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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官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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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03/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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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阿嫲》

昨夜,人间若风,风雨似冰,冰雹如雷,雷声像鼓,鼓锣犹音,音容宛在,仿佛一切都突如其来。锁老失疏,萧萧作乱,扯扉开门,心更是寒了几分。听着悲吟,枕着惘然,辗转难眠,不觉回家已两天。

清晨起来簌簌地添了件外衣,吃完早食便接到大伯的电话叫回去老家看看,说房子被冰雹砸坏了不少。虽然新房子比以前更结实了,但是人却比以前更脆弱了,祸不单行常有的事,只是如今没了担心的存在,听闻有些地区掉落拳头般大的冰块,幸好没增加伤亡。大伯说活这么久都没见过此等景象,至少百年一遇。估计是真的,毕竟村里现在也没有活到一百岁的人,如果是阿嫲说的这话,那就十不离八九了。每次我回老家就能看见短发苍苍的她穿着一身深色的碎花衣服,肚子稍圆而手脚枝条,磨损布鞋的左旁驻着鼎足而起的拐杖。阔别已久的她总是紧握着我手,眼睛笑成弧线地说:“乖孙”,我没做过能值得被称为“乖孙”的事,小学还抱怨过她啰嗦,到后来一年年末才见一次面,帮她修甲还剪破了血,即使这样她也就笑笑没说一句疼和怨言。然春开秋落,不知不觉握着我的双手枯瘦得像一条条老树根,落叶不单是归根,才发觉停滞的只有自己而已。

这趟回到老家目所皆是乱石碎瓦,平时遮风挡雨的屋檐也不再完整,自己很少回来也没打扫的习惯,以往屋子总是干干净净的,回去就舒适得想让人留下。我在椅子上一坐,便能一旁静静地听阿嫲唠嗑着最近的事,无聊时她就啃瓜子,看着这样的她就会忍不住笑了笑,她却相笑对我说:“不然怎么熬日子”。她并不期盼能活多久,唯一想看到的是我结婚那天,每提我独身至今这事说罢便长叹一声,一边担忧着又一边等待着那天到来,这或许是她最后的奢望了。我是爷嫲带大的,如果童年没有他们,那么记忆的拼图就不完整,小时候各问爷嫲凑钱买到了心仪玩具能开心很久,偶尔和阿嫲打完牌,她就微笑地坐在我身边,轻轻摇着葵扇,夏天的风一阵是清凉,一阵是幸福。蝉会一直叫,我们却什么都不用说。

回忆总在不经意间浮现,闭上眼亦或是谁的笑脸,闲来没事坐着就会胡思乱想,只不过最近恍惚的时间变多了,也不分时段。发呆望着这沿屋一圈的碎片,尽管如此现在却没人打扫了,破碎的也不仅仅是瓷瓦,突然想到如果逢年过节小朋友们回来玩耍就危险了,各种担忧让身体不由自主地动了起来。平时都是阿嫲在做,回去老家看见她不是坐在椅子上就是在打扫卫生,只有替她打扫才罢休,她唯独腿脚不好,蹒跚走路时摇摇欲坠的背影全靠拐杖支撑,家人都劝过她不要再到处打扫,她也不听,不过人不找点事做,很难想象只靠精神寄托活下去,直至今日前我是这样理解她的,现在我觉得孤独的故乡充满了忧思和盼望。

扫到屋外一侧的窗台,左寻右觅,彷徨回顾,碎瓦没了,只剩阿嫲空荡荡房间和窗镜中落寞的自己,背后栅栏外不久前还曾有人打理过的菜圃,而风中摇曳的油菜已然根立花荣。弯腰打扫久了确实很辛苦,更不用说腿脚不方便,阿嫲大概率这样才摔倒住院的,现在就算知道原因也没意义。扫除完累得靠着椅子上,环顾四周是那熟悉的舒适感,与以往不同的是多了刚上的香火,跳动的烛光,还有客厅从未有过的寂寥。想到这样的夜晚便心生畏惧,如果有鬼神那倒好些,可怕的是连鬼神都没有。

晚饭时听母亲聊到前几天探病,阿嫲手术后住院时说了句“我以后跟着阿政的”,想来当时也不知其意,直到我生日那天黎明醒来,心里有种莫名的悸动,坐立不安,忐忑徘徊,仿佛有谁催赶着我,总觉得要发生什么。于是和父亲电话商量后就决定赶回去值夜看守,只是此行我还没来得及回去就变奔丧了,生辰同忌,后知后觉却为时已晚。阿嫲说出那句话的时候是怎样的心情,大概最后也得不出答案,但我仍然会思考,这是可以为她做的,剩下仅有的几件事了。

饭后,表姐语音跟我说替阿嫲在寺里写了个牌位,说阿嫲在她最困难的时候帮助过她,还说道阿姑和她自己都很后悔,为什么那晚没有坚持照看阿嫲。她们已经很尽力了,相反我什么都没能做,正是这极端风雨导致我甚至没能见到最后一面。那晚老天也动了情绪似的,狂风暴雨般的哭泣,惊雷坠冰般的悲愤,隔天出殡的时候却霁雨散云,而我赶回路上在车窗外目睹了家乡方向,开阴放晴的天空有一道柔光缓缓斜落而下,视线又再模糊翻滚。谁都想揽责,但谁都不会怪责,不约而同地把不甘和懊悔埋藏在心里。医院突发时只有父亲和堂哥在,事后我想寻问一丝当时,却偶然看见父亲两鬓已有些许斑白,心不忍,便从堂哥口中小心翼翼地打探一些片段,他凝滞地看着病重通知书说阿嫲输血后不久,突然卧床惊起捉住他们的手……。没说完的话和不自然的表情就能体会到难以言述的痛苦,我是自私的,为了填补错过的事实,而让亲身经历的他回忆当时情景。

人没有完美的答案,看似选择很多,却是道单选题,总因不珍惜而悔恨,不知足而遗憾,倘若送到阿嫲最后一程,也会设想在她摔倒那天前如果有打电话回去。我们最后一次对话便是拜托表姐拿着手机放在阿嫲耳边,听她深深地喘了口气说“我好辛苦”,弱弱几字重如千斤铁石烙印在我心上,话语卡在咽喉中,猝然失足坠下,堕在深渊底,呐喊谁也听不见。有些话当时没有说出来,或许一辈子不会再说了,如今打电话也于事无补,信号不通就成了空谈,没人接收就有了沉默。出生时不能说话,老去时不能说话,孤独是人始终的归宿。

阿爷走的那时候来不及接受现实,因为阿嫲那时还在,我还能把遗憾弥补给她,可惜亡羊补牢,丢失的不会再回来,经历的不会再消失。迟了,人空了,房子空了,故乡就空了,心也跟着空了。后悔没什么意义,一直让当下痛苦,既不能改变过去,也不能迈向未来,可人还是会叹息。把与生俱来的惯为理所当然,得到的认为理所应当,失去的视为天地无情,憧憬了未来,贪婪地长大,后悔着过去。在面对和接受中得到又失去什么,快慢不由地走向那天的尽头,可终归未知时日。

爱的定义很多,空洞的我以为黑暗中窟窿密布,抬头竟是繁星烁夜,人有终点,但爱没有,这是他们毫无保留传递给我的弥足珍贵的信息,此刻我正想回信,要是雁信能飞往三生石,寄的地址就写来世好了。

高山终易,石藐不变;沧海经竭,水微不尽;人如过客,我亦行人。幸运的是这方世界并不大,只要继续前行就会再次相遇。在某个时间、某个地方、某个人生,就算一生仅有一次的擦肩而过,仍,一见如故。所以我们就约定好吧,下次见面时,想不起是谁也无须介怀,暗号是微笑以对,便很好地告诉了对方有好好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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