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警队张警官的钢笔尖在“孙二娃”三个字上顿了顿,窗外的雨正砸在派出所的玻璃窗上,像极了那天勘察现场时,血珠从墙皮滑落的声音。
“张队,最后一份血样送来了,孙二娃的。”年轻民警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张警官抬头,正好看见斜对门的孙二娃走进来,蓝色外套的袖口还沾着泥点,右手食指上那块创可贴格外扎眼——三天前挨家挨户劝村民采血时,这人也是这副模样,笑着说“为了苗苗,应该的”,可眼底的冷意,比秦巴山的秋霜还重。
“孙师傅,麻烦再核对下信息。”张警官把登记表推过去,指尖悄悄碰了碰桌下的录音笔。孙二娃拿起笔,腕子微微一沉,笔尖在纸上落下时带着习武之人特有的顿挫感,横平竖直里藏着武校教的“稳劲”——和墙上“千里追杀”的血字比起来,连起笔时的顿笔弧度都分毫不差。张警官想起昨天跟镇里老人聊天,老人说“练家子的字跟功夫一样,藏不住根”,此刻再看孙二娃的字,心里的疑云又重了几分。
“张警官,啥时候能出结果啊?”孙二娃放下笔,笑容里掺着几分急切,手指不自觉摩挲着桌沿。张警官盯着他的眼睛,突然提起“血灵”:“前儿听李大爷说,咱秦巴山的血沾了冤屈,会在雨夜里显影,你信这个不?”孙二娃的瞳孔猛地缩了一下,张警官话锋一转,指了指采血袋,语气保持着办案人员的理性,却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不过咱办案讲证据,**这血里的DNA比传说实在,不管藏得多深,都能把该找的人揪出来。”
孙二娃的笑容僵在脸上,转身时,张警官分明看见他攥紧了拳头,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那是武校师傅教的“蓄力姿势”,他当年练拳时,每次紧张都会这样。
第二章 翻墙时
孙二娃蹲在老钱家后院墙根下,手里的斧头柄被冷汗浸得发滑。墙头上的碎玻璃闪着寒光,像极了武校倒闭那天,债主们眼里的凶光。他怀里揣着本卷边的武侠小说,是年轻时在武校借的,书页间还夹着几张折痕很深的书页——都是描写“侠客复仇留血字”的段落,里面还夹着张泛黄的照片:他和钱苗苗站在武校门口,那时他还穿着练功服,手里攥着“少年组拳法亚军”的奖状,钱苗苗举着糖葫芦笑。
“练功夫要护人,不是伤人。”师傅的话突然在耳边响,孙二娃甩了甩头,把照片塞回兜里。他本来只想偷点钱——武校的房租欠了三个月,学员走得只剩三个,昨天房东来掀了练功垫,说再凑不齐钱就拆招牌。老钱家的灯早就灭了,他熟门熟路摸过去,手指刚碰到三楼卧室的窗户,就听见隔壁传来拖鞋蹭地的声音。
是钱苗苗。去年她考上大学,老钱在镇上饭馆请客,特意把她拉到自己面前:“二娃,你要是像苗苗一样出息就好了。”那天他喝了不少酒,看着钱苗苗手里的录取通知书,突然觉得怀里的拳法奖状像块废纸片——凭什么她能去省城读大学,自己练了十年功夫,最后连武校都守不住?
脚步声越来越近,孙二娃的心跳得像擂鼓。他想起债主骂他“窝囊废”,想起师傅叹气说“你这性子太急,练不成真功夫”,突然红了眼。斧头挥出去的瞬间,他听见钱苗苗的惊叫声,像被掐住喉咙的山雀,很快就没了声响。
翻院墙时,手指被碎玻璃划开,血珠滴在墙皮上。孙二娃盯着那滴血,突然想起镇里的“血灵”传说——小时候听奶奶说,沾了人命的血,会在墙上留影子,不管擦多干净都能看见凶手的脸。他慌得赶紧用袖子擦,可血渍像生了根,怎么擦都留着印子。
他摸出怀里的武侠小说,翻到折痕处,盯着“血书留名,误导追兵”的句子,突然有了主意。找来块碎瓷片,蘸着钱苗苗的血,刻意模仿书里“侠客复仇”的字迹,横撇里藏着武校练的“刚劲”,连落笔的力度都照着书页里描写的“力透纸背”来——他想,警察肯定会顺着“千里追杀”往外来的江湖人身上查,绝不会怀疑住对门、还跟苗苗一起长大的自己。写完他摸了摸流血的手指,夜色里,眼睛亮得吓人:“这样就没人会怀疑我了。”
第三章 破晓前
老钱坐在女儿的卧室里,手里攥着钱苗苗去年带回家的奖状,纸角已经被眼泪泡得发皱。墙上的血字早就被清理干净,可他总觉得,那股血腥味还飘在空气里,像极了妻子当年生苗苗时,产房里的味道——那时候也是这样,空气里飘着血味,却裹着盼头,不像现在,只剩冷。
“老钱,喝口粥吧。”妻子的声音带着哭腔,端着碗的手不停颤抖。老钱摇头,目光落在窗台上——那里放着孙二娃昨天送来的鸡蛋,红皮的,还带着泥,说“给表叔表婶补补身子”。他想起昨天孙二娃劝他“别太难过”时的样子,手不自觉摸了摸口袋里的护身符——那是前年孙二娃送的,说“山里老师傅求的,能保平安”,现在想来,心里突然一阵发紧。
小时候孙二娃总跟着他表姐苗苗后面跑,一口一个“苗苗姐”,冬天冻得流鼻涕,还把热红薯塞给苗苗。有次苗苗在山里崴了脚,是孙二娃背着她走了三里地,到家时自己的鞋都磨破了。老钱还记得那天他逗孙二娃:“以后让苗苗给你当媳妇好不好?”那孩子脸通红,攥着练功服的衣角说“我要练好功夫,保护苗苗姐,以后挣大钱养她”。可什么时候起,那个怯生生的小男孩,变成了现在这副模样?
窗外的天快亮了,老钱起身走到后院,墙头上的碎玻璃还在。他蹲下身,手指轻轻碰了碰墙皮上残留的血渍——按镇上老人的说法,“血灵”会在破晓前显影,他盯着那片淡褐色的印记,眼神里满是盼求,突然觉得血渍好像在发光,模糊里映着个熟悉的影子:蓝色外套,右手食指缠着布——像极了孙二娃。他赶紧揉了揉眼睛,怕自己是太想找出凶手,才看走了眼,可再定睛,那影子的轮廓反而更清晰了。
“苗苗,爹知道你冤。”老钱的声音哽咽了,他从兜里掏出护身符,放在血渍旁,“这血啊,要是真有灵,就别让好人受冤,也别让坏人跑了。”
第四章 显灵时
张警官拿着DNA报告,站在孙二娃家门口时,雨刚好停了。孙二娃的武校招牌歪在一边,“习武育人”四个字被雨水泡得褪色,边角卷了起来,像极了他当年那张卷边的武侠小说封面。
“为什么是你?”张警官的声音很轻,却像锤子一样砸在孙二娃心上。孙二娃不说话,眼睛盯着地面,突然看见水洼里映着自己的影子——右手食指的创可贴掉了,伤口还没好,像极了那天滴在墙上的血珠。他想起翻墙时的慌,想起写血字时故意模仿的“江湖气”,突然蹲在地上,双手捂住脸:“我本来只想偷钱,我没想杀人,可又怕她看见了,没脸见人,就……”
“师傅教你功夫,是让你护人,不是让你害人。”张警官的话让孙二娃身子一震。他突然想起武校毕业那天,师傅把“习武育人”的牌匾交到他手里,说“功夫练在手上,良心要装在心里”。可后来房租越欠越多,学员越来越少,他看着别人赚钱,看着钱苗苗上大学,慢慢就把“良心”丢了——**他总觉得“狠劲”能解决一切,以为把武校撑下去就是“成事”,却忘了师傅说的“稳劲”,是让他稳住心、守住底线。
老钱赶到派出所时,孙二娃已经被带上了警车。他看着警车远去的方向,突然跪了下来,朝着秦巴山的方向磕了三个头——第一个头,求女儿安息;第二个头,谢“血灵”显灵;第三个头,叹自己没看清人。阳光透过云层照下来,落在他满是泪水的脸上,也落在地上那滴不小心从采血袋里洒出来的血珠上——那滴血在阳光下闪着光,映着远处的山,映着苗苗那张笑盈盈的照片,也映着孙二娃戴着手铐的手。
张警官走过去,扶起老钱。远处的武校招牌被风吹得“吱呀”响,他突然明白,秦巴山里的血,从来不是什么“灵”,是每个人心里的“秤”——孙二娃丢了良心,秤就歪了;老钱守着念想,秤就正了;而那些藏在血里的真相,不过是让歪了的秤,最终回到该去的地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