丑碗
我家有个碗,长得很丑,不知道买多少年了,只记得六年前他(感觉用“他”字更合适)跟我从老房子来到新家,再向前追溯,可能和我家闺女的年纪差不多。
这个碗颜色说白不白,“脖子”上一粗一细两道蓝色条纹,瓷釉上还有些小疙瘩;碗口说圆不圆,甚至有点扁,看上去怪怪的。这个碗不仅丑,还笨。掂在手里沉沉的,差不多是别的碗两倍重量。
平时,家里人吃饭,用的都是那些制作精湛、瓷釉精细、花纹精美的碗,丑碗根本没有出场的机会。即使每年春节,家里大宴亲友,碗筷不够,我们也会买些一次性餐具应急,绝不会用丑碗盛饭菜,好像给谁用就是对谁的不尊重。
碗其貌不扬,甚至有些不招人待见,每天静静躺在橱柜的碗架上,就像戏里的“老生”或者的“丑角”,但在我家,他却是重要的存在,总在某些特别时刻跳出来,用行动显示他不可或缺的存在。
比如家里有人不舒服,需要喝点中药治疗或者调理一下,可能心理上觉得喝汤药不吉利,于是,这个丑碗就当仁不让地用来盛中药。好像黑乎乎、苦辣辣、驱邪扶正的药汤只有倒在这个丑丑的、笨笨的碗里才算“天人合一”。
比如家里要吃捞面条或是凉拌菜,需要捣蒜调蒜汁,丑碗因为比较厚重、夯实,就成了蒜臼,“叮叮咣咣”一阵捣,反正捣坏了也不可惜。美味爽口的蒜汁浇到碗盘里,家人到餐厅吃饭,丑碗依然静静地呆在橱柜上,他照例是没有资格上餐桌的。
比如家里早晚吃稀饭,偶尔没有下饭菜,家人又都懒得炒菜,就从酱菜瓶里倒出些酱菜,黑黑的咸萝卜、咸芥菜,还有黑黑的酱汁。此时,不用犹豫,肯定还是那个丑碗。
不知道丑碗的前世,不知道成为他之前,那一把瓷土来自哪座高山?经受了多少亿万年风吹日晒霜冻雨淋雷击?目睹了多少沧海桑田朝代兴替悲欢离合青丝白发?
想象中,制作丑碗的人应该六七十岁年龄,破旧的衣服,花白的头发,脸上堆满皱纹,身子有些佝偻。一双满是茧子粗糙的手赋予了他生命,尽管丑丑的,但毕竟是自己的作品,犹如自家孩子,再不好也不忍丢弃。
丑碗离开他的匠人“父母”,孤身来到人世间,经历一番悲喜春秋。如同《红楼梦》中的顽石,幻化为通灵宝玉,从“烈火烹油、鲜花着锦”,到“白茫茫一片真干净”。只不过丑碗出自普通匠人手,来到寻常百姓家,看惯了春花秋月,尝遍了柴米油盐。
因为丑碗,我想到了一些人,悟到了一些事。
2025年6月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