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巴里坤
车过天山,便觉着换了人间。南坡是灼人的焦黄,一过那凉沁沁的隧道,北坡却是满眼湿漉漉的绿意了。风也立时变了脾气,不再是那股子蛮横的、火辣辣的劲头,倒像一块浸过凉水的绸子,软软地、贴贴地拂在脸上,教人精神为之一振。路是沿着山势蜿蜒下去的,两旁的景致,便有些像一卷才展开头的古画,苍苍茫茫的,带着一种沉静的、不言不语的美。
巴里坤的草原,是与别处不同的。它不像那“风吹草低见牛羊”的丰腴,倒更像一块巨大无朋的、黄绿相间的绒毯,一直铺到天边去。那绿,是经了风霜的、沉郁的绿,绿得有些发暗;黄呢,又是将熟未熟的、暖洋洋、嫩嫩的黄。黄与绿交织着,被那低低的、仿佛一伸手就能扯下一块的云影切割成明明暗暗的无数块。远处的雪山,便在这云影的隙缝里露出一角,像一位沉思的白头老翁,静静地守着这片的草原。
一个人站在这空旷里,声音便显得格外地真切的。听得最分明的,自然是那风。这七月底的风,已是夏天的最明亮的声音了,飒飒地响着,掠过草尖,带着干草与野花混合的、微苦的香气。这风声里,没有蝉鸣的聒噪,也没有市井的喧嚣,是纯粹的、天籁一般的寂静。侧耳细听,仿佛能听见千百年来,那驼铃与羌笛的余韵,一丝丝,一缕缕,都消散在这苍茫的风里了。这时光,便也仿佛凝住了,不再是那催着人老的急流,倒成了一潭深沉的、碧绿的水,不起一丝涟漪。
目光所及,总能看见一写小皮包,那是哈萨克族的屋子,我每每来到这,阿依丁都会骑着马,迎接我,带我去蒲类海玩水。
正凝神间,一阵清脆的铃铛声打断了我的思绪。是一群羊,正从山坡上缓缓地下来,像一团团滚动的、厚厚的白云。那牧羊人,穿着一件厚重的老羊皮袄,脸上是草原太阳烙下的、深深的皱纹。他并不驱赶,只悠闲地跟在后面,嘴里哼着调子悠长的“花儿”。他看见我,并不过来搭话,只远远地、憨厚地笑了笑,那笑容里,有种与这天地一般古老的安详。
归途上,暮色已四合。巴里坤的夜,来得又快又静。先是一抹胭脂红醉倒在西边的雪山顶上,旋即,那颜色便化开,变作紫的、灰的,最后融成一片藏蓝。星星一颗颗地跳了出来,亮得惊人,低低地垂着,仿佛要掉进这墨色的草原里来。凉意便从四面八方围拢过来,浸透衣衫。
我回头望去,巴里坤已沉入无边的梦境里,只剩下那雪山淡淡的轮廓,在星辉下,像一道银色的剪影。这七月底的凉,便一直渗到心里去了,带也带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