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我老家村子往深山里走,往西南方向还得爬二十多里险峻山路,才能到圣塘庙。那路比去甘溪街上的难走多了,有些地方就是在石壁上凿出的脚窝子,得手脚并用才爬得上去。可奶奶每年都要带着我和妹妹去几回,说是去许愿还愿。
这圣塘庙并非普通小庙,在古时候的江西广信府,它可是与石人殿、南岩寺齐名的大庙。圣塘庙三面环山,四周古树高耸入云,枝繁叶茂,枝杈相互交错,阳光透过层层叠叠的树叶洒下,在地面形成斑驳的光影。庙门口矗立着两棵千年古柏,树干粗壮至极,需三个人才能合抱过来,树身上的纹路像老人脸上的皱纹,刻满了岁月的沧桑。县志记载,此庙建于宋朝宣和年间,至今已有九百多年历史。岁月流转,墙上的彩绘已变得斑驳陆离,原本鲜艳的色彩如今只剩下淡淡的痕迹,但那飞檐翘角的轮廓依旧清晰,仍能让人感受到当年的恢宏气派。庙前的石阶上长满了青苔,每一块石头都仿佛在诉说着过去的故事。
庙里供奉的是“宋元帅”,他便是咱们五府山徐潭黄掛村人。他真名为江显,字则灵,老百姓都尊称他为“江公”。他出生于宋大观四年,在圣塘得道坐化时年仅二十四岁。据说他坐化后即刻在福建浦城显灵,有人求得他的身骨,掺和着香土塑成神像,并在他登仙之处建起了这座庙宇。庙宇建成后,香火一直十分旺盛,方圆百里的百姓都来这里祈福。
关于江公的出生,是奶奶在前往庙里的山路上讲给我听的。她挎着香篮,走一段便歇一会儿,一边喘着粗气一边讲述着。山路崎岖不平,两旁的树木郁郁葱葱,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来,形成一片片光斑。奶奶的声音有些沙哑,但充满了对江公的敬仰之情。
老话讲,南宋时期,咱们徐潭黄掛村(古时为上饶县永乐乡四十六都境内)有位妇女怀孕了,这一怀便是三年,孩子却迟迟未降生。一天,她到菜园里摘苋菜,由于肚子太大,既弯不下腰,也蹲不稳当,无奈之下只好一屁股坐在地上,一边摘一边念叨:“我的儿啊,你究竟是人还是怪?为昨事如此折磨娘?怎么还不肯出来呢?”菜园里的苋菜长得冬冬青,绿油油,一大片,在轻风中摇头摆脑,晓不得在话些什么。
没想到,娘肚子里竟传出声音回应道:“娘啊,不是阿不肯出来,阿一旦出来,就会要了您的命啊!”
妇人听后,心一横,咬紧牙,说道:“只要恩类出来后不做坏事,肯帮助人、多做善事,娘情愿用这条命换恩类的命!”,为了小俫,阿类愿意付出一切。
小俫听了这番话,狠了狠心便从娘的脥胳底下,咬开一个口子钻了出来,哇哇大哭。格娘的血汩汩地流淌,将地上的苋菜都染成了红色——从那以后,世上便有了红苋菜,煮出来的汤如同鲜血一般红。这个钻出来的小鬼仔,便是后来的江公。
中午时分,父亲从田里归来,没见到老嫲,跑到菜园一看,只见老嫲浑身是血,倒在地上一动不动,早已断气多时,旁边一个毛丫倪正哇哇大哭。父亲一气之下,抱起毛丫倪便抛到了旁边的池塘,反转身抱起老嫲去料理后事。哪晓得这毛丫倪在水里手脚乱划,就是沉不下去。格类嫂子正好来塘边洗筲箕,看到这情景,便说道:“恩要是妖怪,就沉下去;要是人,就划过来。”那毛丫倪听了,当真噗通噗通地从水中央划了过来。嫂子用筲箕把格类捞起来,抱回家抚养长大。江公是嫂子从小用米汤喂大的,所以江公认嫂为母。这位姓郭的嫂子也因此有了三分仙骨,在当地做了不少善事好事。这口塘在现在徐潭黄掛村河西,叫程家塘。
到了庙里,奶奶总要恭恭敬敬地上香磕头,嘴里念念有词,大抵是祈求全家平安、子孙有出息之类。庙里的和尚敲着木鱼,诵经声在殿堂里回荡,混着香火味,营造出一种庄严的氛围。
在故乡,关于江公的传说很多也很广,大人们几乎都能讲两个!虽版本不一,但内容基本相同。
据说,江公本是仙体投生,自小便身带仙骨,又得云游的神仙暗中指点相助,长到十来岁时,筋骨里便藏了移山倒海的神力,指尖能掐出呼风唤雨的咒诀。嫂嫂总嫌他贪玩误事,常打发他一个人去村外那片禾田耘禾。江公倒也不恼,蹲在田埂边随手捏起湿润的黄泥,三两下就塑出一个个巴掌大的泥菩萨——有的扛着锄头,有的挎着竹篮,眉眼虽简单却透着一股灵气。待到夕阳把远山染成橘红,这些泥人便“活”了过来,纷纷跳下田埂,锄头起落间杂草尽除,禾苗被侍弄得根根挺立,比村里最能干的老把式还要利落几分。
有一回春茶冒尖,江公揣着竹篓去隔壁杨家村的后山采茶。守山的老汉叉着腰拦在路口:“这山是杨家的祖产,外姓人不许碰!”他只好绕到几里外的湖山,谁知湖山的猎户更凶,举着柴刀骂道:“毛头小子也敢来偷茶?再不走打断你的腿!”江公年纪小性子烈,被两番驱赶后怒火中烧,双手往地上一按,竟将杨家山和湖山的山根生生拉拢——两座山“轰隆”一声撞在一起,堵住了山涧的出水口。他站在山顶喊道:“让你们不让我采茶!渴死你们!淹死你们!”嫂嫂在家听见山响,知道江公又闯了祸,急忙追来,顺手捡起一块大石头朝江公投去。江公见嫂嫂生气,忙用手去挡,石头“呼”地飞出去嵌在山壁上,至今那石面上还留着五个清晰的指印。嫂嫂有三根仙骨护身,急忙抽出随身的油纸伞,伞头对着堵水的山尖狠狠一戳,“噗”的一声戳出一个大水桶粗的巨洞,山涧水“哗哗”地涌出来,这才救了两村人的性命。如今那洞还在,就是湖山村人人皆知的流水洞。
又一年夏天大旱,河床裂开二寸宽的口子,禾苗都蔫成了枯草。嫂嫂急得团团转,让江公去村头用水车车水。江公却笑着摆摆手,走到晒谷场中央,对着天空念念有词:“风来——”话音刚落,东南风便卷着云气呼啸而来,吹得树叶“沙沙”响;“雨来——”他手一扬,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砸下来,田里很快积起了浅浅的水。不到半个时辰,蔫了的禾苗就挺直了腰杆,叶尖上还挂着晶莹的水珠,比浇了三遍水还要精神。
转眼间,江公已长到十五岁,眉眼间的稚气渐渐褪去,身形也愈发挺拔。这天清晨,嫂嫂站在院门口朝他喊道:“江伢子,今日跟你哥一道去村东头耘田,早些动身别误了时辰!”江公应了声,扛起锄头便跟着哥哥往田里走。到了半下午,日头正毒,嫂嫂挎着竹篮送绿豆汤和米糕到田埂,远远就瞧见江公耘的那块田,上空浮着一层淡淡的云絮,晒不到半分太阳,凉风顺着田垄阵阵吹来;而哥哥耘田的地方却烈日炎炎,阳光像火舌般舔着脊背,哥哥早已汗流浃背,粗布短褂都湿透了贴在身上。嫂嫂放下竹篮,用袖口擦了擦额角的汗,对江公嗔怪道:“你这孩子,也不晓得体谅你哥,跟他换个地方,让他也沾沾你这边的凉气!”
江公向来听嫂嫂的话,当即就和哥哥换了位置。可奇怪的事发生了——他刚在哥哥的田垄站定,原本罩在自己那块田上的云絮竟慢悠悠飘了过来,将他头顶的日头遮得严严实实;而哥哥挪到江公原来的位置,那片云却像长了脚似的跟着江公走了,哥哥那边依旧是火辣辣的日头。两人来回换了三四次,那片阴凉始终像影子般黏着江公。嫂嫂看得目瞪口呆,手里的绿豆汤都洒了半碗,心里暗暗嘀咕:这小叔子怕不是真有仙缘?寻常孩子哪有这等本事!
傍晚回到家,嫂嫂越想越觉得蹊跷,便想试探江公是否真有仙骨。她从灶房角落翻出个黑黢黢的炭坛,那坛子是陶土做的,口小腹大,内壁积了厚厚一层炭灰。嫂嫂把坛子递到江公面前,故意板着脸说:“江伢子,去村头池塘把这炭坛洗干净,记住——外面要搓得发亮,里面也要翻出来淘净,一点灰都不许留!”江公接过坛子,应了声“晓得了”便往外走。嫂嫂悄悄掩在门后,踮着脚跟在他身后。到了池塘边,只见江公蹲在青石板上,先舀了几瓢清水把坛子外面冲了冲,接着双手按住坛口轻轻一旋,那陶坛竟像块软布似的被他翻了个面,内壁朝外、外壁朝内,原本藏在里面的炭灰“簌簌”落在水面上。江公又舀了几瓢水来回晃荡,不一会儿就把坛子里里外外洗得干干净净,连坛底的纹路都看得一清二楚。嫂嫂躲在树后,惊得捂住了嘴,心里彻底明白:这小叔子果然不是凡人!
江公二十四岁那年,初夏的一个午后,阳光透过天井的瓦缝洒在堂屋的青石板上,江公正坐在门槛上编竹篮,突然放下手中的竹条,抬头望着正在灶台边蒸米糕的嫂子,声音平静地说:“嫂老光,您将我从小拉扯到现在,这二十多年的恩情阿刻在骨头里,永远不会忘记。昨夜梦里神仙托话,说阿尘缘已了,今日酉时便是登仙的时辰。”说罢,他将编了一半的竹篮轻轻放在墙角,拍了拍身上的竹屑,转身便往门外走。嫂子手里的木勺“当啷”一声掉在锅里,米糕的热气模糊了她的眼睛,她抓起围裙擦了把脸就往外追,哥哥也扔下手里的锄头跟着跑。可追到村口的老樟树下,江公的身影早已消失在弥漫的山雾里,只有山风卷着樟树叶在他们脚边打转,连个脚印都没留下,也不知他往哪个方向去了。
江公从黄掛的老祠堂后墙翻出来,脚下的芒鞋踩着清晨的露水,一路沿着石板路途经上泸的渡口、黄沙岭的亭子、四十八的古桥,没有明确的方向,只跟着风的指引往前走。走着走着,天空中突然飞来一只羽毛像烧过的木炭般漆黑的鸟,绕着他的头顶盘旋三圈,啼叫着:“茭笋塘,茭笋塘,茭笋塘里有仙床!”那声音清亮得像山涧的泉水,江公便朝着铁山西岩滩山腰的茭笋塘走去。他刚在塘边的青石板坪上坐下,那鸟又落在他肩头,用尖喙啄了啄他的衣领,又叫道:“茭笋塘,茭笋塘,不如山丹源的清水塘!山丹源的清水塘里有仙光!”
江公站起身拍了拍裤腿上的草屑,又朝着五府山高洲的山丹源清水塘赶去。那清水塘藏在两座青山的夹缝里,塘水绿得像翡翠,连水底的鹅卵石都看得一清二楚。他刚在塘边的山湾里坐下,就听见远处传来嫂子的呼喊声:“江伢子——你等等——”哥哥和嫂子喘着粗气追了上来,嫂子的发髻都跑散了,一根银簪子斜插在头发里。她指着清水塘四周的竹林和山花,抹了把汗说道:“你看这地方,山清水秀的,连风都带着甜味儿。你与仙有缘,到哪儿都能成仙,不如把这地方留给你哥郎,让他沾点你的仙气,以后种田也能多收点粮食。”
江公摇了摇头,指尖捻起一片落在肩头的竹叶,轻声说:“嫂老光,这地方的地气带着仙韵,不是凡人能消受得起的,得有三百年的仙缘才能镇住。哥郎是凡人,住久了会折寿的。”嫂子一听这话,气得脸都白了,抬手就一巴掌打在他左脸上,清脆的响声在山湾里回荡,骂道:“你这个没良心的东西!养你这么大,连块好地方都舍不得给你哥!”这一巴掌下去,江公的左脸立刻变得通红,像被火烧过一样,接着那红色慢慢沉淀,变成了深褐色,最后竟成了墨黑色——后来村里塑的江公菩萨,左脸都是漆黑的,就是这一巴掌留下的印记。
关于江公塑像面黑,村里的老人还念叨着另一种更传神的传说。恰好此时,天上那只黑鸟又飞来了,落在塘边的桃树枝上,啼叫着:“清水塘,清水塘,不如畈心的好郭塘!畈心的郭塘有仙壤!”江公一听,起身就往畈心郭塘赶去。到了郭塘,只见这里两岸的柳树垂到水面,各种野花开得像一片霞,但塘水浅得能看见水底的螺蛳壳。他便顺手拔了根芦苇杆,在两头各捆了一块巨大的青石,像拎着两根灯草似的从山脚下拎过来,打算在两山峡谷间筑一道坝,把郭塘变成能装下整个山湾的大湖。嘴里还念叨着:“围个大湖塘,干死西山排人,淹死姚家佬!”刚好嫂子追上来听到了,气得眼睛都瞪圆了,上前就扇了他两巴掌,左边一巴掌,右边一巴掌,骂道:“你一个要登仙的人,应该积德行善,怎能想着害人性命?这样的心思,别说成仙,连做人都不配!”江公突然被打,愣了一下,手里的芦苇秆“噼啦”一声断成两截,两块青石“轰隆”落在溪河两边,砸得水花溅起三丈高。如今这两块青石还立在郭塘河两岸,像两个守门的巨人。江公看着那两块石头,顿时醒悟过来,双手捂住脸蹲在地上,心里感到十分惭愧,脸立刻变得通红,接着慢慢从耳根蔓延到额头,最后整个脸都变成了墨黑色——后来塑的江公菩萨,整张脸都是漆黑的,连眉毛都透着黑。我爷爷说,这第二种说法更符合老江公那股子孩子般的犟脾气,也更像嫂老光那火爆又正直善良的性子。
正巧这时,天上的黑鸟又叫道:“郭塘,郭塘,不如姚家漆树坪好圣塘。姚家漆树坪的圣塘能登仙!”那声音像敲钟一样响,江公一听,起身就看见不远处的山路上站着一匹浑身雪白的石马,马鞍上还系着红色的丝绦。他翻身上马,石马“嘚嘚”地跑起来,经过姚家的长长宽宽的田畈,越过泉水潺潺的溪河,跑过九井坑的石桥,一路往圣塘赶去。他路过姚家九井坑时,石马突然停下蹄子,对着路边的山泉嘶鸣了一声。江公便下石马歇脚喝水,他趴在山间石壁的泉眼喝泉水,冰凉的泉水顺着喉咙滑下去,连心里的惭愧都淡了些。如今九井坑还留存着当时的上马石和下马石,上马石的台阶上有个半尺深的马蹄印,下马石旁边的青石板上有江公踩下的巨大脚印,五个脚趾头的纹路都清晰可见,石壁上还留有他当时趴着喝泉水时的嘴印,鼻子和嘴巴的轮廓像刻上去的一样,十分清晰。
江公赶到漆树坪圣塘时,太阳正斜挂在西边的山尖上,把塘水染成了金色。只见这里山高得能摸到云彩,泉水清得能看见水底的小鱼,山泉水顺着石壁“哗啦啦”地直冲而下,溅起的水汽像一层薄纱,化作雨雾四处飘散,沾在脸上凉丝丝的。小庙前面的清水塘里满是莲荷,粉色的荷花在雾气里若隐若现,像天上的仙女下凡,当真是登仙的绝佳之地。他往庙中一看,竟有一位穿着黄色道袍的开山法主坐在正中央的蒲团上,手里拿着一本线装的经书,正在闭目养神,准备登仙。江公眉头一皱,心生一计,便站在庙门外大声说:“开山法主,您用茅杆挑磨盘的本事确实厉害,但山外来了个仙人,仅凭一根灯芯草就能轻松顶着个大石臼,还能在上面跳舞,那神通才叫着实广大呢!”法主听闻,猛地睁开眼睛,胡子都翘了起来,不由自主地离座前往庙门口查看。江公趁机风一般地快步闪进庙门,抢坐在法主的蒲团上。刹那间,庙门外的圣塘里突然开满了白色的莲花,花香弥漫了整个山湾,连风里都带着甜味儿。接着,天空中传来仙乐的声音,像无数个铃铛在响,一朵金色的祥云从山顶飘下来,上面托着一封用朱砂写的敕书,落在江公的手里。江公对着祥云拜了三拜,身体慢慢变得透明,最后化作一道金光,就此羽化成仙。
后来,在山丹源清水塘一带,村里的人凑钱修建了一座江公庙,庙中供奉着江公和一位穿着蓝色衣裙的仙姑。一日黄昏时分,两个放水的农夫路过庙门口,听见庙里传来“咿咿呀呀”的小鬼啼哭之声,像刚出生的婴儿在哭。他们以为是哪个孩子迷路了,推开门进去查看,却不见人影,只有仙姑菩萨脚下多了一堆还冒着热气的香灰,那香灰堆成了一个小小的人形,连手脚都有。二人吓得赶紧跪在地上磕头,猜测许是江公和仙姑相处日久,情愫暗生,偷偷诞下了一个仙童。次日,他们便请了镇上最有名的塑匠,用那堆香灰掺上糯米汁,塑了个巴掌大的小菩萨,取名“江公太子”,放在江公和仙姑的中间。此后,一旦村里遭遇蝗虫灾,大家就会用红布裹着太子,抬着他在田埂上巡游,敲着锣喊:“太子太子,捉虫去!”说来也怪,只要太子一巡游,田里的蝗虫就会乖乖飞走,再也不敢来吃禾苗。
江公于圣塘羽化登仙后,村里的长老与匠人等千方百计寻得了他坐化后留下的仙骨。那仙骨通体莹润,散发着淡淡的金光,宛如用千年黄金精心打造而成,凑近细看,骨缝间似有细碎的星芒流转,令人心生敬畏。他们以百年香灰掺入深山松脂,按照他的原样精心雕琢,为其塑造了一尊栩栩如生的金身,金身衣袂飘飘,面容慈悲,仿佛江公仍在世一般。随后,众人在他当年登仙之处,召集工匠,耗时三年重新修建了一座庙宇,也就是如今香火鼎盛的圣塘庙。该庙宇占地面积达3000余平方米,殿宇巍峨,气势恢宏。
整个建筑群落坐南朝北,主庙建筑面积500余平方米,前后共有三个开间,左右各设有一耳房,耳房内供奉着各路护法神像,庄严肃穆。庙宇的主体建筑仿照古殿庑风格,飞檐翘角上雕刻着龙、凤、麒麟等瑞兽,栩栩如生;串斗拱梁结构精巧,每一根木梁都经过精心打磨,纹理清晰可见。整座庙宇历经几百年风雨侵蚀,但保存较好,红墙黛瓦在青山绿树的映衬下,更显古朴典雅。这座庙至今已有九百多年的历史,香火一直旺盛,每逢初一十五,前来祈福的香客络绎不绝,袅袅香烟缭绕在庙宇上空,如同燃烧不尽的柴火,经久不息。
每逢遇到大旱、蝗虫灾或瘟疫,周边十里八乡的人便会抬出江公菩萨巡游,前面敲锣打鼓,后面跟着举着旗子的队伍,祈求降雨、保平安。有时,几个村的人都想请江公去自己村里,争抢菩萨时甚至大打出手,连锄头、扁担都用上了。有一次,西山排和姚家佬的人抢菩萨,打得头破血流,菩萨的胳膊都被扯得掉了漆。然而,无论怎么打斗,菩萨最多只是起个包、破点皮,绝不会被打断——老辈人说,那是江公喜爱热闹,看着大家为他争来抢去,笑得合不拢嘴,所以用仙力护着自己的塑像。江公也确实有求必应,只要诚心祈求,求雨的话第二天就会下雨,求晴的话第三天就会放晴,治病驱邪更是十分灵验。
我奶奶年轻时得了一种怪病,吃了很多药都没用,后来去圣塘庙求了一炷香,回来喝了庙前的泉水,病就奇迹般地好了,到九十岁还心明眼亮,还能爬山越岭砍柴洗衣,直到九十七岁无病而终。
最为奇特的是,庙前有一泓清泉,泉水从石壁的缝隙里流出来,像一串珍珠落在石槽里,水质格外清甜,带着淡淡的竹香,夏天喝上一口,凉意直透心脾,连心里的烦躁都能消掉。这泉水流入庙前的乱石堆中便消失不见,像钻进了地底下的迷宫。早年,庙里的住持和香客出于好奇,一起将用油拌好的谷糠倒入泉中,想看看泉水到底流到哪里去了。一天之后,上泸泉洋的一个妇人在井里打水时,发现水面上漂着带油的谷糠,她捞起来一看,正是住持倒的那种。后来一打听,那口井离圣塘庙有一百多里路,这事在我们当地传为奇谈。
我那上过私塾的爷爷告诉我,明朝时广信府知府金铣还特地来到圣塘庙,写了《圣塘江公庙记》,命人刻碑立在庙前。这让我觉得,老江公不光是传说,也是被青史铭记的神祇。我到过几十次圣塘庙,但都没有找到那块石碑,可能是年代太久远了,后来又经过那些年的动荡,或许是被砸碎了。不过金铣写的《圣塘江公庙记》我倒从别处找到,认真读过多次,还抄录下来珍藏。
县志记载:1460年,广信知府金铣、上饶县令王谊为圣塘庙所祀之神:名江显,字则灵者树碑。碑文记叙了五府山民间所传闻为愚男痴女所膜拜的“江公元帅”(江显)的来历。
我将金铣的《圣塘江公庙记》附后,供有兴趣者欣赏!
说起来啊,咱们这儿老辈人嘴里,总传着江公显灵的故事。那本厚厚的《江氏宗谱》里,白纸黑字记着一篇《江显公传》,说的便是这些玄乎事儿。
这江公灵验的名声,就像长了翅膀,越飞越远,越传越神。最后,竟连万里之外的京城里,那位绍皇帝都听说了。皇帝嘛,心里总存着几分疑,便派了人,一趟又一趟地来试。怪的是,无论怎么试,回回都灵验,没有一次落空。皇帝这才真信了,心里一高兴,亲自提笔写了敕书,还让人送来一件五彩绣袍,金晃晃的丝线,绣得龙凤呈祥。就这么着,皇帝老儿金口一开,封江公做了“雷霆雨部,驱龙黑面候伯尊神”。打那儿起,江公便是朝廷也认的正神了。
到了元朝年间,世道乱得很。金兵作乱,像一股黑风卷过大地,到处杀人放火,无恶不作,老百姓的日子苦不堪言。就在这节骨眼上,江公又显圣了。那天,原本空旷朗澈的天空,忽然间就变了景象!只听得战鼓“咚咚咚”震天响,云里头呼啦啦地竖起了无数旌旗,迎风招展。眨眼功夫,江公亲自领着成千上万的神兵天将,从云端里冲杀下来。那阵仗,真是地动山摇!那些平日里凶神恶煞的金兵,哪见过这阵势?一个个吓得魂飞魄散,抱着脑袋四处乱窜,只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这一场神兵助阵,杀退了金兵,保了一方平安。后来朝廷知道了,又说江公护国有大功,再次下了敕封,尊他为“侯伯都督元帅玉相尊神”,这名号愈发响亮尊贵了。
老话讲,远灵不如近验。最让咱们家乡人念念不忘的,还是光绪十年那场大水。那年头,也不知怎么了,天像漏了似的,突降暴雨,引发了从没见过的大山洪。那滔滔的黄水啊,从四面八方的山上汇集下来,像一头挣脱了铁链的猛兽,浊浪滚滚,气势汹汹。水里卷着冲垮的树枝、断裂的竹竿,还有淹死的猪羊,乱七八糟,一股脑儿朝着咱们甘溪下游的徐潭、黄掛这几个村子奔涌而来。
村里人一看,全都吓傻了,脸唰一下变得惨白。水头眼看就要进村,大家哭爹喊娘,慌慌张张地往屋后那座高山上爬。人刚爬上去,回头一看,心都凉了半截——那洪水已经轰隆隆地冲进了村子,横冲直撞,眼瞅着住了几辈子的老屋,还有圈里的牛、猪、鸡鸭,就要被那浑黄的泥流和杂物吞没、冲走了。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当口,怪事发生了。天上猛地刮起一阵阵旋风,吹得人睁不开眼。翻滚的乌云里头,忽然隐隐约约现出一张面孔来,黑面浓眉,目光如电,正是那位黑面江公!也说不清是怎么弄的,那奔腾的洪水好像被一股无形的力量轻轻拨了一下,竟绕着村里的房屋、牲畜圈打了个旋儿,改了道。那些能撞垮墙的木头、竹竿、乱石等,也像长了眼睛,纷纷避开了房屋和牲畜。等到水退去,大家伙儿战战兢兢下山一看,嘿!除了些矮墙湿了,房屋牲畜竟都完好无损!
这一下,全村的人,男男女女,老老少少,不用谁招呼,都齐刷刷地朝着刚才显灵的天空跪了下去,对着天,咚咚咚地磕头,嘴里不住地念着:“多谢江公!多谢江公老爷救命啊!”
当地有诗为证:江公显远也显近,一保国家二保民。千处有求千处应,万民祈祷万民灵。
这些故事,一代传一代,一直传到今天。老人们在茶余饭后,摇着蒲扇,还会指着那平静的甘溪,跟围坐的娃娃们说起光绪十年的那场大水,说起云里头那张黑脸如何救了全村。那语气里,是笃信,也是感激,仿佛江公他老人家,从来就不曾远离过这片他护佑的土地。
说起江公,他可不是那种高高在上的神。老人家性情真得很,有时脾气来得快,像咱们这儿的山风,呼呼地一阵;有时候又带着庄稼人的智慧,还有点孩子气,让人倍感亲切,就像自家隔壁的老大爷、老大叔。
我爷爷常说,在咱们五府山的圣塘庙里,本地人跟江公开开玩笑是不打紧的。为啥?因为都是他的子弟后人,他不光不生气,反而高兴。可要是外地人来庙里乱说话、不恭敬,那是要受罚的。
老江公的故事,在上饶一带流传很广,五府山的老辈人,谁都能讲上几段。这些故事啊,就像庙里那缕不断的香火,一代传一代,暖暖地护着这方水土和这方水土上的人和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