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絮:不肯坠地的吻
早于回暖的河床与青苔
在童年的时光里,它始终在场
柳絮,这被春风赦免的雪
这不肯坠地的吻
而此刻,它用变幻的舞步
丈量天空。每一簇飞扬
都是半生未系紧的眺望
在四月里重新飘零
倘若必须选择归处
愿我的脊梁
长出母亲栽柳时弯着的腰
垂向大地,如一次还乡
惊蛰:雷声解锁的契约
雷声,这唯一的钥匙
打开了天地间僵硬的锁芯
所有蛰伏的契约,顷刻
在泥土下,纷纷起身直立
一只甲虫,用触须
试探着空气中光的重量
而犁铧,已默默翻开
大地那松软而芬芳的乐谱
文笔山:羽隙间的光
在汉水边衔泥的燕子
把紫气纺成新巢
在文笔山铺开的宣纸上
练习道法自然的笔锋
二月春风解开绿马
驮着朝圣者匍匐的脊背
在真人培育的青杉下
默默诵读《南华经》
千年香火熬炼的金身
渐渐长出新的枝条
当钟声染绿柏树时
飘落的符咒都变作燕语
每滴都抱着温暖的冷
育林人把道号刻进山雾
每片柳叶,都在重新定义春天
那些穿过羽隙的光
拉近永恒与人间的距离
春运:射向“靶心”的箭
站台上的呼吸是挤皱的棉絮
肩与肩碰出异乡的潮气
你把行李包勒进酸痛的肩
一半装着铁味、出租屋的月光
一半装着母亲腌菜的陶罐
和父亲新劈的柴火香
铁轨在暮色里越绷越紧
像拉满月的弓弦
将一个个发烫的名字
如带着工牌的、沾着粉笔灰的
还有裹着鱼腥味的
精准地射向家的“靶心”
灶台上晚饭热了又凉
母亲揉皱围裙,归期数了又数
当汽笛划破冻僵的黎明
所有悬着的牵挂都落了地
瞬间漫开的笑与泪里
藏着每个人最暖的春天
重逢:焙痕如纹的陶器
春风捎来细碎的叮咛
吹来枝头第一朵花
白云漏下的光,像针线
缝补旧日的时光
你的眼睛,还像初见闪耀的星
当目光定居于对视
沉默与欢笑便有了户籍
伤痕被春风揉成嫩芽的纹
比刚遇到时,更耐看
草木返青时,藤蔓攀上墙
我们站成土壤里的根
春月:幽谷承接的流淌
从山脊线开始溢出
到树梢托起银白的圆盘
每个幽深的峡谷
都在承接这缓缓的流淌
溪水停下絮语
将鸟鸣浸成发光的种子
春夜因此蓄满甜意
在花枝间膨胀温柔
风穿过篱墙时
携带整个玫瑰园的遗嘱
那些未说出的告别
凝成露珠悬挂在月光弦上
此刻有羽毛飘落
在潭水中找寻自己的倒影
月光漫过孤独的轮廓
所有相似的孤独
终于在天穹的镜面重逢
绵羊:卸甲赴青的仪式
东风吹暖了大地
被冰雪裹挟一冬的绵羊
迎来了它厚重又笨拙的春天
一层层脱掉臃肿的羊毛
脚步轻得像踩在云上
朝着青草地自由地奔跑
卸下身上多余的重负
心里像重新活过来
呼吸里全是青草地的甜
每一步,都是卸甲后的重生
列车:永不到站的春天
火车,伴着汽笛声
缓缓离开故土
风景如锦缎般铺开
又一路向后撤退
穿过隧道,跨过桥梁
翻越秦岭的寂静
笔尖蘸着雾色
在奔赴求学的路上
抖落山间烟雨
绿皮车厢,载着星光
与笔记本里潦草的渴望
驶过春天,也驶过
无数个晨昏叠成的梦
火车,留在时光深处
在记忆的隧道里
仍听见哐当声——
那永不到站的春天
童画:纸间漫出的暖
花园里有一位小姑娘
眼睛是清澈的湖泊
笑容比花朵更柔软
画笔下,心愿静静流淌
她画天空,蔚蓝如梦境
云朵是未融化的绵糖
她画玫瑰,盛放如火焰
花瓣裹住细碎的光
她画高山,脊背挺向苍穹
绿树在风中站成誓言
她画溪流,叮咚如私语
水声里藏着一个春天
她的画很小,世界很大
在喧嚣中铺开一片宁静
若你低头,会看见暖
正从纸间漫向远方
四月:汗珠溅起的宣言
四月在诗行间舒展
垂落的蓝,碎成春水波光
青山将彩霞绣入新泥
大地便有了体温
种子在土里酝酿
俯身时,听见竹笋顶破寒冬
它把筋骨刻进岩脉的动作
多像父亲掌心的沟壑
雨丝是垂落的韵脚
每滴都在犁沟里播种方言
麦芒托起的晨露
恰似汗珠砸向土地时
溅起的沉默宣言
蜂翼掠开薄雾
桃花在风中点染胭脂
春风折麦秆为笔
以云为笺,写下
所有金黄抵达的地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