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哗——”自行车冲过一个积水坑,溅起的泥水将男孩的裤腿打湿,男孩的手迅速地摸了摸趴在自己后背上的书包。
“没湿!”男孩低声喊了一句,蹬踏板的速度更快了,眼睛快速瞟了下自己左手手腕上的那块小显示屏。
当男孩的视线从显示屏上重新移到正前方时,他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路口。男孩左手前推,同时右手后拉,在没有减速的情况下便漂亮地拐进了那条巷子。暗蓝色的天空,也给这条巷子装上了同样的滤镜,男孩不得不握紧了搭在刹车握把上的几根手指,好让自己能够搜索到那间小屋子。
实际上,那间小屋子找起来极其容易。尽管,小屋子和巷子里的其它屋子几乎一模一样,现在又披上了一层暗蓝色的伪装,但男孩一眼就瞧见了几个影子——人的影子,粘在小屋子门口的地上,他找到了。
屋子的门口横着几辆电动车,但男孩的自行车更为纤细,他很快找到一个合适的缝隙,插了进去,随后转身,登上小屋子门口的台阶。台阶上的三个人所站位置呈一条直线,且保持着同一姿势——低着头,看着自己抬起的右手上端着的显示屏,纹丝不动。男孩再次寻到了一个合适的缝隙,这次是让自己穿过去,进入小屋子的大门。
沾满雨水的伞,一把一把杂乱地斜躺在门厅的地面,靠近门口的仅有的空当,又是三个一字排开的人。男孩只好跨过那些雨伞,走到了门厅靠里的一个角落里,站着。但男孩无法复制他们的动作,因为自己的屏幕是戴在手腕上的,尺寸还比他们小了一大圈,功能更是少得可怜,自己便故作悠闲地端详着自己身旁那副两年前的挂历。
“吱呀——”二楼的木门被推开,天花板响起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那木头似的六人开始挪动,将门口的那条缝隙扩大了些。脚步声从天花板移动到了楼梯,随后,来自二楼的人一个接一个地从楼梯间走出,来到门厅,并开始重复同一个动作——俯下身,拿起斜躺在地上的伞。男孩嘴角往上一扬,他们将那些本是障碍的伞移除了。七个人爬上楼梯,楼梯的宽度勉强能让两人并排走,男孩走在最前方,有足够的空间可以通行,剩下的六人只能肩贴肩地跟在后面。
楼梯的尽头是一个只有门厅一半大小的房间,房间的布局恰似键盘,方正的桌椅如同键帽,慷慨地留出了刚好一人宽的缝隙,供人员穿行、落座;桌面上摆放的纸张正如键帽上标注的字符,只不过纸张上的字符要繁多、复杂得多。房间最靠里的地方竖着一面白板,上面的笔迹还未被擦除,白板后便是房间唯一的窗口;一个男人正靠着白板,盯着自己抬起的右手端着的显示屏。待到四排桌椅座无虚席,男人将右手放下,左手轻快地挥舞起白板擦,白板上的笔迹消失殆尽,并溢出一股浓厚的油墨味。
男孩独自一人坐在了最前面,他开始后悔自己选择坐在这个位置,男人就站在自己座位前方不到半米的位置,自己在纸上写的一切能被看得一清二楚,在一周前的这个时候,他在希望着自己能通过靠前坐来更好地打起精神,现在看来,自己只想着好处而忽略了弊端。
动笔的时间到了。男孩正要开始思索,鼻子却比握笔的手先一步行动了——他闻到了一阵香味。男孩停下思绪,开始探寻这香味的来源,很快,他确定了香味就是从他身上发出的。这是烤肉的香味,在骑上自行车疾驰于公路上、找到并进入这小屋子之前,男孩是坐在一家烤肉店内,他在烤肉店里坐了一个小时,吃了五十分钟的烤肉,香味就来源于他自己烤的肉,因为刚才擦白板的油墨味将其覆盖住,男孩并没有闻到。
“第一个选什么?”男人的发问一下把男孩从回溯的思绪中拉了回来。男孩低头看着自己的纸,第一行字符末尾的括号里没有任何内容。
“A”,男孩回答。男人低头,眉头微皱,但自己已经轻快地沿着桌椅间狭窄的缝隙,移动到了后排的桌椅。
“你们都选什么?”男人继续问。
“C”,几个人异口同声地回答。
男人又迅速地回到了白板前,“答案是C。这个是基础,就不多说了,接下来看第二个。”
男孩双颊通红,双眼死死地扫描着第二行的文字与符号,握笔的右手飞快地运转着,竭尽全力想让自己的大脑中只存在着这一行字符。
“啪嗒”,那第二行的括号里滴了一滴水,男孩左手往上一捋,刘海上的汗珠便化作无数小水滴在半空散开。男孩这才发觉房间内闷热无比,总共八个人挤在这一小小的房间内,而那仅有人脸大的窗口并不能缓解闷热的情况。汗水的味道开始弥漫,这味道并不好闻,男孩便将左手抬到自己鼻子跟前,烤肉的味道却再次冲进了男孩的鼻腔。男孩想起,烤肉店里不仅有烤肉的香味,还有凉爽的空调,以及柔软的沙发,宽敞的大厅一侧是一扇巨大的落地窗,可以看到城市的街景,在几十分钟前,自己还坐在那。
“第二个选什么?”男人再次发问。男孩感觉自己的心脏在一瞬间几乎要从喉咙里蹦出来,但很快,他瞟到了自己写的草稿。
“B”,男孩想查看一番站在自己跟前的男人的表情,但这次男人已经提前移动到了后排,“你们呢?”
“B”,“A”,后排传出两种声音。
“答案是B。我们稍微来讲一下......”男人抓起油性笔,笔走龙蛇地在白板上写了起来,油墨味接踵而至。
此时无需动笔,男孩便把双手都抬到了面前,油墨味被隔绝在外。男孩看着自己写在草稿上的答案,在几十分钟前,在男孩眼里的同一位置,摆着的是一块喷香的烤肉。
“第三个会吗?”发问声像尖矛一样刺进男孩的耳朵,男人不知什么时候完成了讲解。这次男人是在向所有人发问,但男孩的身体仍然震了一下,双手被震落到桌面上,还未散尽的油墨味扑面而来。房间里无人作声,但后排的几个人摇起了头。
“那我来讲讲吧,这个确实比较难......”男人讲得云淡风轻,但其过程仍然避免不了繁杂,晦涩难懂的字符跟着出现在了白板。男孩已经无心再管那些字符了,无论是纸上印刷的,还是白板上写下的,又或者是自己写的草稿,因为男孩知道这个难,因为其他人都说这个难。男孩不知时间过去了多久,虽然自己的左手手腕上就有一块小显示屏,但他却懒于看上一眼,他只是在想自己为什么不坐在烤肉店里,为什么会坐在小屋里,虽然他只在那家烤肉店里坐过一次,但在小屋里坐了许多次。男孩想用自己坐在烤肉店里的时间来衡量自己坐在小屋子里的时间,但他做不到,他的鼻腔里充斥着油墨味,上衣被汗水浸湿,眼前是那些他不想多看一眼的字符。
“今天就到这吧。”男人的这句话就像一道指令,七个人在同一时刻行动起来,将桌面上的那张纸迅速塞进了书包,和之前的许多张来源相同的纸放在一起,随后起身,急匆匆地涌向那条狭窄的楼梯,走下一楼的门厅,走出小屋的大门。男人最后一个离开,他哼着小曲,悠哉地按下灯管的开关,将房间的那扇木门拉上,慢悠悠地走下楼梯,骑上自己的电动车,扬长而去。
男孩一脸疲惫地回到了家,拖着步子走进自己的房间,书包随手甩到自己的床上。男孩坐上床后,这才发现自己裤腿上的泥渍,便着手掸那些褐色的污垢。男孩正掸着,隔壁房间传出了声音:“儿子,每节课250块哦,这一期的钱已经给你交了,今天学到了什么呀?”
“学到了......”男孩如之前许多次一样,搪塞了那些和纸上的字符一样晦涩难懂的名词来回答。男孩忽然想起来什么,他摸了摸裤子口袋,拿出了一份皱巴巴的账单,那是他在烤肉店的账单,账单排列出一系列菜品的名字后,在最底下印着:已付250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