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睿
网站用户
（一）
我正看着复习资料，突然收到辅导员的来信，让我下午去大学生活动中心一趟。自备战考研以来，已经好久没和别人有过交流了，每天过着寝室、图书馆、食堂三点一线的生活，很规律，也很无趣。习惯这样孤单的生活后，想去改变，却又害怕改变，担心自己会被周围环境影响，渐渐的连说话的技能都开始衰退。
我收起书准备前往那儿，路上还是有些期待的，心想终于有机会能和别人说说话。到达活动中心后，我按照信息找到了指定的教室，“301-心理咨询室”，门上挂着这样的牌子，我瞬间猜到了为何要让我来这里，转身想要离开，没走几步，身后有人将我叫住，我回头一看，是一位很年轻的男老师，他询问我的姓名和班级，确认我是否是我。我犹豫了一会，还是如实回答了他，他指了指里面的沙发，示意我坐下排队。在我前面还有好几位同学，一个个愁容满面的，看来都和我一样被诊断为“患者”了。
在那坐了好一会儿，我逐渐的不耐烦起来，觉得时间被他们给浪费了。看着从“病房”走出的接受完治疗的同学，仍然是一副死气沉沉的样子，我在心里暗暗嘲笑这个“医生”，认为他一定缺乏水准。
终于是轮到我了，我走进房间，室内装饰很简约，墙面粉刷了好几种颜色，地上很空旷，很大一片区域只摆了两张椅子。待我入座后，他直接奔入主题，问我是否记得上个月的心理测试，我当然记得，而且从他们的反应中已经猜到了我的分数非常之低。
“好像不太正常啊，是乱填的吗？”
这个问题让我觉得很不舒服，显得我是为了博得关注而故意捣乱一样，我告诉他没有乱填。
“那跟我说说你的烦恼吧！”
我的烦恼可多了，有学业上的，情感上的，家庭上的，但我凭什么要告诉他。我什么也没说，他见我不愿意回答，便开始说起自己的经历来。我没有心思听他说话，临近毕业，各种各样的麻烦好像突然冒出来了一样，让我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我随着大流决定去考研，看似很努力，但实则只是一种逃避的手段，想让自己每天有事情可做，至少能获得短暂的心安。
“你为什么焦虑呢？”
他打断了我继续思考。我该回答他吗？不清楚，我是说这个问题的答案我不清楚，有很多事情让我烦闷，但我不知道这一切的源头是什么。我想让他闭嘴，别再问了，但这种态度当然不行，会因为拒绝接受治疗而被诊断为“情节严重的患者”。我可没有得病，我只想快点离开。于是，为了能尽快结束这场谈话，我决定配合他演戏。
“是因为考研吧。”我赶紧说点什么想要糊弄过去。
“为什么带个‘吧’字？”
“是因为考研。”我坚定地改口道，随后端正了自己的坐姿。
得知明确的病因后，他变得自信起来，或许是觉得这类“病症”太没有挑战性了，他滔滔不绝地向我传授考研秘诀，分享自己的成功经验，并佐以“心灵鸡汤”助我吸收，整个流程像公式一样。我表现得很积极，让他觉得我真的“康复”了。治疗结束后，他为自己高明的医术而自豪，我也为自己能够“出院”感到一丝放松。
我假装平静地离开了他的视野，随即拼命跑起来，想要尽快逃离。来到外面，天色已经黯淡，看起来灰蒙蒙的，像是要下雨了，一阵强风迎面吹来，我猝不及防地猛吃了一口，连带着灰尘一齐下肚。风与“鸡汤”一定相冲，我开始止不住地干呕，喉咙和胃很难受，蹲在地上好一会后才缓了过来，站起身后，觉得身体轻松了不少。
晚上躺在床上，我反复思考他问我的问题，“我为什么而焦虑呢？”难道真是因为备考吗？一定不是，这种状态其实一直存在，只是在这个时间段格外明显。是因为人际交往吗？每日独来独往，让我深感孤独，进而引发焦虑？我想也不是，我并不害怕独自一人，也早已习惯这样的生活，虽然有时也会飘过一丝孤单的感觉，但这绝不是我焦虑的根源。那到底是什么呢？我的思绪逐渐蔓延开来，回忆起过去的点滴，人在心情差的时候更容易想起不好的回忆，我讨厌以往的经历，也为曾经做过的选择而后悔，二十多年的时光很快翻过了一遍。
再往后面想象，我完全不知道未来会是什么样子，我没有明确的规划，没有方向，没有梦想，我所做的一切好像是随波逐流一般，没有什么意义。
感觉很疲惫，看了眼手表，已经两点多了，我又担心这一天会因为没休息好而效率低下，该让自己歇会了，我尝试说服自己。可是大脑不允许，它还在飞速地转动着，企图获取问题的答案。我翻来覆去，想要平静下来，可无论如何也办不到。它一遍遍地翻阅着我的经历，并依照事件脉络构建出一副未来图景，我在画面中看到了自己，看到了一个碌碌无为、麻木无趣的人。
我想我知道了问题的答案。这个世界上很多人都是如此，在迷茫中挣扎，在虚无中度日，既不期待未来，也不怀念过去，更无法接受当下。我们在原地驻足观望，回不了头，迈不开腿，被人群裹挟着四处流动，等到再次停下，不知自己身处何地了。
我的思维完全陷了进去，困意全无，再看了一眼时间，四点多了，我从床上起来，想要去外面走走。冬季的天亮的很晚，外面还是漆黑一片，我走出门，见到了此生见过的最大的雾，四周什么也看不清。月亮悬挂在空中，向周边倾泄光芒，可是浓雾阻断着它，将月光压缩，形成了一个光圈。
我冲进雾中，水汽很快将我浸湿，风吹过有些冷，我想回到宿舍，还没走两步，脚下不知什么东西将我绊倒，我凑近了看，是一块微微翘起的砖头，平时我都会避开这里。这条路走了快四年，还是第一次被绊倒，我有些不甘心，遂调转方向，探索起这个不一样的校园。
冬天的凌晨，学校里很安静，雾气笼罩下，能见度很低，身边的树看起来是黑色的，像剪影一样，微风拂过，落叶碰撞发出窸窣的声音。教学楼陷在雾里，像是生长在空中，只有局部可见。再往前走，到了中心湖，能隐约听到水滴的声音，雾沉在水面上，将湖与地面连为一体，看不清边界。几只猫从身边掠过，很快又消失无踪。这一刻好像世界变得更广阔了，曾经习以为常的事物，在此时显得如此神秘。
渐渐地，我的脚步开始加快，不再担心会被障碍绊倒，也不再考虑该往哪个方向走，我只想顺从本心，将这些即将消散的神秘尽收眼底，我期待着周边的一切，我享受着这种迷茫带来的新鲜感。
转头看去，刚刚还走过的路已不知是什么样子了，它们躲在雾里，若隐若现，是在不停变化着吗？回想起儿童时期，经常听到一句批评我的话：你这个样子，长大后只能吃西北风。时间过得真的很快，一路上磕磕绊绊的走过，大学也即将毕业了。接下来，该面临什么，该往哪个方向走呢？这个季节的风从哪个方向来呢？我越跑越快，不得不张开嘴呼吸，将寒风吃下。那句话真的灵验了，但我却觉得这很有意思。
在这片浓雾之中，我丢失了所有方位，前即是后，左也是右，一切都不同于常理，没有对错之分，只看自己如何看待，无论朝哪边走都是惊喜。我尽情地奔跑着，世界并没有因为这场雾而发生变化，事情也没有因为这场雾而解决，但我不会再驻足不前，我想换一个视角去看待这世界，在迷茫中四处乱窜，在虚无中寻找意义，在痛苦中感受生活。
（二）
马上就要离开校园了，每年这个时间段，毕业生们都会准备几套不同的衣服，在校园的各个角落拍照留念，不巧的是，近半个多月来，一直是下雨天，天色始终阴沉着，像是在催人赶紧离开，让人心情不悦。
晚饭后雨停了，我问她要不要出去走走，她答应了。我们认识的这一年里，大多数谈话都是通过社交软件进行的，我们有很多共同话题，关于身边的新鲜事，近期的感受，将来的计划等，但到了两个人面对面的时候，很多话都说不出口了。或许是即将分别的缘故，现场氛围格外沉重。
“今天也看不到星星了。”她打破了沉默。
“嗯，在学校的最后这几天应该都看不到了，一直会下雨。”我很直接地回复了她。
她看起来很失望，没再说话。我知道她说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我们俩是在自习室认识的，因为每个人的书都很多，换座位来回搬书很麻烦，同学们十分默契的各自选择了一个固定的位置。我和她之间间隔了好几个人，但巧合的是，我们每天的时间安排很相似，经常有碰面的机会，时间一长彼此都记住了对方，我们因此而相识。上学期结束之后，我选择在外实习，她发消息告诉我她考试落榜了，并且被她父母要求回家工作，她有些不知所措。我不太会安慰人，也不知道该如何解决这个问题，只能鼓励她振作起来。之后的几个月里，也没有什么交谈了。
“最近怎么样？”我想让谈话继续下去。
“不怎么样，拿了毕业证就回家上班了。”
“都安排好了吗？”
“整个人生都被安排好了，”她有些玩笑似得回答道，“真想像你一样去到外边。”
她一定很讨厌这个世界，就像今晚的天空一样，看不到一点光。然而我的生活也并不精彩，即使独自一人在外，我依然被束缚着。过完年后，我匆忙离开家，只身来到大城市寻找实习，几个面试都很顺利，这给了我很大的信心，好像在外面也没什么可怕的，我不用再依附于任何人。这是一个很好的开端，我租好了房子，幻想着以后能在这里自由地活下去。然而，当一切都安排妥当后，我的第一份实习工作仅仅七天就因为部门解散而结束了，我突然意识到失业这种事距离自己竟然这么近，我没敢告诉任何人，不停地投简历寻找下一份工作。新工作距离租房很远，每天通勤加上班占据了生活的大部分时间，工作内容也非常单调，没什么门槛。我的热情被一点点磨灭，我担心往后的生活会像现在一样空虚，更害怕这个动荡的工作环境，在我年龄逐渐增长之后，一切都会变得更难。
“好可惜啊，只差一点点分，当时能再仔细一点的话，就不会像现在这样烦恼了！”她的眼里闪过一丝泪光。
“在家待着说不定也不错，虽然普通但很安稳，而且身边都是认识的人，不会无聊的。”我想要安慰她。
“你想回到过去吗？”她突然扯得很远。
“我不知道，重来一遍又会是什么样子呢？”
“如果能回到过去，我一定要让自己任性一点，去做自己想做的事，绝不会再因为达不到别人的期望而内疚。”
我很认可她的想法，很多人都是因为顾及太多而畏手畏脚，迷失了自己的方向，连自己喜欢什么都不知道。
“如果真有这样的机会，希望我们都能做到”，我说。
她偷偷地擦了把眼泪，继续说起往事，我安静地听着，她回忆起过去的种种选择，想象如果走的是另一条路，会是什么样的情景。
我们就这样一路走着，幻想着不切实际的未来，美化不堪的过去，试图让自己认可当下的自己，可越是这样，就越会失望。天空飘起了雨滴，路上的人纷纷散去。她一定很讨厌这种景象吧，明明有很多想做的事情，只是因为一场雨就要停下来。
“今天就到这里吧，下次再见。”她向我告别，准备离去。
我觉得很遗憾，一路上都是她在说，我其实也有很多话想告诉她。看着她一步步离去，我忽然想到以后可能再也不会见面了，我们会走上不同的道路，之间不会再有任何交集，世上大多数人都是在不知不觉中完成了最后一次相见。
“要不要再走一会。”我叫住了她，她回过身，脸上有好几道水痕，我立刻意识到这句话不太合适，还是等下次吧。
“好啊，”她回复的很快，没给我改口的时间，“只要你不怕淋雨就行。”
我们走进了田径场，场内已经没有其他人了，雨水在灯光照射的区域看得很清楚，它们正被风吹得左摇右摆。
“我以前晚上的时候，很喜欢一个人来这里。”场上灯光很暗，跑起来的时候视线更加模糊，看不清别人的脸，呼吸声和脚步声将其它声音盖过，这一刻感觉时间只属于自己，即使身旁有再多的人都与自己无关，不会被任何事打扰。我跟她描绘着这样的感受。
她听得很认真，“会不会很痛苦？我体测的时候最害怕跑步了。”
我告诉她跑步的人会有自己的转移痛苦的方式，有的人会在路段上设立一个个小目标，通过不断达成目标鼓舞自己继续跑下去；有的人会放飞思绪，通过思考其他事情而消减身体的负担。
“那你呢？”她好奇地问。
“我更偏向后者，跑起来的时候，总是能看到不一样的景色。”目光牢牢盯住前方，能感觉到世界在晃动。风持续灌进身体里，将烦心事挤出，人变得像气球一样，双腿十分轻盈，不断地腾空和落地。风里有咸味，仔细品尝，有时能吃出一股淡淡的铁锈味。风吃的太多的话，痛感也会逐渐放大，但我却不想停下，我想多感受一会这个不一样的世界。
“那我也来试试。”她撇下我跑了起来，我走在后面，看着她奔跑的身姿。雨滴轻飘飘地落在我们身上，微风拂过，吹走了夏季的燥热，我感到很平静，脚踩在跑道上，有节奏的发出音律。我们就这样平平淡淡地为学生时代画上句号，真希望这一刻能延续下去。
“我……看到星星了。”她很快就跑完了一圈，气喘吁吁地停在我身后，上气不接下气。我抬头看了眼天空，并未看到星星，依然是一片黑暗。我想问她是不是在开玩笑，她还没有缓过来，大口喘着气，不停地在咳，我让她慢慢地走一会，别着急停下来。她的表情很认真，我看着她的眼睛，觉得没有在撒谎，我再次望向天空，仔细地确认，仍然没看到。
我思索着这句话的含义，曾经的记忆不断涌现，一瞬间，我好想明白了她的意思。她的说法很浪漫，是我太过呆板，丢掉了往日的童真：人在突然进行剧烈运动时，很可能产生短时间的供氧不足，引发头痛头胀，眼冒金星的现象，光点会印在视网膜上，看到的一切都闪着光。
我想象着她眼中的世界，不禁笑出声来，她也在憋着笑，伴随着间歇的咳嗽声。我庆幸在雨落下时将她挽留，她教会了我一个道理：每个人所认为的世界是不一样的，看到的景象是不同的，有人觉得美，有人觉得丑。有人认为生活在美好的世界中，前途一片光明；有人认为这个世界很单调，看不到幸福的事物。我们无法改变世界，但是却能改变自己眼中的世界，从另一个角度去体悟，去思考，或许能发现新的景观，收获新的体验。就像今晚的天空，它是阴暗的，阴沉着的，但我们都想拼尽全力，燃起对生活的热情，去找寻自我存在的意义，去追寻这不存在于天空的一点点星光。
真实姓名：张睿
联系地址：浙江省金华市婺城区骆家塘春泽路三号
就读高校：浙江师范大学
专业：戏剧与影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