，很明显，这么冷的天，爸爸提前来过，已经把火炕烧暖和了，木板锅盖的缝隙里，正升腾着热气。我用脸盆兑好温水，先给奶奶擦脸。今天，奶奶的脸有些发红发热，经热毛巾擦过，更显得红光满面了。

一切收拾停当，打理着奶奶睡下，我也脱衣钻进被窝。虽然在炕脚，身底下也是热热的，不多久，我就呼呼睡着了。半夜，忽觉得有人在摸我的脸，我朦胧地睁开眼睛，见奶奶已经挪到我的身边，夜色下，奶奶的眼睛异常明亮。

“奶奶，你要喝水吗？”

“铁链、铁蛋，睡吧，你爸爸这就回来啦。”

我知道，奶奶又说胡话了！我翻个身，又睡去了。

一觉到天明。我起身，看奶奶还在安详地睡着，一只胳膊搭在炕中间的被子上。我没有打扰奶奶，悄悄地起身穿衣，回家吃饭，就上学了。

中午放学回到家，见家里有很多人，出出进进的。堂屋中央，已经搭好了板床，人们都在忙活着。爸爸告诉我，奶奶去世了。爸爸还告诉我，爷爷早在三十年前，赶车外出，给豆腐坊买豆子，也是大雪天，路滑翻车，压死的。那天也是冬至。

奶奶的去世，我并没有太多的悲伤。因为我知道，奶奶是去那边，照顾爷爷和铁链、铁蛋了，给他们带过去了可口的中秋月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