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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508/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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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茧

1

林倩在客厅用擅抖的手签完字,心情异常沉重地从法官手中接过离婚判决书,面色早已铁青,随即倒在沙发上,人事不省。把母亲唐五琴吓得不知所措。

林倩的姐姐林芳,带着两岁儿子特意来陪母亲和弟弟;继父在城里晚上洗马路,白天代母亲扫大街,无暇顾及家里。母女俩得知法官与林倩的妻子肖小艳最终调解无效,判决书这几天就会送达。虽有思想准备,但仍没料到对林倩精神打击这么大。一米五六的唐五琴和个子更矮小的林芳,合力都不能扶起一米七的林倩,只好让他继续躺在沙发上。

唐五琴吩咐女儿:“快去弄被子和枕头来。”将林倩安排妥当。

林芳对母亲说:“妈,林倩这一劫迟早都躲不脱,他是自作自受,怨不了别人。”说完,准备去忙家务。

唐五琴止住女儿走开,小声说“下判决前,我找过小艳,要求她拆诉,她坚决要离。我再三恳求,最后她承诺先不嫁人,对林倩一年看动静,两年看效果。两年后还是这德性,那就不复婚了。”女儿说:“看来小艳也是处于无奈,被逼到最后一步;虽有余地,但要林倩改变,实在太难。”

唐五琴补充道:“小艳再三交代,绝对不能让林倩知道她要暗中等他两年;不然,林倩不去改变,那婚姻就真正结束了。”林芳会意地点了点头。

法院调解无效后,肖小艳拉黑了林倩电话、微信,而且故意藏匿。林倩找不到,又联系不上,几次砸坏手机,再也吃不下饭,整天喝得稀泥烂醉。由于营养缺乏,酒精过度剌激,最后的希望在判决书送达之时彻底破灭。已失去知觉,只有一口气尚在微弱呼吸。

林芳说道:“不管他怎么做,但当下我们要救他,我去请村医来给他输两天液。”唐五琴点了点头。

2

输液三天,林倩的身体状况渐渐好转。唐五琴的心总算有了些安稳,那十分憔悴的面容和紧锁的眉宇,终于开始疏展,精神状况已好了些。

“妈,小艳就这样离开我了?”林倩问道,从沙发上吃力地立起身,想去小便,站不稳,又跌坐在沙发上。唐五琴用力搀扶儿子,缓慢挪到卫生间,劝道:“你现在不要多想,身体要紧。”

“我好难受。”林倩说完,又哭了。

接到判决书已有半个月,林倩的身体渐渐康复。仍寻找肖小艳,不见踪影,心情特别压抑。感觉天空不再是以前那样宽广无边,仿佛一顶沉重的帽子笼在头上,越来越重。

一次晚饭后,母子俩在院子外公路散步时,唐五琴开道他:“世上哪有活蹦乱跳的年轻人,靠母亲和媳妇吃饭?这两年,我都知道小艳劝过你多次。一个大男人,要努力挣钱养家,我和你姐以前也经常讲你,你总是不听。不说小艳,换作别的女人,也不能长期容忍你。你屡教不改,小艳与你离婚是迟早的事。”林倩无话可说,低垂着头。

林芳回去了,孙女整天学说话,让这个冷冷清清的家尚有一丝生活气息。

在一次晚餐前,林倩见到清汤寡水的菜,便不吃饭。唐五琴要让儿子回忆小时候挨过的饿:

有记忆起,老爸一直患病,不能下地干活,在家带我和姐。母亲拼了命下地劳动,得一点钱又给老爸治病,粗粮杂饭经常吃不饱,顿顿清汤寡水,经常喊饿。刚进初中,老爸的病成了尿毒症,透析几个月,再也借不到钱。一天晚上,老爸边掉泪边对母亲说“我走后,你一定要想尽办法把他们两个带大。”看着老爸落了气……

林倩回忆到此,叹了口气,对母亲说道:“要是有钱,他也可以多活几年。”默默端起碗,吃了起来。

到了腊月下旬,林倩见母亲还不备办年货,问道:“妈,咋还不备年货?”唐五琴沉默半响,辛酸地摇摇头,欲言又止。

“咋了嘛?”林倩焦急地问道。

“工资还没到,手边没钱。”唐五琴显出一脸无奈,说:“要不你先垫出来,我工资发了还你。”

“我……我,也没钱。”儿子羞涩地继续说道:“这几年,从您手里经我的手陆续借出去那三十万,能收回来的在两年前我早就用了,还有五万没收回,借钱的那人三年前死了。”唐五琴头一次听到那三十万已被儿子收回来挥霍一空。以前他总说还有二十多万在外面,原来一直在骗我。那是自已和二婚男人,十多年前一起吊砖八年,节衣缩食积攒下来的,是两人的养老钱啊。非常吃惊地问道“不会吧?”唐五琴见儿子点了点头。心想:现在儿媳妇走了,养老钱没了,儿子又靠不住。怪不得一两年来,平时都是媳妇花钱买东西。还指望着他给自己养老,他自己都养不活。她一阵急火攻心,强烈的怒火从心底陡然升起,晕死过去。林倩慌了,赶紧喊来隔壁伯母。伯母立即死死地掐住唐五琴的人中穴,几分钟后才苏醒过来。

晚上,唐五琴辗转反侧,难以入眠,不知不觉想自己的辛酸往事:

林志和,家境贫寒,被他真爱感动,不顾娘家反对,嫁给了他。婚后,夫妻俩开荒种地,陆续把破烂不堪的瓦房、坑坑洼洼的地面、烂锅垮灶、摭不了羞的厕所修缮一新,有了家的样子。女儿两岁时,夫妻如愿有了男孩林倩。后来,丈夫患肾病医治多年,最后到尿毒症,大限将至,紧紧握住我的手,声音沙哑而微弱:“下辈子我们还……还做夫妻……你一定要将儿女带……带好!”勉强说完,就走了。

想着想着,泪水再也控制不住,低声哭泣。

凌晨两点,朦朦胧胧见到老公来到床前。唐五琴惊喜中埋怨:“十多年了,才来看我?”林志和说:“你受不尽的苦,儿子靠不住,我特意来接你。”此时,她倍感温馨。起身披好衣服,跟随老公身影出了门,朝不远的小水库走去。

小水库在院子南面,一华里远,旁边是住在院子南部边沿唐大爷那五百平米的田,夹在公路与水库之间,种着包心大白菜。冬季,每天割百把斤到城里卖,近日常有人趁黑夜偷他的菜。唐五琴经过唐大爷房屋,惊动了唐大爷家那条大黄狗,便紧跟着唐五琴“哐哐哐”大叫,引得院子的狗跟着叫。此时天空出奇的明亮,几十米都能分辨出是谁,菜叶轮廓清晰可见。唐大爷纳闷了:自家的狗不像平日里只在家里干吼几声,而今晚反常地一直跟着前面的人,声嘶力竭地哀叫。它是认识唐五琴的,每天都要见着几次,而且还友善。

唐大爷猛一惊,“这么明亮的夜晚还有人敢偷我的菜?”想到这里,立即披衣起床,带上柴刀,悄无声息尾随而去。他要看到底是谁偷菜?离唐五琴越来越近。唐五琴走到菜地,再没了力气继续走,停下来歇息。

“唐五琴偷菜?不会吧?”猛然想起:“她最近不顺,难道要去跳水?”他赶紧跑去。还有五六米追上时,唐五琴“扑通”一声跳进水里……唐大爷几步猛跑,跳进水中,幸好天空明亮,迅速找到唐五琴,飞速拖上岸,猛拍她背部,让刚呛进肚里的水倒出。见有了呼吸,便放声喊她儿子:“林倩——林倩。”惊动了院子人们,大家惊慌失措陆续赶到。林倩被吵醒,听到有人呼唤自己,在屋里又没见到母亲,恍然大悟:坏了,妈出事了!一阵狂奔到水库,母亲正躺在冰冷的地上,扑通跪下,放声大哭:“妈,妈——是我害了您……”

“哭什么?还不赶紧背回去!”唐大爷一声吼,林倩惊醒过来,背着母亲往家赶。唐大爷在回院子的路上与众人说:“她有救星,狗一直跟着她边走边叫,我以为有人要偷菜,就跟着来;今夜天空反常的明亮,让我在水里很快就找到她,再晚几秒,她的命就没了。”

林倩将母亲背回屋,放到床上盖上被褥,立即打电话给姐姐林芳。两个小时后,林芳和丈夫匆匆赶到。先察看了母亲病情,虽呼吸微弱,但总体平稳。心里放下一半忧虑。唐五琴见到女儿,眼泪立即流出。

“妈,有啥想不开嘛。”女儿责怪。

唐五琴沉默了好一会,才又边哭边说“我这一辈子,哎……很苦,在娘家,几个姐姐欺负我,父母又不待见我。好不容易碰到你爸,可他命又短,在一起那十几年,生活特别艰难。后来你后爸与他一家人又联合起来整我,他还出轨,与我从来都是面合心不合,没把我当人看,将来指望不上他。心想只要林倩有本事,我老了也有依靠。可是,可是,他现在是啥样?我不如早一点……”。越说越伤心。

林芳朝着旁边站着的林倩开始臭骂:“你还是不是男子汉?靠母亲吃饭、靠老婆吃饭,没出息的东西!”林倩不敢抬头,更不敢言语。“现在好了,老婆走了,你没了依靠,今后咋办?妈的钱已全部被你花光。你算算,买车十二万,盖房和装修二十万,结婚十二万,被你骗三十万,七十多万啊,妈的血都被你吸干了。不昌盛的东西!”林倩被姐姐骂得狗血淋头。终于哭着对母亲说:“妈,我对不起您!”林芳越听越生气:“对不起就完事了?妈的命都差一点丢在你手里,还有脸喊妈。现在院子人和亲戚朋友没有一个看得起你,不如死了的好,免得再祸害人。”

唐五琴质问林倩:“你初中毕业后去夜市打工,后来与我们一起吊砖,都很听话,是个好孩子,后来怎么就变坏了?”

林倩想了想,回答道:“你们没吊砖了去城里扫街,没再管我。后来我到洗澡堂打工,认识了来洗澡的肖小艳。她长得特别漂亮,年龄、身高都和我差不多,卷曲的黑发,瓜子脸,迷人的双眼和两个小酒窝,还有那胖廋适中的身材,第一次见到,我就离不开她了,当即双方留了电话、加了微信。得知她在足疗城上夜班,我经常去借故按摩足疗。后来我们好上了,白天我非要给她买她吃的东西,还请她出来玩。她也劝过我,不要大手大脚乱花钱,省着点,母亲挣的钱也不容易,还何况婚后还要养儿育女,很多地方都要用钱。接触两三年,我们就结婚了。婚后,我仍没听劝,见钱就花,不知不觉就用完了那三十万。小春满月后,我们就去厦门,她做老本行;我一直在找合适的工作……只是工资低了不愿做,工作太累怕扛不住,哪怕她再苦口婆心多次劝我去找事做,我其实都怕累,所以就……一直闲着。”林芳听不下去了,质问道:“哦,怕累?你知道吗?三十万,妈和后爸天天吊砖,要整整吊两三年。手磨破好多层皮,腰也累弯。被你几年好吃懒做,花完了。都说你是大骗子,骗完母亲骗媳妇,一点也没冤枉你。”

“我改,我现在彻底改。”林倩受到姐姐羞辱,痛不欲生。林芳不再相信他,唐五琴更不相信,还数落:“等太阳从西边出来了,我就相信你。你想想,你都承诺过多少遍了,改了一点没有?”

林倩无地自容,气愤之下,跑到厨房,毫不犹豫拿起菜刀,将左手尾指一刀砍下,一寸长的尾指顶端干脆利索掉落地上,鲜血飞溅……姐夫闻声赶来,急忙将断掉的手指捡起、吻合,边包扎边说:“紧紧握住不松手,马上去骨科医院。”随即驱车朝十五公里远的袁屋寺骨科医院飞奔。

林倩的尾指刚接上,姐夫垫了二千元手术费,开车走了。

林芳陪着母亲和照看两个小孩。唐五琴的心都碎了,“哎……哎”呻吟不止。

林倩住院期间,反复考虑着自己下一步的路到底该怎么走。

几年来的经历又清晰地重现在眼前:

……在洗澡堂认识肖小艳后,为了得到这个漂亮媳妇,整天带着她东游西逛,花天酒地;虽然她也多次坚决反对,但自己却当成耳边风,从来也没考虑过后果,不经意就把母亲的三十万用完。女儿出生后,就带着媳妇去厦门,哄着她到足疗城上夜班。从老家带去保姆,引娃、煮饭,自己白天陪媳妇睡大觉,夜晚独自出去瞎逛,还时不时去足疗城偷窥。离婚三四个月了,她的一点音讯也没有。从朋友那里借钱两次去厦门找她,仍不见踪影;悄悄到她娘家打探,也无任何结果。现在媳妇离开了,没了经济来源,母亲那环卫工一千几百元的工资,还不够用来塞牙缝。在断指前的当晚,母亲因我这个不争气的儿子,看不见未来半点希望,放弃一切跳水自尽。幸好有唐大爷,不然母亲已经……想到姐姐多次羞辱谩骂、亲戚朋友的鄙视、院子人的冷嘲热讽,导致自己一气之下砍断手指……

林倩回忆到了眼前,开始扪心自问:我到底还是不是人,怎么就堕落到如此地步?难道就这样混下去?母亲和女儿咋办?好不容易才得到的媳妇就这样走了?以前认为母亲总有钱,我用不完,何况媳妇也能挣很多钱,自己干嘛还要打工?这样不是轻松潇洒吗?……想到这些,惭愧至极!断指时已作了承诺,但今后到底该怎样做?起码一点,必须担起家庭重担。这个家,不能垮!

于是他把肖小艳电话、微信彻底删除,不给自己再留下虚无飘渺的期盼,开始具体谋划下一步。

思来想去,还是到沿海打工才是最好的出路。出院后,找到院子同龄好友张锋,商议结伴出去打工。张锋从小就是林倩的忠实玩伴,对他很敬佩。两人一拍即合,决定过了小年就去广东。

林倩将这一决定告知母亲,得到赞同。

唐五琴暗自找到张锋,十分认真地嘱托:“你要多提醒林倩,他毕竟五六年懒散自由惯了。如果找到好厂,一定要想尽办法,逼着他坚持做;小艳给我说过,先等他两年,只要他改变了,她就一定回头。但你千万不要对林倩讲这事,免得他又有依赖思想、不去做事。”

张锋会意:“满娘,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腊月二十五,唐五琴领到工资,办了年货。鬼门关闯一回,已老了许多。

离除夕还有两日,唐五琴突然接到肖小艳微信信息:“妈,我给小春转两千块生活费来,林倩在家没?我要视频看小春。”

唐五琴惊喜之中赶忙回复“好!好!他刚去城里。”随即开通了视频,赶紧叫来孙女:“快,是妈妈。”小春已有一岁多,还不能完全说话,对着视频奶声奶气哭喊:“妈妈,妈妈……”三四个月没看见了,哭得好伤心。

肖小艳问唐五琴:“妈,听说林倩砍了手指?”唐五琴“嗯”了一声。 肖小艳继续说:“妈,我明年去厦门再打一年工,先攒一点钱;林倩一年内如大有转变,明年年底我回来就与他一起去打工。足疗服务这个行业,接触各种各样的男人,今后即使复婚,也打消不了林倩对我的猜疑;还有,明年我每月给小春转两千块生活费。您如果真为林倩着想,就从此让他独立。记住,绝对不要向林倩透露我这边的任何事情。”

唐五琴连声说“好,好,我一定记住。”

林倩断指后,再也没向母亲讨钱用。从银行贷六千元,还清私人借欠款后还余千多元,正好带去广东第一个月垫底。暗暗发誓:“今后必须挣钱、省吃俭用,我就不信变不成个人样!”

正月初三清早,天空晴朗,微弱的阳光已越过东边的山顶,斜照到林倩所在的院子上空,时而还吹过寒冷的风。人们感受到了春天暖洋洋的气息,都趁着节日的喜庆气氛到户外走走。而林倩,有条不紊地做着出发前的各种准备。

吃过中饭,带着张锋出发,唐五琴挂起了笑容。她从儿子这二十天来的改变,粗略看到了希望。语重心长地嘱咐道:“妈在家好好引小春,你放心去打工!不要让人总是看不起你,也要让妈多少有点依靠。”

林倩坚定地回答:“嗯,我这次是真的记住了,要混出人样才回来。”

3

一路上,更多的话题是打工:“张锋,此次出去,也不知情况如何。”

张锋应道:“找对厂子了,就要坚持,要好好干。”两人说说笑笑,精神饱满,初四晚上就到了中山市古镇,住在古镇最大人力资源市场旁边的私人小旅馆里。

初五七时,林倩丝毫不敢拖沓,两人径直来到招聘市场。节后第一天开放,坝子四周摆好了摊子,中间那十排摊位也快摆好;两三百家大大小小的企业,在这里招聘各自需要的员工。摊子一样的摆设:挂着广告布的支架在桌子的左边或右边,一张长方形简易桌,桌后坐着两个或男或女的招聘人。

此时,天空乌蒙蒙的,黑云压在头顶,大雨仿佛即将来临,死劲吹着寒风,呼呼着响;身子发抖,上下牙打架。两人索性把衣领翻起裹住胫部,要稍微暖和一点。林倩边笑边说:“这该死的天气!好……好冷!但也阻止不了老子找厂!”

与张锋在这里反复转悠,认真浏览着各个摊位的信息。

初六下午,林倩对张锋说:“我们在这里转两天了,还是莲花公司最好,我们再去看看。”随即两人第三次来到莲花公司摊位前,再次仔细读着招聘牌内容:“因分公司扩大经营,现招聘:装配工二百名,班长三名,主管二名。”林倩确认这家公司生产水晶灯、木灯、羊皮灯、吸顶灯、壁灯、路灯等多种灯饰产品,规模大,前景乐观。林倩询问:“公司就业稳定不?给我们交不交养老保险?……”经过双方认真沟通,都很满意。于是两人填了入职申请表。

“明天下午两点半集中;记住,绝对不能迟到。”招聘负责人说完,将他们带上一辆大巴。一小时后,进入公司大院。这里环境优美:花园、水池、亭台楼阁,鱼儿在池里休闲,时而窜来窜去,绿化师正在修剪枝条。十几层的公司总部办公大楼,华丽而庄严,两米高的空心铁柱围墙,前面宽敞的大坝,与大楼、花园组成一个完整的院落。围墙外,一平方公里内全是四个分公司的各类厂房。

林倩心里踏实了,而且还产生了归属感!一小时后,新员工办完入职手续。

下午五点,林倩带着张锋住到了公司宿舍。随后,两人出厂找到一家饭馆。就餐前,林倩在视频中看到妈妈焦虑的面容和她身边的小春,兴奋地说:“妈,明天我们就上班了,这家公司有几千人哩,第一个月试用期,基本工资三千元,然后有提成,估计每月不少于五千吧。”

唐五琴的面容焕发出喜悦,鼓励道:“要得,好好干。”

林倩以商量的口气:“前三个月每月先转两千回来,留两千还贷款。”

母亲不想让儿子手里太紧,心疼地赶紧说道:“你多留点,只要在走正道,就好、就好。”

“厂里包吃住,只是每天十五块钱的烟,偶尔加点油,星期天上街买点小东西。一个月留千把块就够了。”林倩简单明了回答了母亲。

初七下午两点,两人提前到了总部坝子。第一部新老员工二百人全部到位。林倩和张锋安排到第一班,一班八十人,领了合身厂服。侯主管在队列前讲完上下班时间、薪资等事项后,重点强调:新员工观察一星期,试用一个月,不合格立即辞退;莲花公司四家分公司,我们属第一分公司,专做各类水晶灯,你们是在毛坯组装车间大件组装部上班。新员工明天上午到样板灯组装室接受培训。”

“倩哥,我们找对厂子了。”张锋喜形于色说道,林倩点了点头。

次日,林倩在接受培训时,存了师傅电话加了微信。他知道,这技术活今后少不了要经常请教他,必须熟悉亚克力、RED灯珠、镇流器、不锈钢板等各种配件的使用和组装。

林倩好不容易熬到下晚班,十一个小时的生产,早已精疲力竭,拖着沉重的双腿,步履蹒跚,十分艰难地回到两百米远的员工宿舍,一下子瘫倒在床上,连说话都没了力气:“张锋,我不想再上班了,八小时都难熬,晚上还有三小时。下午打两次瞌睡,都被主管叫醒,嚷我几句;我借故上厕所,偷偷打游戏,又被他抓住两三次,批评了我,最后一次还说我不是好货!我想轻闲一点,受不了这苦。”

林倩停顿一会,接着说:“认识肖小艳后,我天天开车请她出来兜风,尽情地玩,玩累了回出租屋睡大觉,无忧无虑,那才叫轻松、才叫爽……”林倩回忆起几年前的事,哀叹一声:“可惜回不去那种日子了。”

张锋只好笑着耐心规劝:“那才叫轻松?才叫爽?媳妇都被你爽走了,母亲也差点被你爽死,良心何在?还有脸说!”见林倩不答话,张锋接着说:“不要忘了出来时你是怎样向老娘承诺的:‘真正记住了,要混出人样才回去’。再说,你还想肖小艳回头,小春需要你抚养。”

“哎……上班实在太累了。”林倩一脸的无奈与沮丧。

“不能再走老路,你必须适应,必须脱胎换骨,没有选项。万事开头难,只要熬过十天半月就好了。”张锋想到眼前的劳动强度对林倩是猛了点。自由懒散惯了,生产时既花脑力又花体力,上班时他只坐着啥事也别干,都如坐针毡,难以坚持,看来不能操之过急。说道:“这样吧,明天起,我们先只做白班,你暂时不要追求进度,等适应了白班八小时的约束、不打瞌睡、不玩游戏,再赶进度、提质量、加晚班。”

“怕还是坚持不了。”林倩没信心、犹豫不决。

张锋激将他:“人要有尊严,小艳在法庭上对你的羞辱又忘记了?”

经张锋这么一说,肖小艳在法庭那慷慨激昂的情景,瞬间展现在林倩面前:

记得肖小艳这样讲述:“他与我在一起五六年,从没做过一天工,没有钱就找他妈要,短短四五年就把他妈的三十万养老钱花了精光,最近两年他不但不挣钱养活自己,还吃喝玩乐、好吃懒做,靠我养着他。”肖小艳越说越激动,加大了音量:“最可恨的是,他怕我跟了别的男人,晚上还经常到我上班的地方去窥视、干扰;白天我在家休息,整天守着我,买东西他都要跟着。我多次劝他要挣钱养家糊口,他总是不听,在他身上已看不到任何希望。还时常喝醉酒打我,派出所都处理过几次。”肖小艳撸起右手衣袖,手膀子上露出一块疤痕,两寸长,让法官看。说道:“这是他前年喝醉了打我的,在医院缝了十多针,半个多月才好。他根本就不是一个真正的男人,哪个男人象他那副德性?我实在与他生活不下去了,坚决要与他离婚,趁年轻各奔前程。”

此时,林倩隔空气愤着肖小艳,面容上明显表露出来。张锋趁势进一步劝道:“明天先上班,照我说的做,准没错,我找侯主管通融一下。”

林倩想着:必须彻底改变,必须在这里坚持下去,必须要改好,这才是自己唯一的出路。于是回道张锋:“好嘛,明天我坚持做,上班时我把手机交侯主管。”

次日,张锋刚上班就与侯主管沟通好。林倩将手机给了侯主管,主管泡了一大壶浓茶摆在林倩操作台旁边,时不时认真观察他的一举一动;而林倩,手里没了手机,只好把精力放在生产上。张锋也常到林倩身边:“林倩,犯困了就多喝几口浓茶。你妈再三交代我,我俩又是好朋友,我才管你。”

手机没在手里,的确很难受。几年来,白天晚上,游戏哪时想打就打,想打多久就打多久,从没被限制过,常常饭都顾不上吃,忘记一切,那种亢奋、那种激情,自不必说。可是现在?手痒啊,左手爪子搓着右手爪子,右手爪子又搓着左手爪子,搓来搓去,痒得要过命了;几次站起身想去侯主管那里拿回手机,又怕被张锋看见再遭数落,这样反反复复。但一想起小艳在法庭上的讲述,又只好强忍着坚持。

吃过晚饭,两人不再加班。张锋带林倩出厂遛达,缓解压力。临睡时,张锋表扬他:“今天还不错,没见着你打瞌睡,也没去拿回手机打游戏。累了没?”

林倩应道:“有点累,但可以坚持。”

“那明天继续,泡浓茶,交手机。只要能坚持住几天,慢慢就会好转。”

第二天,第三天,后面的几天,林倩的情绪渐渐稳定;张锋在装灯的间隙,时时观察他,见到他在操作台上陆续认真装灯了,虽说缓慢,但注意力集中。

转眼过了观察期,侯主管反复犹豫着要不要辞退林倩,举棋不定。

张锋要想办法留住林倩:“不要灰心,你已经不错了,我去找主管说说。”

“主管,他已经改变很多了,能不能让他先做满一个月再说。”主管鉴于张锋求情,只好勉强同意。

第二周,林倩在上班时的状态,截然不同了,情绪完全稳定。为防反弹,刚上早班首先到主管办公室,放好手机,用自己买的大号搪瓷缸和茶叶,一次性泡好3000亳升浓茶,够喝一天。然后将茶缸端到操作台旁边,穿好工作服,上操作台,开始一天的忙碌。

一眨眼,第二周很快过去,装灯质量倒是很好,只是进度上不去。周末逛街时,张锋与林倩商量:“明天就进入第三周了,我们晚上加个把小时,提高一点进度。如何?。”

林倩想了想:“也行。”

第四周,林倩的手机已不用再放到主管室,上班时间早已习惯不再打游戏,怕耽误装灯;就是下了班,也很少玩。晚上加班已不低于两小时。

试用期转眼就到了,林倩只完成生产任务的大半,照理要被辞退。主管再次犹豫:论绩效,他是差了一点;论质量,却是最好,生产积极性起来了,这样的员工不但不能辞退,还要加以扶持、培养。还预料,这个人今后也许要成班里、部里、甚至车间的顶梁柱,是个人才,必须留下;但又违背用人制度,左右为难。

张锋再次找到主管求情:“那是前半月没加班导致还差一点,但他已经很不错了,制度是死的,人是活的,我敢保证,他今后绝对是个很优秀的员工。先留下吧。”侯主管也看到林倩确实是一步一个脚印扎扎实实改过来的,已经有了很明显的变化,点了点头,算是勉强同意了,说:“他先安心工作,我向车间主任专项汇报,尽量留用。”

次日,在辞退名单中,没有林倩的名字。

“张锋,我被留下了,现在起,晚上加满三小时。既来之,则安之,这里很适合我,我也想多挣点钱,更想长期干。”林倩自信满满。张锋呢,终于放心了。

季度考核,林倩产值虽未入前列,但第三个月,已是全班第一。侯主管心里激动:观察期的失望、试用期满时的犹豫,今天对他的喜爱,他看准了这个人。于是侯主管认真地说:“我不能一直兼任班长,你来做吧,每月有六百元津贴,班里还有提成。一个月可以多得两千多。”

林倩感激地回答:“您认为我做得下来,那我就做。”

下了晚班,林倩与母亲聊起视频,看到小春在婆婆怀里开心玩耍和母亲喜悦的神情:“……妈,我现在很高兴能在这个厂上班,今天还当班长了,每个月至少可以转六千回来。”

唐五琴喜悦地说:“我就说嘛,我儿本来就是个好孩子”。

自从林倩第二周用自己的茶缸和茶叶开始泡茶,有几个工友下午犯困,时不时就来喝几口;林倩当了班长,正逢夏季到来,下午犯困的人越来越多,索性掏钱买来更大的搪瓷桶、茶叶、方便杯,满足大家需求。他知道,只要全班的积极性调动起来,产值上去了,自己不就有更多的提成吗?

张锋凭着好的业绩,经林倩推荐,主管批准,当了第一组组长。

一天上午,林倩协助样板灯师傅装好一款刚研发的水晶灯。下午刚上班,召集几个组长开了短会,详细讲解新灯的组装流程。随即在操作台做组装示范两三小时,并作出安排:“明天每个组分成两个批次培训,上下午各十人。这款灯至少要装一个月。培训后还不懂的,来找我。”一个组长开起玩笑:“你是班里样板灯师傅,下一步可以去当车间样板灯师傅了。”众人相视而笑,林倩笑着回答:“如果我都不懂,怎能带大家?”

自离婚起,林倩在生与死的折磨中总算熬过来了,现在已把精力全部扑在了生产和管理上,不再经常挂念肖小艳。他知道,离婚后一直得不到小艳的行踪,就像从地球上消失了一般,如此绝情。让他渐渐悟出一个道理:作为一个男人,如果挣不了钱,任何人都会瞧不起你,尤其是媳妇、母亲、兄弟姐妹;所以,一切都要以物质为基础。只要自己有了本事,有了出息,何愁娶不到一个好媳妇?想到这里,心情渐渐平静,决定暂时放下肖小艳,认真上班,好好挣钱。年底回老家,如肖小艳仍不回归,或者回归不热情,就永远放下她,回头在班里挑一个。三个月来,班里两三个姑娘对他好感很明显,还时不时在周末约他出去霄夜、散步,个个都很不错;以不同的气质、相貌和方式与他交往,已入了他的眼。只是始终还心存幻想:改变好挣到钱后肖小艳能回到身边;所以,只与她们浅浅交往,自己死锁心扉。对她们不松口、不承诺、不越雷池半步。

转眼到了十月初,灯饰销售提前进入旺季。

这天,周一,分公司张总在一车间忙到下午四点。正起身准备离去,却被车间主任叫住,说:“有个很有趣的年轻人,叫林倩,是一车间的一个班长。年初刚进公司时,观察期和试用期,两次都差一点被主管辞退,是他那个一起上班的老乡张锋,替他再三求情才勉强留下的,现在倒成了车间顶瓜瓜的人物。最近侯主管开始忧虑,怕林倩年后跳槽。我想去看看,您去不?”

张总听他这么一说,顿时来了兴趣:“好!那就去看看”。

片刻,两人在侯主管陪同下,悄无声息来到林倩身后,先暗暗观察。林倩全神贯注操作,没看见。张总见林倩一表人才,心中暗喜。于是从后面拍了拍他肩膀:“小伙子,还很专心嘛。”林倩弓着腰埋头组装,随口问道:“谁啊?没看见我正在忙吗?”

侯主管忍住笑,说:“是张总他们,专门来看你。”

林倩受宠若惊,急忙转过身,恭恭敬敬站直身子:“张总好!”张总听口音,忙问:“哪里人?”

林倩答:“贵州铜仁。”

张总十分欢喜:“我也是铜仁的,小伙子,想不想在公司长期干?”

林倩喜出望外:“当然想”。

“我们很好奇:什么原因让你转变了?效益又是如何提升的?管理上有何见解?”张总询问。

林倩想了想,腼腆地答道:“刚开始我是很不适应、很抵触,不想干,但一想到离婚时媳妇对我的挖苦、法庭上的羞辱和不留一点情面选择离开,加上我好吃懒做,花光母亲三十万养老钱,导致母亲跳水自尽。从那一刻起,我就发誓要拼命改好,一定要活出个人样。至于效益,既要讲速度又要讲质量,两者缺一不可,技术上多请教样板灯师傅,不单自己要讲效益,还要带动全班提高效益。管理上:多指导员工,多关心员工,多向主管请示和汇报。”张总满意地点了点头:“这小伙果真不错。”

张总到车间接见林倩,整个车间近千人立即传开了。林倩很高兴,下了晚班,迫不及待向主管请假,邀张锋出去。侯主管知道林倩心里在想什么,就是出去喝杯小酒,给母亲报喜。八个月的接触,林倩不但是很满意的下属,而且已经是信得过的好朋友了。

于是趁机打劫:“不要忘了给我也整点来。”

两人找到一家幽静的小餐馆,点了几样下酒菜。

上菜前,林倩与母亲视频:“妈,我先看看小春,然后给您……。”正说着却被张锋拿过手机:“满娘,分公司张总今天特意来车间看倩哥了,问他想不想长期在公司干,这分明是今后要重用他,”唐五琴喜笑颜开,忙说:“好!好!要得。”

张锋又继续说:“他说,是我逼着他才有今天的,还把我升为组长。”

香喷喷的小菜已陆续上桌。两人津津有味享受着可口的菜肴,小口小口喝着酒,酒和菜的香味,溢满餐厅。此时,林倩想起了肖小艳,情不自禁忧伤地唱起了《站着等你三千年》的词儿:

“……说好了要一起到海枯石烂,难道你忘了我们发过的誓言……”。

唱着,哼着,流泪了。与张锋说起了两三年前的一桩往事:

“一个夏天的夜晚,小艳带着几个闺密,与我一起去瓦窖河夜市吃霄夜。满桌的烧烤:尤鱼、牛肉丸、小块豆腐……桌下,一箱啤酒;几个人,边聊边喝,品尝着香飘四溢的烧烤,还哼着小曲,好开心!下半夜,就在桌边,小艳躺在我怀里入睡……睡得好香。哎,往后怕是再也见不着啰。”

张锋似醉非醉:“你已经很优秀了,我敢打赌,小艳一定会回来;只是,班里那两三个姑娘,正缠住你不放……”

林倩郑重说道:“年底回家,肖小艳如果不愿回头,那我就彻底放弃她。然后在她们三个中好好挑一个,特别要选那种处事很稳重、懂得省吃俭用,会操持家务的,外表其次。你回去莫要乱说。”张锋点头,表示赞同。

一阵电话铃声响起,是侯主管催酒的电话;看样子,酒瘾发瞪了。

腊月二十八日下午,肖小艳下了飞机,她很迫切地要回到林倩身边。带着在厦门就买好的香烟和玩具,马不停蹄直奔林倩家。刚进屋还没坐下,看到林倩穿着浴衣正从卫生间出来,拿着浴巾搓着未干的头发,朝气蓬勃,洋溢着美男的风采。一阵体香迎面扑来;肖小艳惊呆了,林倩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见面前,她反复揣摩着林倩的模样,竟没想到他居然有了这么好的气质。她顾不得再多想,也不管母亲和女儿就在旁边,立即奔上前紧紧抱住:“这样子,就是我最希望看到的。老公,前几天我听妈说你今天要到家,我下了飞机直接赶来了。”林倩见到肖小艳毫不犹豫抱着自己,十分意外和惊喜:“小艳,我还担心真的弄丢了你。”

除夕夜,肖小艳与林倩在商量着年后的事:“林倩,这一年多我经常都在关注着你的转变,现在我满意了。过了年我跟你一起去打工。,你这样英俊的男人,肯定少不了有姑娘挽着你的手散步、请你吃烧烤。我要去陪着你、守着你。”

林倩有些凝虑:“真的吗?不做足疗啦?舍得甩?”

“钱,不是万能的,我想要一个安稳温馨的家,要有一个心疼我的老公。”“只是,你习惯了高消费,我担心怕……养不起。”

肖小艳背靠林倩胸脯,撒娇地说:“担心什么?今年每个月我只零用两三千块钱,其余的都转给妈存起了,有十多万。不信你问妈,我还盼着今后依靠你哩!”

春节期间,张锋是个小喇叭,逢人便讲他和林倩这一年的打工生涯,弄得人尽皆知。当然,这是唐五琴和林倩内心希望的,可以扭转人们那鄙视的眼光。

初五凌晨,下了一场雪,遍地白茫茫,天空灰白,没有转晴迹象,寒风呼啸。三人吃过早餐,林倩、肖小艳告别母亲,张锋随同出发。

轿车以一百码时速在高速路上行驶着。车内,在播放一首又一首动听、让人陶醉的情歌。

“张锋,你们班里有喜欢他的姑娘没?”肖小艳突然嘻笑着问后排的张锋。

“倒是……好像……有……有几个,请他吃过夜霄……”张锋支支吾吾,不知怎么回答才好。

“张锋,不要乱说哈。”林倩紧急向张锋打着招呼,引起肖小艳高度重视。

“林倩,到底有没有?”肖小艳回头质问林倩。

林倩想了想,只好说:“是有两三个,咋了?你这一年多,就像从人间蒸发了一样,从不管我的死活。”

“还真有?”肖小艳忧虑了,本来只是问一句玩笑话,没想到还套出了实情,默默地低下了头,右手擦着温润了的双眼,伤心地低声说道:“这一年多,你可以问妈……一切都在为你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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