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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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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04/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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稿费单里的味道

一日读报,看到南京某知名晚报副刊登载启事,称文学版面仅为交流展示的园地,刊发的文章不再支付稿酬。作为资深的耕种报田的文字拥趸,看到这则消息顿时心生唏嘘。

这几年,随着新媒体的风起云涌,传统纸媒在数字技术面前“荷戟独徬徨”,虽然不至于穷途末路,但形单孤支的样子确实令人心酸。所谓“此一时,彼一时”,在当年,能在报纸杂志上发一篇“豆腐块”,可是极风光张扬的盛事。不仅可以收获周边友朋的交口称赞,成为他们津津乐道的饭后茶资,更能收获几两闲金碎银,藉此买米下锅,确实能为生活增加几两油水。

上世纪九十年代,我在乡镇中学读书时,一位读大学的远房表哥,常在《诗刊》、《星星》这样的国家级权威杂志发表诗歌,在那个全民读诗的时代,他简直就是四邻八庄的顶流诗人,逢年过节回家,乡人都是看猩猩一样的看他走东家、串西家,对他那与众不同的大眼镜、高低起伏的步伐和夹杂乡音的普通话,充满着无比的好奇和折服。我爹常以他当教材来激励我,说人家上大学光靠稿费就能解决学费,家里根本不用额外负担。后来,表哥在毕业前出版了一本诗集,分配时去了西藏的一家党报当记者,这更让我爹好一阵感慨,认为写稿不仅解决肚子问题,更能解决面子问题,是名利双收、无本万利的大好事。

受父亲耳提面命的影响,再加上远房表哥的率先示范,我对文字从小就抱有好感,向往将来能成为一个可以倚马可待、下笔万言的作家。中学时作文常被老师当成范文来读,中考时我的作文是全校最高分,在有限的生活圈子里,这点小成绩给我一种错觉,我坚信自己真的有文学潜质,将来可以靠文字吃饭。

在师范学校读书时,我热衷于写作和写字。因为将来的工作轨迹早已预设,和我的学长们一样,毕业后回乡当“孩子王”,在“五斗米”之间俯仰。在夜深人静规划未来的时候,我畅想写作和写字就是“诗和远方”,在教学之余有大把的时间来磨砺这两把利器,藉此在冗长的岁月里就能守住精神和灵魂,不至于在柴米油盐和朝饔夕飧‌中陷入庸常。那时,我以充沛的青春活力投身文学园地,参与主编校刊《两代师表》,担当广播站总编辑,每天审修校园广播的稿子,听着偌大的校园里回响着自己编写的稿子,我的心里充满着喜悦。续写的小说《陈奂生新传》在校刊上发表,自己的文字变成散发着油墨香的铅字,如过江之鲫般游走在同学之间争相传阅,尽管没有酬费的激励,精神上的满足让我乐在其中。

我真正享受到稿费的犒赏,是参加工作以后的事了。我在县教育行政部门的办公室里当文书,最喜欢读的就是《中国教育报》。尽管是行业性报纸,但这些充满着珠光宝气的文字,被写作者拨弄地神气活现,一些司空见惯的教育小事被写得灵光四射,总让我技痒难耐。于是,我操刀急就一篇《乡间电影变奏曲》,居然在半个月后刊发在报纸副刊的显要位置。当那张八十元的绿色汇款单,仪态万方地躺在我的办公桌上,连同那张被翻阅过多遍的样报,我成了同事和领导口里的秀才,一时间风光无俩。

我把报纸送到父亲手里,起初他还有些怀疑,戴着老花镜,在油灯下认认真真地从头读到尾,确信这些生活琐事真实不虚,我居然真得用它换来了实打实的银两,跟种地收粮、养猪下崽一样劳有所获,他对我的期望变成了现实,一时间还难以接受。在当时工资不到三百元的年代,这份稿酬足以支付一顿大餐的费用,我和热恋中的女友饱吃一顿,让肠胃也真实地感受到文字的重量。

尽管不在教学一线,但我当时负责学生德育和家庭教育,从一个农村大县的教育视角,有许多教育管理方面的体会和心得。那时的我有许多精力,周末和假日不热衷于觥筹交错,在参加法律自学考试之余,瞅空就把这些零碎的感悟,以教育随笔和论文的形式编撰成文,陆陆续续在省级主管的报刊杂志上发表出来,绿色的汇款单捷报一样纷至沓来,我当时发表的论文数量,可以和教研员相当,让他们由衷地赞叹。那时的同事关系,纯粹透明无杂质,大家当面背后对我都是鼓励,单位的领导也给我表扬,我从文字里收获的都是充满温度的正能量。

心无旁骛地创作放大了生活磁场,我的文笔引起了宣传部门的关注。在将届而立之年的时候,我调到了宣传部的新闻科工作。那时的报业正是繁兴之时,各地都重视党报的新闻宣传。我自小就对记者充满着好感,对邹韬奋、穆青、范长江这样的知名报人心慕手追,采新闻、写通讯天生就有亲切感。在接手新工作一周,我采写了当时全县行政审批项目改革的消息,拟定了一个很有视觉冲击力的题目《行政审批瘦身减肥正当时》,很快就在市级党报头版头题刊发。我清楚地记得,新闻科长拿着还带有墨香的报纸,惊得目瞪口呆,清醒过来后,又三步并作两步地拿着报纸,闯进部长办公室汇报战果。后来,我听同事们说,一个县一年能发两三个头条就很不容易,我一来就不费功夫拿下一个,打破了宣传部半年无战果的僵局,运气实在是好。宣传部给了我一个“季度最佳成果奖”,奖金300元,再加上稿费100元,这篇开门之作相当于我一个月的工资。从教育部门转任过来的常务副部长,笑呵呵地拍着我的手说,当老师的就是不一样,工作转换简直是无缝对接。

说真的,新闻为我打开了新视野,我长年活跃在农业、经济、交通等各个行业,脚步行走在厂矿车间、田间地头,接触到的都是一线工人、农民,笔下的文字有了生活的支撑,变得更有理性、更加坚实。在从事基层新闻宣传的几年里,我发稿一千多篇,获得省级新闻奖,成为一名实实在在的新闻轻骑兵。在当时的县委大院里,我是拿稿费最多的人。有一次,传达室的老王拿着一张八百元的汇款单,无限感慨地对我说,他在这里工作了二十年,这是他见过的最大的一张单,相当于他没白没黑三个月的工资。

其实,老王看到我的收获,也当然知道我的辛苦。在大院的夜晚,我无数次加班写稿,寄出的稿件一摞又一摞,体量远大于这张汇款单。伴随着不息的灯盏,我的青丝添白发,而立之年已是两鬓白发生。有发稿后的快乐,也有稿子石沉大海后的酸涩,在文思枯竭的烦恼,更有领取稿酬的甘美,生活中的百味,都被这小小的汇款单演绎的五彩纷呈。

这些年在报纸上发稿,编辑会直接把稿酬打到银行卡上,收到银行信息的那一霎那,会有怦然一动的欣喜,与手捧汇款单相比,这单纯的数字少了场景的代入,味道就寡淡了许多。如今,发稿没了稿酬,如同厨师做菜突然少了味道,如何存放这生活中的烟火四季,我的心就象断线的风筝,突然间没有了依傍,变得空空荡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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