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婆

解放初期，中国的文盲比例高达80%。随着时代的进步，国人的文化水平不断提升，文盲的数量大大减少。于是不会用电脑，不会开车，不会英语便成为当代文盲的新标准。为了给自己扫盲，我报了驾校，准备学习开车。

听过来人说，学开车一定要找一个有耐心的教练，于是我特意选了一位女教练，心想，女教练心细、温柔一些。没想到，第一次见到教练，我就后悔了。

她有一张棱角分明的脸，一对会说话的大眼睛忽闪忽闪的，犀利的眼神让人不敢直视，一头灵动有余的齐耳短发，显得无比的利落、干练。两片薄薄的嘴唇上下翻飞，说出话来像一串串小钢炮，一副不容辩驳的样子，活脱脱一个得理不让人小辣椒。

第一次授课，她让我坐在一辆已经报废的小汽车上转方向盘，说是先找找感觉，我无聊又认真地按她的要求把玩着，满心的虔诚与渴望。

第二次授课，是在一个烈日炎炎的午后。她站在一个空地上，边抽烟边教我怎样挂挡，然后让我尝试把车身摆直。因为我从小就没有一点方向感，加上对开车充满恐惧，所以心里非常紧张，根本听不懂她的话：“你看车头干嘛？要往远处看！这样车怎么能摆直呢？”我一头雾水地来来回回试了几次，车还是没有摆直。这可把她惹火了，使出最大音量呵斥我：“看远处啊！”她的声音越大我就越懵，豆大的汗珠顺着两鬓滴落下来，我像被钉在了驾驶位上不知所措。就这样折腾了无数次，她终于放弃了。生气地命令我立刻熄火，然后把我一个人丢在原地扬长而去。

我呆呆地坐在那里，像个丢了魂的木桩子，脑子里一片空白。其他的教练看不下去了，好心地告诉我：你可以走了，下一次等她通知你再来吧！

有生以来，第一次遇到这样的女人，说她是泼妇一点都不为过。我失魂落魄地向公交车方向走去，刚到车站298路车就来了，票价2元钱，我忘记换零钱，顺手从包里拿出5元纸币。为了把损失降到最低，我按照之前的惯例，跟一同上车的乘客商量，她给我两元钱，我再把5元钱投进钱箱，她很痛快地答应了。但因为我被骂得晕头转向，竟然把（5+2）元钱都投了进去，看到司机异样的目光，我才觉得不对头，面对自己失常的举动，心中真是五味杂陈。

回到家里想了好久，觉得这样下去不行，我一定要换教练。才刚刚开始，就受到这样非人的待遇，要是学到更难的科目，那她还不一口把我吃了？

晚上，我突然接到了女教练的电话，她让我明天下午到车场学习倒车入库。她雷厉风行的态度根本不容我拒绝还没等我出声就挂掉了电话。没办法，我只能把换教练的想法放在肚子里，想着找一个合适的机会再提出来。

第二天，我忐忑不安地来到了训练场地，女教练正在那里等我。她一反常态地对我微笑，眼睛里竟然多了一丝歉意，说话也温柔了许多：你先去那个新车上等我，我马上过来。看着她像换了一个人，我换教练的想法刹那间消失了，心里盘算着：算了吧，就算换一个男教练，也不一定能温柔到哪儿去。于是我乖乖地上了她指定的那辆车。

别说，她这次表现得倒挺细心，把以往学员容易走的弯路和应试时需要注意的技巧讲得明明白白。当然，我也没有辜负她的转变，只用了一下午时间就基本上掌握了要领。说也奇怪，只要两边有白线，我的车就很容易摆直了，我试着看了看远处，还是不能理解上次课上她说的话。

很明显，女教练对自己的行为进行了深刻地反思，也意识到曾经的教学方式有点不妥。我隐隐地觉得，她虽然克制了自己的性格，但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每一次跟她接触，还是有点小心翼翼，真怕哪一天不小心，就又会被她奚落一番。唉，反正我的目的只是拿到驾照，又不是跟她过日子。

就这样，在她的鞭策下，我终于顺利地通过了科目一、二、三的测试。到了科目四的时候，我们组突然换了一个男教练，看起来高高大大，很帅气的样子，说起话来温温柔柔，对待学员也很有耐心。此刻的我，真有点后悔，一开始就应该选择男教练，“男女搭配，干活不累”嘛！

男教练的教学方式让我如沐浴春风，跟之前的女教练比起来，真是舒服多了。休息的时候，我跟男教练边聊天边请教路面的科目需要什么技巧。他说首先要把心态放平，然后怎样连续挂挡，怎样巧过红绿灯，怎样掉头，怎样通过路口等等。正说到尽兴，女教练突然闯进了我的视野，她在不远处走来走去，不知道忙些什么。我指着女教练跟男教练说：“你看这个男人婆，整天板着脸，凶巴巴的样子，也不知道她老公怎么受得了她。”男教练顺着我指的方向，看了一眼女教练没有做声，然后平静地召集我们继续练习。连续几天，经过男教练认真地授课，我们几个学员都有了很大的进步，转眼就要到了考试的前一天。

闲暇时间，我八卦地问男教练：“你老婆是做什么的？”他随手指了指女教练说：“就是她，男人婆！”我的脸瞬间僵住了，恨不得有个地缝能钻进去。此时，空气好像凝固了一般，从小到大，这应该是我遇到的最尴尬的事情，那天，我再也没有跟男教练说过一句话。

第二天，在女教练的带领下，我们一起去参加路面考试。说也奇怪，一组四个学员里，我是被骂得最多的一个，但不知道为什么，我竟然是路面考试中成绩最好的。相反，那两个最让教练放心的人却没有通过考试。

考完以后，我冲着女教练挑衅地说了一句：“我被教练骂得最多，竟然过了，这是为什么呢？”女教练瞪着我责备地说了一句：“人家没过就已经很难过了，你还说风凉话。”我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说了声对不起。

如今，拿到驾照已经有10多年了，虽然再也没有跟女教练联系过，但她的身影却一直伴随着我。每当坐在驾驶位上的时候，我的耳边总会自然而然地响起她的声音：变道先打转向灯，不要在右边超车，遇到下坡、路口要减速......

有一次，我在路口遇见电驴闯红灯，差一点撞上。惊魂未定的我，第一时间想到了女教练，感谢她督促我每天练习1千次的刹车、油门，刹车、油门，以至于突发时刻才没有酿成大错。

女教练，一个相见不如怀念的男人婆，不知不觉已经深深地住在了我的心底。虽然多年前的那个午后，有点令人不堪回首，但每当我在心里问自己，如果重新来一次，还会不会选择她来教我？神奇的是，我每次回答都是肯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