潭水

不知从哪天开始，几乎每晚我都在一种尖锐的声音中努力入睡。梦中永远都会有一潭水在我面前，与其说在面前，不如说在我周围环绕着我。

我搬到这里已经有很多年了，那时我还没有退休，买下了这套房子，靠近市中心，我能买到也是托了好多关系的。

邻居搬过来的那一天正好是周末，我向来是不会在周末早起的。那天早上我还在睡梦中听到有人在敲门，满心的不情愿，爬起来拖着拖鞋走到门口。开了门，有两个人站在外面。男的不高，微胖，穿着一套深色运动休闲服，典型的中年白领。女的比她略高些，穿条长裙子，上面印着中国山水风格的图案。

“我们是您的新邻居，姓林，新搬来，特地过来向您问个好。”那个男人微微笑着对我说，声音有点腼腆。

“啊，你好你好，我姓陈。俗话说‘远亲不如近邻’，以后也欢迎你们光临我这。”我看他们态度挺好，刚才的怨气就消了些。

由于我是一个人，平时也会自己动手烧一点自己喜欢吃的小菜，所以经常上菜场买菜。小区门口就有一个菜场，我常去，那里的菜新鲜，距离也近。有一次，我在一个商贩那里买茭白，远远地看到林太太在对面的商铺买菜。我就走过去，想着和她打声招呼。走近。发现她在和商贩争吵着什么。

“你看看，你这菜都这么小个，我想要大的，我挑挑又怎么了？”

商贩红着脸有些委屈地道：“可是你把我的菜都弄散了，之后又人来买怎么办，我就是提醒你一下。”

“我不管，你担心卖不好等会就自己理好。我挑我的，你理你的，我们井水不犯河水。倘若你再这么和顾客说话，我就到菜场管理那里去举报你！”

我站在旁边和其他来买菜的人一起看着这场嘴斗。林太太买完菜看到人群中的我就热情地上前和我打招呼。

“你是不是就是我们家对门的那个姓陈的邻居呀，你也来买菜？”

我嗯嗯地胡乱地答着。

“你下次来这里买菜要小心一点，这里很容易碰上像这样的人。你不要害怕，你就和他吵，实在不行就把管理方搬出来，他们就不怎么敢和你吵了，说不定还会给你一点好处呢。你看，着家商铺的东西上按照棵算的，万一买的小了，不就亏了吗？一吵，他就老实了，你看，我买到的这些多大呀，起码省下了两三块钱·····”

她还和我说了很多买菜的“秘籍”，我都唔唔地胡乱答着。

有一天我下班回家，看到邻居家门口放着一辆婴儿车。从楼下通晓掌故的一位老太太口中得知他们家有小孩了。我忙去家里取了一个红包，登门拜访。邻居笑着收下红包，嘴上和我说：“下次不要拿红包，都是邻居了，客气这么什么。”

后来，我就不去上班了，他们说我不适合上班，不通人情世故。我每天窝在家里面看看书，烧烧菜，看看电视。有一天，我在客厅里看电视，听见门外有什么东西在小声呜咽，我开门，发现的一只狗，还小，大概也就几个月大，趴在门口，两只前爪垫在头下，用可怜兮兮的眼看着我。我急忙把它抱进屋子，用一只平时不用的碗给它盛了一点水喝。与此同时，我发现它的毛还算顺滑，长相也挺可爱的，疑心是别人家里的宠物，从家里逃出来了。说不定主人现在正在着急找它，我就把给它拍了一张照片，发在业主群里，问是不是楼里的人家丢狗。一个楼上的业主马上回复我，跟我说是我邻居家的，她遛狗的时候她们家的狗和这只狗玩得很好。

得到了消息，我用餐巾纸给狗擦擦嘴，就抱着它去找邻居了。我像前几次一样敲响了他们家的门，这次过了一才有人来开门。我把狗放在地上，问是不是她家的，跑到我家门口来了。狗看到她，立马后面两只脚蹬起，前面的爪搭在邻居腿上，似乎在表示欢迎。

邻居用手浅浅地抚摸了几下狗 ，狗享受地趴下了，翻过身来露出粉嫩的肚皮对着邻居撒娇。

“ 是我家的，它是在你家门前叫吗？不好意思，打扰到你了。”她陪笑着道

“没有的事，那你快把它带回家给它吃点东西吧，感觉它饿了。”

邻居摆了摆手，双手叉腰，脸上露出无奈：“不好意思，我虽然很想，但是我不能吧它带回来。”狗想进屋，被邻居用一只脚拦住。“你知道的，家里最近孩子长大了，我听老师在家长会上说宠物会影响孩子的学习，所以就不能养它了。你说孩子的学习是不是最重要的？”

“唔，大抵是这样的吧。孩子将来是要成为家里的顶梁柱的。”

我带着狗回了家。既然邻居不要了，我就暂且收养了吧。我在手机上买了一个狗窝和一些狗粮，狗似乎知道我现在成为了它的新主人，用头轻轻地蹭我的脚。

晚上，我坐在床头看电视，是一个记录片，讲的是一个女孩从小就和狼一起生活的我看着孩子和狼的亲密，低头看到床边躺着着的狗。狗的生命或许和人是一样的，人也是可以把它的生命平等地来看的，而人却不想。这是人与其他物种之间的隔阂还是人心中的自私抑或是一种由心深处发出的优越感？

客厅里的老挂钟响了几下，具体是几下我听不清，只记得响了很多下。想必是晚了，该睡了。我关掉电视，盖上被子，蒙过头顶，不一会就睡着了。在梦中我看到了一个水塘。我不知道是哪里水塘。里面的水并不清澈见底也不污浊地散发出难闻的味道。它不在流动，但我隐隐觉得它在变化。我伸手去碰，感觉有一个力猛地想把我拽进去。我轻轻把手往外抽，却能够容易地抽出。它好像在挑逗我。

第二天，除了家里多了一只狗，生活依旧。我闲暇的时候也会回想起梦中的那一潭池水，心中有一种不安，觉得我在哪里见过它，此刻它似乎就在我的身边。

晚上出去倒垃圾的时候，我遇上了邻居家的小孩。我们平常不会遇上，因为他每天很早就出门上课，天快黑了才回来。他贴着墙走低着头，厚重的书包挂在肩上。我叫他，他愣了一会才答。楼梯间里光线昏暗，看不清他当时的表情。

倒完垃圾回家，我听到邻居家里传来一阵阵的声响。联系上刚才遇见的邻居家的孩子，我在楼道里仔细分辨，怕是出了什么意外。

“你说说这是怎么搞的？怎么会是这种结果？这次考试我也问过你们老师了，不难啊！”一个女人尖锐的声音，想必是林太太。

“是我们对你管教不严吗？周末就不应该让你玩游戏，你看看你那些同学，哪一个周末不是排得满满当当的？要给你多报几节，你还死活不肯，现在好了，遭报应了吧。”一个男人有些愤怒而阴阳的声音，想必是林先生。

之后他们的声音愈来愈尖锐，我也听不大清了。又过了一阵子，邻居家又传出女人哭哭啼啼的声音。

“我们花这么多钱去给你报补习班，给你买辅导书不就是想让你以后考一个好学校，可以找到一份好一点的工作，多赚一点钱，好娶妻，养家吗。你现在这个成绩，就像一场雨把我们的愿景全浇灭啦。”

到深夜，楼道上才完全恢复寂静。我回到屋里，躺在躺椅上，感觉心跳得很快。有一丝不安与惊惶，不知是在走廊上偷听邻居还是邻居家的话语所致。我为了平复心情，我就早早洗了个澡去睡了。睡前狗舔了舔我的腿，我仓促地抚摸了它的脑袋予以回应。

那个晚上，我又遇到了了那一潭池水。这一次，水稍稍泛绿，有些粘稠，看起来有点像小孩玩的水晶泥的质地。我轻轻触碰，那鼓力再次要把我拉进水。这次我并不抽回手，我想知道水里有什么。

水用力的那一瞬，我的整个人好像一粒灰尘被一台正在高速运作的吸尘器给吸了进去，我感觉自己上下颠倒，全身的血液都涌向脑部。但是我出奇地没有感觉特别的难受。可能是因为时间短或是什么别的原因吧。

在这一瞬之后，我发现我现在并没有身处在什么黏稠的东西之间：我可以自由无阻地呼吸。我张开眼，四周只是再平常不过的街，行人一个个从我身边走过。他们都走得很急，有的是自己单独走的，有的是三两个一起走的，但是他们也不互相说话，只是走在一起。我试图与他们交流，他们不理会我，依旧自顾自地走。我蹲坐在路边，耳朵只听得鞋子和地面接触的声音以及时不时出现的刺耳的喇叭声。我静静地听着，发现这些声音声既单调有有趣的。我饶有兴趣地仔细地从其中分辨出不同鞋子发出的声音，有胶鞋，有皮鞋，有板鞋·····这些声音杂乱地，毫无规律地排列，犹如收音机发出的杂音，令人感到厌烦。

清晨，鱼肚色的光从窗帘的缝隙照射进我的房间，我张开眼，知道又是一天。

我下楼去买菜的时候，又碰上了那位通晓掌故的老太太。她看到我，走上前，歪着头，用略带兴奋的语气和我讲着她新得来的掌故。

“你知道吗？你那邻居又和楼上十楼的结上仇了。”

我没有很惊讶，用较为平淡的语气说：“哦？是怎么一会事体？”

老太太把头歪得幅度更大了。“听说十楼的人发现你邻居的小孩可以上这个学校上因为给校长送了十万块钱。”她一边说着一边用双手比划出一个“十”字。“现在威胁着要去教育局告发你邻居呢！”她的声音忽然放大了，整个楼道都听得见。“你觉得这事是不是真的？”她两只小又有点干枯的手搓在一起，两眼盯着我，兴奋得等着我回答。

“呃·····学校毕竟手教书育人的地方，何况那还是公家的，应该是不会吧。但是最近新闻上这种事还不少，我也说不准。唔······”

老太太见我没有给出看法，眼神瞬间失落了。“也是也是，谁知道呢？”就转身走了。

在买菜回来的路上，我看到了小区里面的喷泉。正是夏季，有些许冰凉的水花溅到我的皮肤上，给我一阵清凉。我把买的菜放在喷泉旁边的长凳上，走到池子边想把双手伸进去更切身地感受一下着冰凉。一艘船从我前面经过，一个老大爷穿着白色工作服站在上面，手里拿着一根长棍，上面是一个网兜。

我问老大爷是不是在网鱼，老大爷发出一阵笑声，随后答道

“这池子的水是死水，还能有鱼？这么干净都是我每天用网兜把那些水草之类的脏东西给捞走的。”

“那万一有一天您放假或是生病了怎么办呢？”

“就一天？那不碍事的，第二天一起清理掉就好了。”

那万一老大爷一病不起或者辞职不干了，一时又没有人接管，那怎么办。正想追问，船已经远了。我提着菜往家走，途中又想梦中的那潭水。每每想到它我都有一种不安，总是感觉它就在附近，在周围，但是我却绞尽脑汁也想不出到底在何方。我回到家，放下菜，洗个手又坐在躺椅上用遥控打开电视。在电视开机的时候，我想到了那个划船清理小区池子的老大爷。倘若梦中的潭水也有这样一位老大爷，是不是就不会那样浑浊了，我也就可以和人们交谈了，不会只有单调的杂乱的声音了呢？

狗扒拉着我的手，提醒我它的水脏了。我给它换水的时候发现碗底上有一些黑色的污垢，我把碗放到水池里一边放着水，一边扣着脏东西，扣了很久才扣掉。就连这个小小的碗都这么难清理，想必那潭水就不可能清地干净了吧，我一边给狗换上新的水一边想。

又是学校期中考试的时候，邻居家又是传出一阵噪声。起初我还会时不时被吓到，后来也就习惯了。随着邻居的孩子年龄越来越大，要学的东西越来越多，考试越来越多，噪声也就越来越频繁了。晚上我努力睡着后，梦中总是出现那潭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