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不识月。
月亮依旧待在那些年待过的地方,我已经很少注意他了。
同无数个过往的夜晚不同,这天晚上,我一个人走在回家的路上,心里循环着一段名为宁静的旋律,我享受这份宁静,我走得很慢,甚至停下来,不想错过这段旋律的每个瞬间,哪怕周围人向我投来几分怪异的目光。
我时不时抬起头看向天上那一轮圆月,悬挂在墨蓝里,那晚,它是那么柔美,那么圆滑,那么明亮,照的我好像可以窥探到黑夜幕布后面的神秘,我的心海中泛出那份宁静的月光,嘴里轻声念着“明月何时照我还”......
不小心走了太久,看了太久,当我回过神来,小区里的灯都已经暗淡了,只剩月光,顺着竹林的缝隙流淌下来,被编织成丝路,留下的还有那被摇曳的影痕。我沿着这条丝路一直走......
一直走,周围的人影越密;一直走,耳边的笑闹越稠;一直走,停留在月光落处——一位孩童的手指尖前。
回过神来的我赶忙大叫:“别!不能用手指月亮。”
“为什么?”孩子仰着他那张稚嫩,天真的脸,纯真的眼眸里透射出月亮淡淡的微光。
“因为……” 还没等我回答,就听见一声温柔、熟悉却陌生的声音,那段声音把我浸在记忆里的温水,却又隔着一层时光的纱,“手指过月亮的小孩,耳朵会被月亮留下记号,等你长大了,就会被月亮抓走,妈妈的耳朵后面就有哦,当时要不是外婆拉着我使劲跑,我就被月亮抓走了。”
那个小孩应该是被吓到了,在离开的路上,我听见“真的吗?”“我的耳朵真的会被月亮割下来吗?”“我真的会被月亮抓走吗?”稚嫩的声音渐行渐远,最后留下一个不停用一只手摸着耳朵背后,一只手紧紧拉着母亲的身影,消失在我眼前。
不知何时,我的手也放在了耳朵后面。
微风荡过那片竹林,我看见一位少年踏着月光,溅起满地揉碎的银光,穿过空旷的操场,走进了那座名为知识的殿堂。
教室里的同学都特别安静,老师的声音撞在墙上又弹回来,“有人知道这题为什么选 B 吗?我都讲过好多次了,月球不会自己发光,它的光是反射的太阳的光啊!快记笔记!”
是啊,那都是反射的光。千疮百孔的表面,阴暗寒冷的环境,哪里有半分“白玉盘”的模样?又怎么能和耀眼的太阳相比呢?
少年的心思似冷月波心荡,他一直都不喜欢镜子,更不用说这面满目疮痍的镜子。
我跟着他回了家,一切都还是老样子。杂乱的书桌,堆砌的书本和作业、凌乱的笔筒,还有那台墙上的挂钟。“滴答滴答”,挂钟的指针一圈一圈转着,白纸黑字间笔尖一笔一笔划着。指针,绕了一圈又一圈,笔尖演算了一步又一步,可指针没能绕出最完美的圆弧状,笔尖也没能走出那白纸黑字的迷宫和高墙。
努力睁开的眼眸不知何时被蒙上一层迷蒙的纱,窗外的灯光一点点熄灭,风也渐渐停了,终于,又只剩他俩了。
月亮和他,走过孤独,享受孤独,却又会忍不住时不时将羡慕的目光投向一起玩闹的同学们的他。
他和月亮,远在天边,孤独旋转,独自起舞却无法自己发光的月亮。
或许他的朋友只有月亮,那些年,月光轻抚在他脸旁写下的五字诗行,他一字也没能看透,只有心中那片湖水轻轻荡漾着,那天举头望明月对影成三人,一人是我,一人是他,一人是那轮看似圆满却满目疮痍的月亮。
竹林沙沙作响,伴着那陌生熟悉的吟咏,“小时不识月”,我到底该怎么称呼你?是月球,承认你是块绕着地球转的冰冷岩石;还是白玉盘,拾起那个被母亲的故事焐热的、会偷偷在孩子耳后做记号的月亮。
出租屋的阳台很小,我坐在小板凳上,楼的那边是一座不夜城,晃荡的灯光,把夜空泡成了橘色的汤,很亮,非常亮,已经远远超过了无数个夜晚的月光,可他依旧还在那,那些年悬挂过的地方。
我的手指无意识地蹭着耳后,那里光滑一片,却像有个看不见的印。
我又看不清你了,我该如何称呼你?我的月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