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三月的某一天清晨,我轻飘飘揉着眼睛,边打哈欠边把后槽牙刷出红色的血沫,没有对焦的双眼肿成鱼尿泡,很显然因昨晚半夜跑去逮违法开采大车的行为挖走了本就不充沛的精力。恍惚之间感到一阵由远及近的震动,随后便看见子玮倏忽而过,犹如一只肥美的兔子冲到洗漱池旁,刷牙、洗头、洗脸、擦干、甩毛巾一气呵成。而此时嘴角的血沫还未洗净,被溅了一身水的我看着仿佛经过轰炸、池内打着旋的白沫、已经底掉的洗漱池叫骂道:“狗东西,你要吃热乎屎啊。”
子玮潮湿的发根尖锐的飘着,属于他的震动渐行渐远,随后一个响亮又绝望的声音响彻在整个楼层:“要换届了,要换届了,我的亲娘来!”
尽管如此,他的心态倒是不错,该吃吃该喝喝,把自己安排得明明白白。足足一个半月没有回家,负责村两委换届的审核、印票、上报等工作的他,为了完成工作并同时兼顾满足自己的生理需求,给自己订了三个闹钟,每个时间段都有周密的安排:整理完材料,晚上十点开始印票,到午夜铃响立即停下手头的活,美滋滋打两把游戏,尽兴而睡;凌晨五点被闹钟吵醒,起来继续收尾昨夜的工作,然后汇总上报组织部的材料;中午一点铃响准时休息,时间长度就比较随缘了——大概率会被电话轰炸冲击,嘟嘟囔囔在床上爬起来飘到组织办。好在他挨枕头就睡,分秒必睡,以高效的睡眠质量弥补了睡得少的短板。
不过,没有人会在意子玮的作息规律,当换届工作这个巨大繁复的机器开始运转,他只不过是角落里一颗小小的螺丝钉。
每当镇村领导班子换届的时候,“换届当官不值钱”之类片面的说法便开始甚嚣尘上。这伙人看热闹不嫌事大,却反映出一个事实,即换届对于基层干部来说是一轮争取更多进步机会和空间的大洗牌。
即将换届的消息就像是一条进入捕鱼船舱的鲶鱼,船舱里面的沙丁鱼闻着味就已经兴奋的浑身发抖,个别鱼恨不得立即把水搅浑来个浑水摸鱼。于是所谓的内部消息,八卦流言、风言风语肆虐而起,这个时候,本单位的科级干部开始如同章鱼触须般活络,意图谋求进一步向上的通道,实现主任变部长、委员变书记层的跨越,如若落后这一步,岂不是处处落后,再也追不上?从未提拔的人更急切一些,想要寻求各种能够递得上话的渠道去施加影响,为此不惜夜夜加班在领导面前晃荡,以此获得领导关注,以求补上科级干部的空缺。临近退休的主任科员们则彻底置身事外,只盯着换届的进展怀念过去,分享奇闻轶事,顺便煽风点火,教导年轻人如何哭嚎着冲向进步的岗位。
当这种躁动开始有苗头时,两位主要领导为此连续进行弹压,关于换届的负面舆情这才得以消火退势,毕竟说到底,他俩才是换届的核心,没有人会触他俩手握推荐权的霉头。俩人在此时必须正本清源,以正视听,况且他俩本来就担任主要领导职位不久,换届的风雨暂时影响不到他俩个人,这就为置身事外创造公平公正的竞争环境创造了客观条件。当年本镇在全县经济社会高质量发展考核中取得了不错的成绩,实力底气有了,腰杆就硬,一口气把能提拔的都提拔了,能进步的都进步了,就连想回县直部门养老的主任科员们也一一实现了愿望,可谓是皆大欢喜。
不过这是后话,他俩进行弹压的另一个原因还在于,本镇领导班子换届的前半年有一场关系到本镇考核总指标的大事,即村党支部、村委会的两委换届。这是一个巨大的系统名称,牵扯到全镇十万村民、党员、干部共同参与。换届需要选出村两委委员、主任、支书,前期候选名单的酝酿、审核、报名自是暗流汹涌、刀光剑影,中期组织投票、计数、公式又是高潮迭起、几人欢忧,后期收到举报、检举、信访又是鸡飞狗跳、涕泪涟涟,个中种种、零零碎碎、左冲右撞,无一不在减耗心血精力,考验着镇村干部的精神和肉体承载能力。基于以上预测,本单位采取各样措施力保选举过程平稳落地,全体机关干部日夜值守在选举现场,全程监督,以势震慑,及时处理造假、闹事之举。
选举日当天,大队门口已经被围的水泄不通、沸反盈天,老的少的男的女的高的矮的全体出动,村里已经好几年没有这么热闹过了,甚至有好事者租了舞狮舞龙,组织中年妇女跳起秧歌,在人群车辆中间来回穿梭表演,美其名曰为选举助兴。村民们看得热闹,笑的合不拢嘴,一片欢声笑语,候选人们或无所适从、或平静如波、或上蹿下跳、或口角长疮,无一例外或明或暗盯着那个红彤彤的箱子。
工作人员摆好反光锥、站好各自工位,几十双眼睛同时亮起,于是宣布开始。人群如群龙盘空,蜂拥而至,领票、写票、投票一气呵成,长长的队伍真的成了一条游龙,缓缓游动又像打散的水银般各自分散、聚拢,站在村委会在看热闹。人声鼎沸、熙熙攘攘过去一上午,大队喇叭连续吼叫召集未投票的村民抓紧集合投票,最终经打电话确认无人投票就差不多基本结束,紧接着就开始在各个代表和围观村民的见证下开始唱票、计票,得出人选张榜公示,组织人员记录入档,封闭选票,装箱上车统一留存,到这才算是结束。
这当然是理想状态,实际上以上每个环节、涉及到的每一个人都会出现各种意想不到的幺蛾子,以至于个别村情不稳的还会有武警执勤。造假的、造谣的、塞烟的、骂街的、互殴的,或明或暗不断搞小动作,选举现场风起云涌,不断交织着规则与人情。现场互泼脏水、检举告发层出不穷,比比皆是、或真或假的爆料猛瓜看的我是目瞪口呆,整的组织、纪委、信访、综治部门焦头烂额、叫苦不迭。负责换届工作的时任组织部长郑武韬忙的脚不沾地,手机滚烫,本就黢黑的脸庞好似开了个克拉玛依分井,油渍爬满皱眉苦脸造成的山峰丘壑,产量像是能够供养他的那辆老雅阁。
村民们理所应当把这些当成了一场大戏,酝酿着近几年最硬最干最能拿得出手的八卦谈资,这也成了民心档案中浓厚的一笔,尤其是出丑的、出众的,它存在于口口相传、表情意会,大家谈及时会相视一笑、心照不宣。这是一场公权与私权在基层交融冲突的持续绽放,是如烟花易冷般转瞬即逝,还是如松柏长青般稳稳当当,全然在于这热闹背后的冰山一角下,那个老实迟缓、胆小坚韧、复杂难喻、牵一发而动全身的人情乡土能否击碎旧日覆盖全身、深入骨髓的厚重皮壳。
换届后,本单位调度、研判、分析了局势依旧紧张,务必枕戈待旦、秣兵历马,每天绷紧神经,目光犀利盯着各村重点人员,确保及时掌握情况,事态总体可控。果不其然,所谓历届换届上访的常客,拥有全镇机关干部联系方式的王彩凤准时出现在组织办公室。
她表示,她要实名举报连任的驻地村党支部书记、村委会主任孟凡西贪污、挪用村集体财产,指使他人殴打自家三口人,过程极其残暴,性质极其恶劣,对自己和家人的生活和精神造成极大影响,要求党委政府将其送到监狱以儆效尤,顺便任命他的丈夫担任本村支部书记,儿子担任村委会主任共同主持村内工作;还要顺便分给她儿子一套宅基地,以最低的价格把鱼塘包给她,她直言,宅基地凭什么不给分,没地方住总不能让睡桥底吧;还要求孟凡西赔偿其经济损失三四百万,这样的话,自己就满意不再上访闹事。
这件事很好了解,因为这简直就是五年前换届她反映问题的复制粘贴,尽管如此,纪委、组织部门也进行了登记调查,报告显示:经查验账目、实地走访、个人谈话、证人证实等方式,王彩凤反映孟凡西贪污、挪用村集体财产及指使他人殴打之事不属实。实为王彩凤与孟凡西因划分宅基地、承包鱼塘等产生矛盾。因政策原因,孟凡西未同意王彩凤重新划分宅基地的申请;因王彩凤鱼塘承包费较低,村支两委会议未通过王彩凤的承包申请。由此王彩凤不满孟凡西的行为,遂向上反映以求解决问题,并提出不合理诉求,综上,王彩凤反映问题不属实。
等到纪委、组织部门告知调查结果,王彩凤依旧不认同,开启她独特的生活节奏——按时到单位上访,她称之为“上班”。而孟凡西,配合完调查后,最终不堪其扰,辞职下海去南方做运输蔬菜的买卖。驻地村支部书记便由社区总支书记杨翔飞兼任,但王彩凤依旧不罢休,她将矛头又对准了杨翔飞,要状告他不作为。但杨翔飞膀大腰圆,一米九的个头,浑身二百多斤的实肉,根本不把她放在眼里,他只要遇见王彩凤,必定是雷霆暴雨一般的怒斥训导,他的声音又响又亮,隔着老远耳膜还隐隐作痛,就这样王彩凤消停了一阵。
消停并不意味着结束,王彩凤趁着村干部不注意,一个突防到了县里纪委去告状,这次她要告的是本单位组织、纪委不作为,杨翔飞恐吓威胁人身安全,主要领导包庇纵容对她施暴,因此事对她造成严重心理伤害等问题。
她要让县领导给他说法,否则就一直蹲在县纪委,还要管她吃管她住,要不然就撒泼打滚、拍视频发到网上曝光县纪委不作为、包庇违规干部,自己还要去市里、省里、中央去告。县纪委还没来得及登记完毕,王彩凤突然暴起抓住匆匆赶去做工作的郑武韬,指着鼻子开始倒豆子一般咒骂,上到问候祖宗,下到侮辱体格,前骂政府,后骂干部,边手舞足蹈边拿着手机拍来拍去。可能是年纪大了相机不会调整,拍下来的全是郑武韬那张因为愤怒而涨紫如猪肝的黑脸。
县纪委隔壁就是派出所,所以王彩凤很顺理成章的进去了七天。
或许是认识到自己与机关、镇村与市县的差距,王彩凤延续了之前的策略,准备打一个持久战。每天雷打不动八点半准时到党政办候着,拿着自带一升容量的超大塑料杯轻车熟路去茶水房接满热水泡茶,然后坐在靠门的沙发上,舒舒服服吸溜着喝茶,长满茧子的粗手不断摩挲着杯子上的裂痕,边翘着二郎腿边给进出的机关干部、村干部,甚至是县里来访的领导打招呼。这个状态的她讲话轻声细语,一会夸夸这个衣服好看,一会说说菜价又涨了、自来水又浑了,不知不觉就把话题引到自己身上,说孟凡西干了多少坏事,镇里县里怎么虐待她,自己受了多少委屈、挨了多少祸端,理应受到她自己认为的“合理赔偿”。
然后她猛的放下水杯,两眼放光像一只饥饿的独狼,神秘兮兮、宝贝似的在怀里摸出一摞材料,并表示这就是她的心血,她的事业,她的一切,也是顺便争取一下公平正义,如果自己不去争取,这个社会是不会变好的,共产党就应当是为她这种可怜人当家做主的。说着就要擦眼泪,泪水还没流出来,她就像离弦之箭冲向小心翼翼接近党政办的郑武韬。郑武韬习惯性的摆头,顺势躲过了王彩凤扔过去的那一摞材料,耳朵自动屏蔽了王彩凤的逐渐演化为叫骂的女高声独唱,熟稔的掏出手机,作势拨打报警电话。
王彩凤也不纠缠,中气十足的边骂边退,跑到信访办继续朝着信访办主任猛烈开火,然后继续在他报警之前顺势离开,辗转到纪委复制粘贴……就这样折腾一上午也就累了倦了,水杯干了,肚子叫了,慢悠悠跨上自行车不见了。也不知怎么的,这套流程模式化后,竟然还规模化上了。其他信访人也许是有样学样,也许是有组织的预谋,他们竟然将这个“上班”套路排了班,这样一来他们上访的火力持续均匀,不胜其烦,偏偏又特别有分寸,遇见县领导和警察就莫名其妙的消失;前脚刚走,后脚就神出鬼没的出现,继续他们的上班之旅。他们仿佛成了本单位的人形自走大挂件,走哪跟哪,毫不违和。
被骚扰了大概一个月,驻地村终于重新任命了支部书记,好巧不巧,这个人竟然是我的大表哥吴清兵。
吴清兵退伍军人出身,之前在县拆迁办里出力搏命,受到赏识被推荐去参加了全县的“优才计划”,考试通过了村支部书记的选拔,后来就被任命分配到本镇驻地村当支部书记。来到本单位那晚他十分高兴,笑起来两颗大门牙在黝黑的脸上闪闪发光,他表示来的目的就是为了摸摸驻地村的成色,要找我拉拉呱增进感情,商量一下接下来的动作。
那晚正好我值班,哥俩就有一搭没一搭聊起来,我提及王彩凤的事挺棘手,问他有没有什么合适的对策,毕竟我也受不了这个聒噪的非正式“同事”。
吴清兵道,她的这种情况难也不难,就是一法破万法,只要我比她能挨,先崩的一定是她。反正我比较坦然,驻地村本来就是咱的根据地,你姥爷、我爷爷也干过支部书记,人缘底子还在,情况还可以掌握,不至于两眼一抹黑。顺便嘱咐我,不要暴露和他的关系,也不要对他有所照顾,咱哥俩保持沟通,默默努力进步就好。
“看我的吧,老弟,且听龙吟!”
第二天我就看见成果了,吴清兵寸步不离跟着王彩凤,有一搭没一搭聊着天,也没有其他动作,据吴清兵称,他陪跑了半个月,刺探出来不少有用信息,了解了王彩凤视角下的事件全貌,结合了内部掌握的具体信息,利用她自己本身的逻辑漏洞不断冲破她的认知底线,这样一来,她针对郑武韬等人的攻击力度和频率就减少很多。
“这是第一步,产生对自身行为的怀疑。”
然后站在她的角度不断认同她的想法,但中间插一句基于事实法理的反对意见,然后反问她的意见。基本上她都会停顿,这时再转移话题,继续引导她倾诉千万遍所受的委屈,听着就行,脸上要显露出认真倾听的表情,这个时候你可以想点别的,但表情要专注。这样一来,她去骚扰别人的精力时间就会转移了。
“这是第二步,让她放松警惕,走进她的心。”
最后,处好关系,主动到家里走走坐坐,拿点牛奶、火腿肠走访一下。她还能喝两口,就拉着其他村干部买好酒菜到她家吃点喝点,处处感情,让她感到有人管有人问,知冷知热,暖心暖胃,不至于一直滋生不满的极端情绪。
“这是第三步,得到内心认可,完成情绪改造。不过一般到这步就结束了,是个人就要讲面子,认人情。但王彩凤比较特殊,迫不得已我还用了一招。”
王彩凤并没有做出不再“上班”的承诺,而且虽然减少了上班的频率,但依旧可以达到一周一次,始终是个隐患。
“咋办的你?”我疑惑道。
“你且听我道来。”
那又是一次吃饭喝酒,去多了王彩凤家里,她的院子收拾得越来越干净,小狗小猫小鸡在院子里巡回游弋,空气清新,天上星星也透。我专门宰了一只鸡,让你嫂子做成地锅鸡带过去,喊了几个能喝的村干部,把在场的气氛搞得热烈,甚至有点其乐融融的味道在里面。
酒至酣处,王彩凤甚至眉飞色舞讲述自己逼走孟凡西,荣获银手铐蹲号子的经历,听起来是抱怨,看起来倒像是炫耀了。我就给她讲起我当兵的时候看守监狱时的奇闻轶事,说是那个时候值班换岗都是在深夜,整个空间除了黑、静、偶尔的灯光似乎不存在任何东西,但是大家都觉得在黑暗中总有什么东西盯着我们,搞得大家毛骨悚然。后来,班长送给我一样东西,说是拿着管用,果然那种感觉就消失了……大家都听的着迷了,于是我偏过头对她说,我这个东西从部队拿回来了,我给你看看。
她倒也真的很期待,停下筷子,掏出纸巾抹油擦嘴,认真盯着我看。我倒是稍微有点不忍心,再怎么讲她也是老百姓,论辈分我还得叫大婶子,这样似乎也不是遵守纪律的做法。但酒精已经把脑子烧透了,这是不解决岂不是对不起党委政府对我的信任,我怔了怔,一狠心一咬牙掏出刀子,手臂上的血管像是蚯蚓一般根根暴起,猛的一下砍在桌子上。
我猛的直视她的眼睛,不带眨眼的那种,说,这个东西就是用来壮胆的,胆子一肥就什么都不怕。就像今天的我——今天我求婶子一句话,不再去党委政府闹事,县里的市里的上面的都不行,你要是给我面子,咱俩碰个杯,这事算完;你要是不给我面子,你就用这刀砍我,我也不报警,我也不喊疼。只要你砍了我,我对党委政府有交代,算是尽职尽责了。咱娘俩今日事今日毕,就此做个了断。
她愣住了,似乎还有点难过,搁哪里一动不动。旁边的村干部也愣了一下,相继反应过来配合我,在旁边一直督促她做决定,说,他们当见证人,而且付强当过兵,什么事没遇到过,一定说话算话,可要想好这里面的厉害,当然砍了也不会为难她。
王彩凤哆哆嗦嗦,哭嚎着说,家里没人管我,我没用,受欺负了没人问,我不讹政府我讹谁去啊,没人理我啊,我可怜啊,我没办法啊,我就是平头老百姓,怎么都欺负我啊……
我没给她留太多的思考时间,决定顺水推舟、火上浇油,说,今晚上这面子,你给也得给,不给也得给。你不啧晌又不敢砍,我就当你不敢,你不敢我敢,看好了。
我拔刀作势就要砍,当时酒劲尚在,但说实话还是能够明显觉得有点后悔,那刀子可不小,两拃有余,明晃晃闪着银光,桌上人都吓一跳,自己也没把握,只能眼睛一闭硬着头皮砍。关键时刻王彩凤开口了。她的脸皮白红交替,像是来回切换颜色的霓虹灯带,随即如释重负般连声道歉,皱纹像是突然抬升出海水的沙滩迅速蔓延干枯,信誓旦旦保证自己不再出去“上班”。然后我就笑了,松了口气,扔掉刀子,端起酒杯给她碰了一下,招呼几个村干部一起继续笑嘻嘻喝酒拉呱,醉醺醺不知道谁扶我回到家,睡了一个踏实觉。
“牛逼啊哥。”我给他竖了一个大拇哥。
“其实我俩是一类人,是一根筋的犟人。我只是比她更狠一点。”
“妙哉妙哉,你俩应该是妙人。犟是特质,并无好坏,只是作用的地方有所不同而已。但的确妙,回味无穷,回味无穷啊。”
“你小子,还怪会说话来,哈哈哈。”
“可是我还有一个疑问,就是王彩凤这事莫名其妙,就没人在一开始就治得了她么,咱们党委政府就只能被动挨打?”
“这事说简单挺简单,说复杂挺复杂,简单在于她欺软怕硬,只要比她更泼皮无赖就能解决,不过需要投入时间精力;复杂就在于她这个事涉及好几个部门,村、社区、镇、县四级都掺和进去了,各级都很重视,实际相互掣肘,反而给了王彩凤更大胡闹的空间。大家都不放心,都来调度督导,时间精力就浪费在这方面了。实际上,最后还是要压给村里解决,如果村书记瓤一点,能动用的就只能是派出所,毕竟基层政府大部分没有执法权。但是派出所不是那么容易出动的,必须符合规定,有法理基础,也不能随意去逮人。这样一来,上面任务压的紧催的紧,下面自缚手脚不知所措,就只能拖着,拖着暂时不让问题扩大化,拖着你哥我这样的人解决问题。”
“唉,不止这件事,其他几个信访重点人也是这样,扩大来看,不只是信访,其他权责不对等的事也是这样,太多的工作就只能尽力而为,成效在天了。”
“尽人事听天命吧。没有好招。”
末了,王彩凤还是留了个心眼,息诉罢访的承诺书死活不签,只是一直重复自己绝对不会再上访了。事实也是如此,至少在吴清兵调离驻地村之前是这样。吴清兵调离的时候她还专门上门致歉,要请客吃饭,但被婉拒。后来王彩凤继续“上班”,只不过烈度很低,也没有持续太久。警察出警的速度得到提升,逮了她几次,后来就形成她去默默盯干部,警察默默去盯她的格局。
或许是觉得无聊,之后她就真的没有再来过,后来一打听,原来是她儿媳妇生了孩子,怕她继续外出生事,招惹是非,就让她在家带孩子。街上逢集逛街偶尔能遇见她,身边跟着一个可爱的小家伙,她的气色好了许多,见到郑武韬她也能客客气气、和蔼可亲,搞的当时已经被提拔成党委副书记的郑武韬竟有些不知所措起来。
至于王彩凤反映的孟凡西,因坐收坐支问题受到党内严重警告处分,倒是生意做的挺成功,还专门回来捐了五十盏路灯;她的丈夫、儿子甚至不知道王彩凤拿他俩当做赔偿的条件之一,他俩一直在南方打工,彼此打个电话也多争吵谩骂,对本镇的这场风波一无所知。
吴清兵有时遇见她总会拉着她的手再叙家常,聊着近期的动态,以后的安排,时光的飞快,末了王彩凤总会说道:“要不是看你的面子,吴书记,我就是死也得死在党委里。”
吴清兵总会回应道:“还折腾什么劲呢?就随着生活而去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