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華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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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笔杂谈
202507/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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烙印时光

伤疤在手腕处沉静地躺着,宛如一颗花生豆大小,每每被旁人瞥见,总有人要带着好奇的打量问我:“这伤疤是不是故意用烟头烫的?”我则每每坚决地摇头否认。这道小小的印记,实则是故乡冬夜在匆忙中烙下的纪念,那曾经难以释怀的痕迹,如今竟成了岁月为思念所刻下的一道凭据。

我那时刚上小学四年级,正值寒风凛冽的冬天,空气里飘着冰晶,冷意刺骨。那一晚,家里恰好停了电,只得点起蜡烛。那烛火虽小,却在黑暗里摇曳着微弱的温暖光芒,成了我们唯一的光源。母亲怕我冻着,又为我加盖了一床厚实的老棉被。我困意袭来,很快便沉入了梦乡,哪里还记得那根燃烧着的蜡烛!

半夜时分,一股浓烈的焦糊味道猛然将我呛醒。我惊惶地睁开眼,眼前景象骇人:棉被上竟烧开了个大洞,边缘焦黑,浓烟正从洞口滚滚而出!原来蜡烛烧尽后火焰歪倒,点燃了棉被,灰烬又恰恰滚落在我露出的手腕上。我一声惊叫,父母随即奔来,父亲慌忙掀开被子扑打,母亲则赶紧抓过我的手腕,一边心疼地吹着气,一边匆匆端来酱油涂抹在伤处——乡下土方,当时却真是我们唯一的慰藉了。那灼热的剧痛瞬间传遍全身,我忍不住尖叫起来,眼泪也簌簌地往下掉。母亲紧紧抱着我,心疼地安慰着,父亲则迅速扑灭了棉被上残存的火星。那晚的惊魂犹在眼前,那灼痛与刺鼻的焦味,仿佛至今仍刻在骨肉深处,是生命突然被灼痛所惊醒的印记。

第二天,手腕上果然掉了好大一块皮,伤口狰狞,赤红一片,望之可怖。我后来上学时,便只得用袖子遮遮掩掩,唯恐被人看见。然而总免不了被好奇的同学们发现,他们便七嘴八舌地猜测原因。有人说是被火烧的,还有人更直接地指认我是故意烫伤的。每次听到这些议论,我都感到既羞耻又委屈,仿佛这伤疤在我身上烙下的是“异类”的印记。小小年纪,心中便种下了对这道伤痕的难解心结,它似一道横在肌肤上的深渊,我日日凝视,却只觉其深不可测,又无端自惭形秽。

年岁渐长,我离开家乡,奔波在异地他乡,已有十年之久。腕上这块疤痕,也渐渐由当初的狰狞变得温润,颜色由深转浅,像一块凝固的琥珀,沉静地贴在皮肤上。偶尔不经意地抚摸它,指尖触到那微微凸起的痕迹,竟毫无征兆地,心间便涌起一股暖流——想起冬夜里母亲为我擦药时那轻柔的呼吸,想起父亲扑灭火星时那急切而宽厚的背影。

日子像无声的溪流静静流淌而去,这道疤却始终驻留于手腕之上,它在我身体上成了故乡永不磨灭的坐标。如今我明白了,那些当年令我抬不起头的流言蜚语,不过是过眼云烟罢了;而这道疤里所封存的,却是我们一家人共同经历的生死瞬间,是亲人之间最原始的爱与守护。它似一枚特殊的家徽,以灼痛为锤,以血肉为砧,锻打之后烙印在了我的身体之上。

这印记,并非我刻意求之,而是命运在某个冬夜无心滴落的一滴蜡泪;它亦非我主动选择的符号,却最终成为我生命中最珍贵的一枚徽章。这伤疤如沉入深海的锚,牢牢系住了我漂泊的魂魄——原来故乡的气息,早已融入血肉,化成了一道无言的纹章;它不动声色地告诉世界:无论离乡几程,我总被那方水土的温热所包裹,哪怕寒夜漫长,也终有烛火暖过你,暖过人间。

疤痕是时光的印痕,并非自伤自残的勋章;那疤痕里藏着的,是家宅失火之夜,父母救火时的呼喊与体温——烙在皮肉深处,便成了岁月深处一簇不熄的烛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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