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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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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510/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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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静的回响连载

序  言

我们栖息于喧嚣之巅。信息如瀑布倾泻,社交网络将千万人生紧密编织,声音与画面以前所未有的密度填充着每一寸时空。我们似乎比任何时候都更“连接”,却在这震耳欲聋的合唱中,丢失了倾听自己的频率。

《云端之下》系列,是一次向内心寂静深处的勇敢勘探。它穿越《寂静的回响》,探寻在世俗期待夹缝中,自我沉默的螺旋如何低鸣;它驻足《无声世界》,凝视两个感官世界的碰撞,照见何为“有声的沉默”与“无声的丰盈”;它剖析《非亲密关系》,在算法推荐的灵魂知己与肉体温存之外,丈量现代人情感的真空;最终,它聆听那来自灵魂深渊的《无声的尖叫》,那是所有未被言说、未被听见的痛苦,在寂静中累积成的终极风暴。

本系列并非一曲对技术的挽歌,而是一幅关于“人”在数字时代的存在地图。它试图回答:当外部世界人声鼎沸,我们该如何守护内心真实的回响?当言语沦为最苍白的装饰,我们又该如何辨认那些超越声音的连接?

翻开这本书,愿你听见那云端之下,最寂静,却也最振聋发聩的声音。

 

第一章 李建国 · 静默的刻度

北方的清晨总带着股子清冽的寒,像刚从井里打上来的水,浸得人皮肤发紧。李建国是被窗缝里钻进来的风叫醒的——其实他压根没睡踏实,后半夜关节疼得厉害,翻来覆去滚了半宿,直到天蒙蒙亮才迷迷糊糊合上眼。此刻他坐在客厅那张棕褐色人造革沙发上,背靠着垫了三层旧棉絮的靠背,姿势跟过去三年的每一个早晨一模一样:左腿搭在右腿上,双手交叠放在膝盖上,眼睛盯着对面墙上的日历。

那本日历是三年前银行搞活动送的,封皮印着“2020年”,页面已经翻到了十一月,边角卷着毛,像只被揉皱的旧报纸。日历上有几处用铅笔划了圈,都是老伴生前的重要日子:生日、结婚纪念日、儿子的生日。圈里的日期早已过去,铅笔印却还清晰,像刻在墙上的痕。他盯着那些圈,忽然想起去年这个时候,他还在给老伴熬粥——老伴的胃不好,只能喝小米粥,他得提前半小时起来,把米泡软,再用小火慢慢熬,熬得粥面上浮着层米油。现在,粥锅还在厨房的煤气灶上,里面结着层厚厚的锅巴,他懒得洗,也没人催他洗。

空气里的气味比昨天更浓了些。旧书报的霉味来自沙发旁边的纸箱,里面装着老伴生前的杂志,《家庭主妇》《老年保健》,书页都黄了,边角卷着;积年尘霾的味道来自天花板上的吊灯,灯罩上落了层灰,像蒙了层雾;还有种说不出的“寂寥味”,像被晒透的棉被,又干又沉,裹得人喘不过气。唯一的声响是电视机里的早间新闻,主持人的声音像被过滤了似的,带着股子疏离感:“昨日,美联储宣布加息……“”俄乌冲突持续升级……”这些新闻跟他没关系,他甚至不知道美联储是干什么的,但他还是每天准时打开电视——这嘈杂是他对抗死寂的武器,像冬天里的炭火,虽然不热,却能让人安心。

他伸手摸了摸沙发扶手,上面有个深深的凹陷,是他三年来坐出来的。人造革的表面已经裂了,露出里面的海绵,像老人脸上的皱纹。他想起老伴生前总说要换沙发,“这破沙发,坐得腰都疼”,可直到老伴去世,沙发也没换。现在,他倒觉得这凹陷挺舒服的,像老伴的手,轻轻托着他的腰。

该泡茶了。他站起身,腿有点麻,扶着沙发扶手站了会儿,才慢慢走向厨房。厨房的瓷砖上有层薄灰,是昨天炒菜时溅的油,没擦。搪瓷茶缸放在煤气灶旁边,缸身印着“劳动模范”四个红字,是三十年前工厂发的,现在红字已经掉了一半,露出里面的白瓷。他抓了把茉莉花茶末,放进茶缸里——茶末是从菜市场旁边的小铺买的,五块钱一斤,老板姓张,跟他是老相识,每次都会多抓一把:“建国,这茶末香,你泡的时候多放点儿。”沸水冲下去,一股浓烈的苦味蒸腾起来,像老伴生前熬的中药。他端起茶缸,喝了一口,苦味顺着喉咙滑下去,直达胃里,让他想起老伴生前给他熬的姜茶,“喝口姜茶,驱驱寒”。

手机在茶几上震动了两下,是特别的提示音。他愣了愣,伸手拿起手机——手机是儿子去年给买的,智能的,他不太会用,只会接电话、发微信。屏幕亮起,是“白城红姐”发来的两条语音。他的手指顿了一下,抬头看了眼老伴的遗像——遗像放在电视柜上,旁边有个玻璃罩,里面放着老伴的骨灰盒。照片里的老伴穿着蓝布衫,扎着麻花辫,笑着,像生前一样。他拿起手机,走到阳台,像做贼似的,才小心地点开语音。这“白城红姐”,是他三个月前在短视频平台刷到的,账号名叫“白城红姐征婚”,头像是个穿花衬衫的女人,对着镜头笑,文案写着“53岁丧偶,寻60岁左右老伴,会洗衣做饭,能陪你到老”。他当时鬼使神差点了关注,后来红姐主动加了他微信,说“看你头像像个实在人”。

"建国老弟,起了没?"女人的声音爽朗,带着刻意放大的东北腔,像舞台上的快板,敲得他耳朵嗡嗡响,"咱白城今儿天儿老好了,大太阳,晃眼睛!我刚去早市买了二斤排骨,新鲜得很,肋排上还带着筋呢!晌午炖酸菜,我放了把粉条,你要是在这儿,保准能多吃两碗饭!对了老弟,我那套老房子拆迁了,分了两套新的,房产证刚下来,红本本儿红彤彤的可喜庆了,等下给你发照片!等你来了,咱住大的那套,朝南的大阳台,种点花花草草,再养只猫,多舒坦!"

他把手机贴在耳边,听着红姐的声音,仿佛能看到她系着花围裙,在热气腾腾的厨房里忙碌的样子:手里拿着锅铲,一边翻着排骨,一边跟旁边的人说话,唾沫星子溅在围裙上,也不在意。红姐的声音里带着股子热乎劲儿,像冬天里的热水袋,捂得他心里发暖。

第二条语音紧随其后:“对了,老弟,你上次说关节不得劲儿,我跟你讲,咱这儿有个老黄,是我远房亲戚,退休老中医,专治老寒腿,祖传的膏药,一贴就好!我前儿个腰扭了,贴了一贴,今儿个就能下地干活了!他最近还推出了保健酒,说喝三个月能根治,我给你留了两瓶,等你来了拿给你!到时候咱一起开个小超市,我守店你进货,赚了钱给你买酒喝,保准比你儿子孝顺!”

他把两条语音又听了一遍,尤其是“拆迁分房”开超市“比儿子孝顺”这些话,像一把把糖豆,噼里啪啦砸进他心海的死水,漾开了一圈圈甜腻的涟漪。

手机"叮"地响了一声,红姐发来一张照片,像素模糊,隐约能看见红色封皮上的"不动产权证"字样,地址栏被手指挡住了。

他放大照片,看见右下角的日期是去年的,心里咯噔一下——去年红姐明明说还住在老房子里。手指在屏幕上反复摩挲,指腹蹭得发烫,却还是看不清被挡住的地址栏,脑子里突然炸开老伴生前的声音:"建国,人心隔肚皮,别轻易信甜言蜜语,真金不怕火炼,好人心要经得住看细节。"他打了个寒颤,慌忙把手机揣进兜里,好像那屏幕烫得能烧穿裤子。

可他很快摇摇头,把疑虑压下去:"老房子拆迁手续慢,很正常。"他想起第一次刷到红姐视频的情景:她站在白城火车站广场,举着手机拍街景,说"想找个伴儿一起逛早市",背景里有个穿制服的人匆匆走过,她慌忙转了镜头。

当时他只觉得这女人挺实在,现在想想,那视频里的街景,跟他在网上搜的白城火车站照片不太一样。他点开红姐的朋友圈,最新一条是三天前的自拍,配文"一个人吃饭好孤单",可照片里的菜摆了满满一桌子,红烧肉、炖鱼、炒青菜,哪像一个人吃的?心里像被什么东西硌了一下,有点发慌。

脑子里一个声音喊:"假的!都是假的!她连火车站照片都敢糊弄!"另一个声音却死死拽住他:"万一呢?万一她就是运气好,拆迁了呢?万一她儿子真的来了呢?"两个声音在脑子里打架,太阳穴突突地跳,但他马上安慰自己:"也许是她儿子来了呢?"他太渴望这份温暖了,像快要溺死的人抓住了浮木,明知可能是假的,却舍不得放手。

他站在阳台,看着外面的天。天空是灰蓝色的,像被水洗过的旧布。楼下的老槐树上有个麻雀窝,春天的时候,小麻雀会叽叽喳喳叫个不停,现在秋天了,树叶落了一地,麻雀也不见了。他摸了摸口袋,里面有包烟,是昨天在菜市场买的,两块五一包。他抽出一根,点燃,吸了一口,烟味呛得他咳嗽了两声。烟卷在指间抖了抖,烟灰掉在褪色的秋裤上,他也没察觉——老伴以前总说他"抽烟毛手毛脚,烟灰掉得到处都是",那时候他还嫌她唠叨,现在倒宁愿听她骂上几句。他想起老伴生前不让他抽烟,“抽烟伤肺,你要是敢抽,我就把你的烟扔了”,可现在,没人管他了。

他狠狠吸了一大口,然后猛地把烟头摁在阳台的水泥台上,掐灭时用力过猛,烟蒂被捏得变形,烟灰簌簌落在地上,像撒了一把碎雪。

该去菜市场了。他把烟掐灭,放进兜里,拿起门口的菜篮子。菜篮子是竹编的,编得很密,是老伴生前编的,现在篮沿已经磨破了,露出里面的竹篾。

他锁上门,下楼。楼梯的扶手是水泥的,上面有层薄灰,他扶着扶手,慢慢下楼。楼下的王阿姨正在晾衣服,看见他,笑着打招呼:“建国,去买菜啊?”他点点头,没说话。

王阿姨是他的邻居,老伴去世后,王阿姨经常帮他代收快递,有时候还给他送点饺子:“建国,我包了韭菜饺子,你尝尝。”他接过饺子,说了声“谢谢”,可转身就把饺子放进了冰箱,直到放坏了才扔掉——他不想吃别人做的饭,除了老伴做的。

菜市场离他家不远,走路十分钟就能到。路上有个卖煎饼的摊子,摊主是个年轻人,戴着眼镜,说话很客气:“大爷,要煎饼吗?加鸡蛋?”他摇摇头,继续走。

煎饼的香味飘过来,他想起老伴生前也会做煎饼,用面粉和鸡蛋调糊,在平底锅上摊得薄薄的,卷着油条吃,“建国,你尝尝,这煎饼比外面卖的好吃”。现在,他再也没吃过那样的煎饼了。

菜市场里很热闹,卖菜的、卖肉的、卖水果的,吆喝声此起彼伏。他走到卖豆腐的老张跟前,老张笑着打招呼:“建国,来了?今儿豆腐嫩,要一块?”老张跟他是老相识,以前在一个工厂上班,老张是钳工,他是车工,退休后老张就摆了个豆腐摊。老张的豆腐做得好,嫩得能掐出水来,他每天都会买一块。

“要一块。”他说,声音干涩。

老张拿起刀,切了一块豆腐,放在秤上:“刚好一斤,三块钱。”

老张叹了口气:“现在的年轻人,都忙。我家儿子也一样,三个月没回来了,就给我打了个电话。对了建国,前阵子我老伴差点被骗,网上一个女的自称‘健康顾问’,说认识个老中医叫老黄,卖保健床垫能治高血压,一套要八千块,还好我儿子及时发现拦下来了。这些骗子专挑咱们老年人下手,可得当心。”

他愣了愣,说:“忙。”

老张叹了口气:“现在的年轻人,都忙。我家儿子也一样,三个月没回来了,就给我打了个电话。”

他没说话,接过豆腐,放进菜篮子里。

老张又说:“建国,要是有啥事儿,你跟我说,我帮你跑跑腿。”他点点头,转身走了。

他走到卖青菜的摊子前,挑了把白菜,又挑了把萝卜。卖青菜的是个中年妇女,戴着个帽子,说话很慢:“大爷,这白菜新鲜,刚从地里拔的。”他嗯了一声,付了钱。

中年妇女又说:“大爷,你要是想吃饺子,我给你包点,韭菜鸡蛋的,你爱吃不?”他摇摇头,转身走了——他不想吃饺子,除了老伴做的。

回到家,他把菜放进厨房,然后坐在沙发上,翻开了那本旧相册。相册是老伴生前买的,封面是红色的,上面印着“幸福家庭”四个字,现在封面已经破了,露出里面的硬纸。

他翻开第一页,是儿子小时候的照片:儿子穿着开裆裤,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手里拿着个苹果,嘴角都是汁,眼睛笑得像弯月亮。旁边写着:“1985年,斌斌三岁。”斌斌是儿子的名字,现在儿子已经四十岁了,在深圳工作,每年只回来一次,每次回来都待两天,就像客人一样。

第二页是老伴的照片,扎着麻花辫,穿着蓝布衫,站在工厂的门口,背景是高大的烟囱。照片下面写着:“1978年,王芳进厂。”

老伴生前是工厂的纺织工,每天早出晚归,织出来的布又细又匀,年年都是先进工作者。他想起老伴生前跟他说:“建国,等我退休了,咱们就去旅游,去北京,看天安门,去上海,看东方明珠。”可直到老伴去世,他们也没去成——老伴的身体越来越差,先是高血压,然后是糖尿病,最后是脑梗,躺了半年,就走了。

第三页是他们的结婚照,黑白的,他穿着中山装,老伴穿着红布衫,两人都拘谨地笑着。照片下面写着:“1975年,我们结婚了。”他想起结婚那天,老伴穿着红布衫,头上戴着朵大红花,坐在自行车后座上,他推着自行车,沿着街道走,旁边的邻居笑着打招呼:“建国,娶媳妇了?”他笑着点头,心里像吃了蜜一样甜。现在,照片里的人都老了,老伴走了,他也老了。

他合上相册,放在沙发上。手机还在茶几上,屏幕亮着,显示着与红姐的聊天界面。红姐的头像是一张自拍,穿着红围巾,站在白城的盐碱地里,背景是白茫茫的一片,红围巾格外刺眼。

他拿起手机,打开购票软件——软件是儿子去年帮他装的,他不太会用,只会查车次。他输入“白城”,点击搜索,屏幕上跳出了一列列火车班次。

他找到红姐推荐的K1234次,发车时间是明天早上八点,票价五十八块。红姐之前特意发语音强调:“就坐这趟,慢车便宜,沿途能看风景,姐给你拍盐碱地的日出。对了,给你留保健酒的老黄说他那儿信号不好刷不了卡,得用现金买,你多带点现金来,姐帮你预留两瓶!”

可他盯着屏幕看了半晌,发现这趟车到站时间是深夜十一点,比其他车次晚三个小时。手指悬在屏幕上发抖,指节捏得发白,脑子里突然蹦出老伴生前记账的样子:“建国你看,这账得一笔笔算清楚,差一分钱都可能有猫腻。”

他咬着下唇,刚想发消息问红姐,却又想起她昨天说的“姐晚上要跳广场舞,手机静音”,便把疑问咽了回去——“或许红姐是怕他多花钱吧,”他这样安慰自己,可心里那根刺却越扎越深,他甚至不敢去查其他车次的到站时间,好像多看一眼就会戳破什么。

屏幕上跳出了确认界面,他看着“确认预订”四个字,忽然想起儿子上次回来时说的:“爸,你要是觉得孤单,就去养老院吧,我出钱。”

他摇摇头,说:“我不去养老院,我在家挺好的。”儿子叹了口气,没说话。现在,他忽然想告诉儿子,他要去白城了,去红姐家,去看看那里的天,那里的地,那里的人。

他拿起手机,给儿子发了条微信:“儿子,我明天要去白城,去你红姨家。”发送按钮刚按下去,手机就响了,是儿子的视频电话。

屏幕里儿子眉头紧锁:“爸,你说的‘红姨’是不是短视频上那个‘白城红姐’?我上周刷到新闻,说白城有好几个假征婚账号,专骗老年人去投资、买东西!”

李建国心里咯噔一下,手机差点从手里滑出去,慌忙用另一只手死死攥住,指节泛白,嘴上却硬着:“你红姨不是骗子,她给我发过家里照片,还有孙子呢。”

他想起红姐发的房产证照片日期是去年的,当时他还安慰自己“老房子拆迁手续慢很正常”,现在那照片上模糊的红色封皮像烧红的烙铁,烫得他太阳穴突突直跳。

儿子急了:“爸,照片能P!你别冲动,等我周末回去陪你去!”他慌忙挂了电话,心脏砰砰跳得像要撞碎肋骨,后背沁出一层冷汗,——儿子说的新闻,他前几天也刷到过,标题是“警惕‘温情陷阱’,老年网络征婚需谨慎”,当时他还心想“红姐不是那样的人”,现在却觉得后背发凉。

他瘫坐在沙发上,双手插进花白的头发里用力抓了抓,老伴的声音又在耳边响:“建国,别自欺欺人,真对你好的人,不怕你多问几句。”

他回到客厅,拿起老伴的遗像,擦了擦玻璃罩上的灰。遗像里的老伴笑着,像生前一样。他说:“秀墨,我要去白城了,去红姐家。你要是想我,就给我托个梦。”说完,他把遗像放在茶几上,旁边放着那本旧相册。

晚上,他煮了碗面条,放了点豆腐和白菜,加了点盐。面条有点硬,他嚼着,想起老伴生前做的面条,“建国,面条要煮得软一点,你牙不好”。

他吃着面条,忽然想起红姐说的炖酸菜,想起红姐说的老中医和保健酒,想起红姐说院子里有棵老杏树,春天开花可香了。可他翻红姐朋友圈的照片,那杏树叶子看着像塑料的,当时他还想“可能是光线问题”。他放下碗,走到阳台,看着天上的月亮。月亮很圆,像个大玉盘,挂在天上。他想起红姐之前说的:“建国,白城的月亮比这儿圆,你要是来了,咱们一起去看月亮。”

他回到客厅,拿起手机,给红姐发了条语音:“红姐,我明天要去白城,坐K1234次,八点发车。”发送按钮刚按下去,红姐的语音就弹了出来,背景里隐约有女人的笑声:“建国老弟真爽快!明早姐穿红大衣去接你,一眼就能看见!对了,你别告诉你儿子具体住哪,年轻人事儿多。你带件换洗衣物就行,其他啥也不用带——姐这儿啥都有!”最后那句“啥都有”说得格外响,李建国没注意到,语音末尾有半句被掐掉的话:“……记得多带点现金,见面礼得像样。”

他听着红姐的语音,嘴角露出了一丝微笑——这是他三年来第一次笑。他想起红姐说的炖酸菜,想起那句“姐给你准备好”,心里暖烘烘的。

可刚放下手机,手机弹窗跳出本地新闻推送:“白城警方捣毁‘网络征婚’诈骗团伙,涉案人员以‘介绍对象’为名诱骗老人赴白消费。”他的笑容僵在脸上,像被冻住的蜡像,手指悬在屏幕上,指尖抖得按不准“关闭”按钮,迟迟不敢点开,脑子里一个声音尖叫着“看啊!看看是不是她!”另一个声音却死死捂住他的眼睛:“别看!看了就什么都没了!”最后猛地按灭手机——屏幕暗下去的瞬间,他仿佛看见红姐的脸在里面扭曲成老伴生前最讨厌的那种“油滑相”,不会的,红姐朋友圈里有她喂流浪猫的视频,有她给邻居送饺子的照片,怎么会是骗子?

他抓起茶几上的烟盒,抖出三根烟掉在地上,捡起来哆嗦着点燃,狠狠吸了一大口,烟呛得他剧烈咳嗽,眼泪都出来了,却没发现烟头早就歪了,烟灰掉在干净的裤腿上烫出个小黑洞。他深吸一口气,走到窗边,看着楼下昏黄的路灯,把那点不安压了下去。

他关掉电视,走进卧室。卧室的床上铺着老伴生前织的毛衣,是灰色的,有点旧了。他躺下来,盖着毛衣,闻着上面的味道——是老伴的味道,像阳光,像洗衣粉,像他一辈子的时光。他闭上眼睛,忽然想起明天早上的火车,想起红姐的笑容,想起白城的天,想起那些即将到来的、充满希望的日子。

窗外的风还在吹,可他不再觉得冷了。因为他知道,明天早上,他会坐上火车,去一个新的地方,开始新的生活。那里有红姐的笑容,有酸菜炖排骨的香味,有老中医的膏药,有杏树的花香,有他从未见过的、却又无比渴望的——活着的滋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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