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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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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11/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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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忘故乡那片热土

人到中年,一种对生命的迷茫总是萦绕在心头,与自己幼年时相比,我总觉得时间仿佛变快了许多,对人生苦短的感悟,也是那样的寒彻我的心灵。回忆从前的岁月,让我还能在原本苦多乐少的人世间,找寻到一处如春的人间烟火,也只能是养育了我的那一片热土,和我无比热爱的家乡父老。

千年的历史为我的家乡陕北,平添了一份厚重和沧桑。她沟壑纵横,绵延不绝,好似翻滚的巨浪,土得笨拙,大得雄奇,美得撩人。滚滚黄河,咆哮着在这里流过,诉说着黄土地的儿女与命运抗争的悲欢离合。

公元五世纪初,建都于统万成的大夏国君主赫连勃勃曾面对陕北的秀美景色感叹地说:“美哉!临广泽而带清流。吾行地多矣,自马岭以北,大河以南,未之有也。”就是这样迷人的曾经是水草肥美的绿色宝库,进入十九世纪后,随着植被破坏,水土流失,黄土高原到处呈现荒山秃岭,高山峡谷,岩石峥嵘。在全国解放之前的民国时期,我的家乡陕北更是十年九旱,人民生活异常艰难,曾经出现了米贵民饥,鬻儿卖妻,“女人挖苦菜,男人走口外”的悲惨景象。

一九四九年十月一日新中国成立后,一直到一九五三年,国家实行土地改革,近三亿的无地少地农民分到了土地和农具、牲畜、房屋等,还免除了地租,彻底摧毁了我国存在了两千多年的封建土地制度,农民翻了身,成为土地的主人,大大解放了农村生产力。后来又推行农业合作化人民公社制度,直到一九七八年开始实行包产到户、包干到户的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一系列的举措,使农业生产得到迅速发展,家乡乘势而上,呈现出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

在新中国成立之初,由于我们国家百废待兴,各项建设的基础薄弱,家乡的人们也曾经历了一段艰苦奋斗的岁月。我的故乡折家寨村位于神木县东南部,在农业合作化时期被树为“红旗生产大队”,有顺口溜“十唱神东折家寨,牛驴骡马羊满寨。”

村里大约有山地包括林地两千余墒,折合大约四千余亩,有平塔地(含浇水地)三百余亩,但是村里三百余口人,人均塔地仅一亩有余,山坡耕地约八九亩。当时实行集体公社制,全体社员都要参加集体劳动,当时国家化肥供应不足,加之十年九旱,因此农业收成很低。

当时一墒糜谷的产量只有三四斗,大约一百余斤,亩产不足五十斤。收获的粮食一部分要上缴公粮,其余的分给群众,每户人家分得小麦约有三斤,土豆约五十余斤,糜谷二三百斤,另外分配一些零星瓜菜,每家每户还拥有亩数不等的自留地,可自行耕种。通年以瓜果、小米稀饭为主,能吃一顿粥可算得上是一种享受了。当时有谁能把地里收割的庄稼背回村里,队里就给粥吃,于是人们争先恐后抢着干。全年只有农历七月十五、大年三十这样的日子里,才能吃上一顿白面。

在那个年代里,人们都一心为公,人人平等,干一样的活儿,吃一样的饭,互帮互助,整个社会可谓风清气正,每一个人的脸上洋溢着的总是幸福的喜悦。

到了我出生的七十年代,随着生产力的不断积累提高,粮食产量增加,生活逐渐好转了起来。那时候父母一边劳动,一边还要照顾我们兄弟几人。每当大人们到地里干活,就由奶奶来照料我们。在院墙和栅栏的保护中,我和弟弟不断地从院子里爬到家里,再从家里爬到院子里。奶奶就这样整天陪伴着、呵护着、哄着我们,给我们编鸟笼,陪着我们玩耍,没有巧克力,只有满身泥。

我们像是被关在笼子里的青蛙,看到的是不大的一片天,但那时候的天是蓝色的、广袤的;当时村里没有通电,只能用煤油灯照明,家不是明亮的,但那一定是温暖的。吃得尽管简单,但心里感觉很甜蜜。布谷鸟在唱歌,青蛙在鸣叫,秋蝉蝉在吟诵,恰似给故乡这个大摇篮的伴奏曲。

那时候,家家户户都安装了碗口大的广播,算是人们收听新闻,接收人民公社有关通知的唯一渠道。让我记忆犹新的是中央人民广播电台的《小喇叭》节目,“嘀嘀嗒、嘀嘀嗒、嘀嘀嗒——嘀——嗒,小朋友,小喇叭开始广播啦!”那甜美的声音成为了一代人的记忆。

尤其是每天晚上广播临近结尾的那首《国际歌》,曾经如春雨般沐浴着我的心灵。“起来,饥寒交迫的奴隶,起来,全世界受苦的人,满腔的热血已经沸腾,要为真理而斗争,旧世界打个落花流水,奴隶们起来起来,不要说我们一无所有,我们要做天下的主人……”听着这首催眠曲,我便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年龄稍长,到了七八岁,便帮着大人拉风箱(鼓风做饭),学着干农活。每当父亲犁地吆牛,母亲便点播籽种,我就跟在后面打土疙瘩;或者爬上黄土高坡“遛马马”,拿着土疙瘩“盖房房”,在路边捉蚂蚁,到小河里打水仗。没有电灯电话,也没有高楼大厦,寒来暑往,岁月更迭,我在这个大摇篮里快乐地成长着,感受着奶奶的慈祥,拥抱着父母的大爱。

待到我再长大一些时,我常常和一群小伙伴赶着自家的牛,来到一条山沟里,把缰绳盘绕在牛角上,牛儿自由地吃着草,我们在一旁玩耍。山沟里流淌着清澈的泉水,地上的草是那样的绿,那样的密,草尖上挂着圆圆的小水珠,近看像森林,密密麻麻,远看像绿茸茸的垫子,厚重柔软。在阳光的折射下,那一颗颗小水珠像似绿涛涌动的海洋里,正在自由跳跃的鱼儿的眼睛,又似少女般娇滴滴的心灵,无比清纯。一阵微风掠过,小草不停摇曳,仿佛大自然向我们招手。牛儿用敦厚的大嘴美滋滋地吃着草,旁边那涓涓流淌的小溪,清澈见底,丝丝波粼一圈一圈不停地更替变换,亮丽透明,五光十色,勾起人无限的遐想。

一只只小蝌蚪在水底自由摆动,偶尔间一只青蛙跃过水面,走走停停,似乎在炫耀她那矫健的躯体。远望那半山腰上,黄灿灿的油菜花开了,吸引着小蜜蜂飞来飞去,那山顶上是舞动着锄头挥汗劳作的大人们,不时还听到有人唱着山歌:天上白鹅喝不上水,拉话话不拉话见一见你。不大大小青马马多喂上二升料,三天的路程我两天到。水流流千里归大海,走西口人儿我转回来……歌声婉转悠扬,又有几分凄凉,飘荡在绿色的山野间,回响在狭窄的沟岔里。

这信天游既是对困难的抗争与呐喊,又是对美好生活的向往与期盼。蓝蓝的天空,不时飘过一朵云,一只老鹰从高空划过,麻雀在树枝头叽叽喳喳地叫唤着,清新的空气里散发着泥土和草木的芳香,这里是一座无拘无束的家园,更是一方自由自在的天地。

回想那片土地,我才真正懂得了劳动是美的真谛。那时候,给牛割草,给猪挖苦菜,是小孩子的光荣任务。一大早,吃过饭,便拿来一把镰刀,舀上半碗水,在磨石上浇水磨镰刀。再在腰上捆上一根尼龙绳,便上山下洼去割草,一两个小时后,把割下来的草整理好,并用绳捆绑成一个草垛子,至少也有五六十斤重,背在脊背上,跌跌撞撞往家赶路,半路上要歇好几回,肩膀被绳索勒得血都快要从皮肤上渗出来,在汗水的浸泡下,钻心的疼痛。负重走二三里路,对一个十几岁的孩子来说十分吃力,等回到家早已是腰酸腿软,坐在地上不想动弹。紧接着,还要用铡刀把草铡碎。虽然很累但非常开心,因为在幼小的心灵里,这算是一个不小的成功。

挖苦菜,则是手提一个箩筐,再拿一两条编织袋,一根尼龙绳,用手在地上直接把苦菜拔起来,双手磨出了血泡,指甲缝里全是泥土,手指头胀痛得厉害。这让我联想起唐朝的王宝钏,据传她吃了十八年苦菜,吃得肚皮还变绿,我今天的这点儿苦算什么!

王宝钏贵为中丞相王允的女儿,王宝钏为了爱情以苦为乐,将荣华富贵看作浮云,只身下嫁出身寒门的薛平贵,成就了一段不朽的传奇。这使我更加深刻地领悟了“吃的苦中苦,方为人上人”的真实意义。

小孩子能干的活儿,还有用锄头给植株间距较大的玉米、土豆、黑豆等庄稼锄草。记忆最为深刻的,是在秋天里跟着大人秋收劳动,剜糜子、割谷子、刨土豆、掰玉米等。看着那金黄色、沉甸甸的糜穗、谷穗,饱满的豆荚,黄灿灿的玉米,人们心中的喜悦写在脸上挂在嘴上。

记得那时天还不亮,便跟着大人在朦胧的月光下,坐在牛车上,沿着曲折的、窄窄的乡间土路向前行进,大多时候孩子们还带着几分睡意,天空的星星还在眨着眼。不一会儿就到了庄稼地,便开始了一天的劳动。一家人齐头并进,开始了一整天的收割,手上时而会磨出血,或者起了血泡。

临近中午,我们便围坐在空地上,烧一些土豆,烤上几个红薯,把家里带来的小米粥和南瓜等放在火上热一热,香在嘴上,甜在心里。在那以后,我再也找不到人世间有什么美味佳肴,能让人吃出那样甜美的感觉,我以为那一定是天底下最好的午餐了。

收割好的庄稼或者用牛车拉或者人背,集中到打谷场上,堆得跟小山丘一样。每遇打谷子,家家户户都要吃糕,香喷喷的油糕味弥漫着整个村庄。打谷场上,还要供上一柱香,敬风神敬天地,嘴里不停念叨说风娘娘吃糕来。脱粒的方式之一是打连枷,几个人分成两排面对面,一起一落很有节奏感。也有时候赶着牛拉着碌碡碾压脱粒,俗称牛踩场。

我曾经跟着父亲天不亮就赶着牛踩糜子,我帮着把碌碡绳索在牛身上拴好,我便蜷缩在糜垛里,望着那天空中的一轮明月,嗅着庄稼的阵阵清香,听着父亲赶牛的吆喝声,我不知不觉就进入了梦乡。回想起来,不知是我梦见了故乡,还是故乡梦见了我。

冬天里,人们终于可以消闲一阵子。于是,大人们三五成群聚在一起拉话,孩子们则到村里那条已结冰的河面上玩冰车。小伙伴们首先找来几块木板,用斧子把板面凿平,用钢锯锯成同样的长度,然后再找来两根小木棒等距离摆好,再找来铁钉和铁丝,用铁钉把木板和木棒固定好,在木棒朝地的那一面固定上两根粗铁丝,便制成了一辆可以在冰面上滑行的小平板车。

再打造一对可以手握的冰锥,小伙伴们坐着各自的冰车,用冰锥驱动,在冰面上你追我赶,有时候不小心把裤子弄湿了,然后找来桔杆焚烧,以烘干裤子,偶尔会将裤子烧出一个洞,不敢回家,后来被大人找到了,总要狠狠地教训一顿,可是第二天仍然又跑去河面上玩。小伙伴们驾驶着冰车互相之间比速度,难免撞在一起,即使头破血流也不在乎,乐在其中。

孩子们那一双双极富灵感仿佛会说话的双眸里,有比天空更广阔的世界,有比世界更深邃的海洋,玩冰车使孩子们学会了拼搏,也领悟了执著。那一辆辆河面上奔跑着的仿佛是争奇斗艳的花朵;那一群可爱的少年,在生命成长的旺季里,把童真和天性尽情地释放,搭建了友谊的桥梁,编织了玫瑰色的天空。

回望家乡,眼前总是浮现出太多的勤劳与美景。生我养我的那片土地,曾经充满了传奇色彩,涌现出了许多令人敬仰的前辈,他们纯朴、善良,有过和命运抗争的刚烈,也有过把乡土文化代代传承的精彩。

清朝乾隆年间,村里出了个大书法家折必宏,号燕峪居士。据《神木县志》记载:“折必宏,邑武生,性恬淡,不履城市,终日闭户读书,罕於物接。凡名家字帖,无不临摹,远近知名者,以碑铭乞书,户外履满。邑人知府王赐均,携其墨迹入都,名公卿评为关北第一。今城治内外祠宇中,均留有石刻。”现存于神木境内的折必宏书法作品有三幅,分别为神木二郎山《圣母行宫楼窑碑记》(公元一七三七年立)、沙峁镇《飞云山庙碑》(公元一七四七年立)、栏杆堡镇阴寨海泉寺《重修观音阁碑记》(公元一七六一年立)。折必宏写过一首有名的诗:

贫勿忧愁富莫夸

贫勿忧愁富莫夸,谁是常贫久富家。

阿房贵卿今不见,比富斗权两晋垮。

草木逢秋黄叶落,每遇春来又发芽。

皇觉寺里乞食僧,大明开国帝中华。

同一时期村里还培养出了秀才折光兴,朝廷赐其匾一块悬挂在大门门头上,至今保存完好。还册封其夫人为太君,有朝廷赐匾和册封证书留传了下来,其家境殷实,名噪一时。到了咸丰年间,家乡又诞生了远近闻名的大画家折玉珍,他集绘画、书法、泥塑、木艺于一身,曾创作了不计其数的经典庙宇画作,他的作品里,人物栩栩如生,逼真传神;山水如临其境,气势恢宏。他的书法作品《隆中对》《陋室铭》《三字经》等流传保存至今,他的泥塑、木艺水平几乎无人能超越,堪称一代传奇。

建国前后,村里走出了木匠折安庆、折双考、折长仁、折富财、刘埃祥、折秋平等;医生折尚英、折留栓、折大来宝、折茂彪;纸匠折仲栓、折大来宝、折贵清;毡匠折兴支、折山儿、王爱儿、王生树、折金生、折堂明;柳编匠折明生;二胡笛子演奏师折大来宝、折茂林、折润彪;石匠折奋厚、折富宽等等。

建国以来,村里涌现出了多位值得称颂的乡贤:有为人刚直、不徇私情的老支书折方清,带领全村群众修田打坝,大搞农田水利基本建设,提高农业产量,把我的家乡折家寨村打造成了当时神木县的一面旗帜;有以年迈之力,且身患重病,还四处奔走,为折氏家族撰写家谱的老干部折茂林;有以残疾之身躯背负着行医箱,一瘸一拐地无数次踏遍家乡的沟梁峁岔,付出比常人更大的艰辛,给曾经在贫困的山沟沟里缺医少药的乡里乡亲带来生的希望,以医者的妙手仁心为人们减轻病痛,挽救了许多个宝贵生命的赤脚医生折茂彪;还有不惜倾家荡产花费巨资,救治不幸身患重病后被婆家遗弃的女儿,并将其接回家中,贴身照顾落难的爱女数年如一日,谱写了人间大爱的人民教师折润彪家庭等等。

多年来,全村先后培养出各类中专、大学生大约五十余人。有多人在政府部门、企事业单位任职,都兢兢业业奉献着各自的青春年华。可以说,这里厚重的文化底蕴,滋养着一个家族薪火传承、生生不息!我的家乡,用人杰地灵来描述,我想还不够,我以为家乡更是一片仁义的土地,家乡人不仅对天地神明无比虔诚恭敬,人与人之间也十分友善。儒家仁、义、礼、智、信渗透在每一个人的骨子里,也难怪在人口仅有二三百人的小村庄,养育出了如此多的能工巧匠、社会贤良和莘莘学子,他们是家族的脊梁,更是子孙后辈学习的榜样。

在家乡不太大的土地上,竟然建有五座历史十分久远的庙宇,分别是黑龙庙、观音殿、关公庙、虫蝻庙、圣母娘娘庙,始建年代已经无从考查。到了公元二十世纪初,这些庙宇均早已损毁无存。公元二零零九年予以重建,恢复了往日的风貌。五座庙宇斗拱交错,古色古香,显得庄严肃穆:庙内供奉的神像雕塑盘膝端坐,形态各异,个个栩栩如生。

据传在这几座庙宇的门楹上曾经有几副堪称神来之笔的对联:青龙刀贯斩奸臣,赤兔马遍寻故主;五方虫蝻降吉祥,八岔大王保安康;身在曹营心在汉,心同日月义同天;出龙宫风调雨顺,入海藏国泰民安;赤兔马千秋自壮,青龙刀万古不磨。横批有:忠义参天、忠义盖世、五谷丰登、神王显灵等。如今这些雕刻的对联彩绘早已灰飞烟灭,但其唯美的语言文字却深深地印刻在乡亲们的记忆里。每到敬神礼佛的日子,人们便恭恭敬敬地前来敬香朝拜,祈福消灾,山野古寺又呈现出了一派影堂香火长相续,应得人来礼拜多的景象。

关于家乡的文化传承,我还想描述一下天旱求雨的往事。凡遇天年大旱,村里组织三十二个人,号称三十二个长板,赤脚走上十华里路,去胡家畔村把供奉在庙里的黑龙爷塑像偷偷请回来,由四个人抬着,其余人员跟在后面,手持旗罗伞扇、幡盖云长等各种神器,来到井口,都跪下来,烧香磕头,嘴里还念叨着:“请下山来,早下清风细雨救万民……”把柳树稍沾上井水捆在神轿上,再盛上一壶水,把神像供奉在临时搭建的帐篷里,将井里取来的圣水以及油煎的供品“油杂杂”献在神像前,众人跪在地上虔诚祈祷。求雨期限是三天,待到天降甘霖,为了表达对神仙的感激之情,三十二个长板便抬着神像游走十个村,俗称大出师,以彰显神灵救苦救难的功德。

也许是家乡人的善良感动了神灵,我记忆里的几次求雨都成功了,由此也让我领悟了心诚则灵的真谛。多少年后,家乡求雨的情景还不时在我的心头浮现,但我相信神灵不收贿赂,只会保佑好人,正如易经所说的自天佑之,吉无不利,只有自己努力,顺道而行,好运才会降临。我想,为人上世,对天地万物保持一颗敬畏的心,应该是一个人立于天地之间的根本。

那个时候,看晋剧和二人台演出,欣赏农村白事务上的唢呐吹奏,成为了人们主要的精神文化享受。在童年甜美的回忆里,那深深的晋剧情结一直萦绕在我的心头。晋剧起源于山西省中部地区,又叫中路梆子,流行于晋冀陕蒙地区,剧目涵盖了古往今来多少感人的故事,深受家乡父老的喜爱。我至今还记的小时候看过的著名剧目有:《打金枝》《辕门斩子》《算粮》《见皇姑》《樊梨花》《富贵图》《空城计》《杨八姐游春》《十五贯》《狸猫换太子》《卧虎令》《下河东》《金水桥》《铡美案》等等。

晋剧当时可谓是流行音乐,大人孩子都会哼上几句。那个年代里,晋剧名家丁果仙、王爱爱、田桂兰成了人们热捧的偶像。我也和大伙一样,成了这些艺术家的忠实粉丝。和我年龄不相上下的小伙伴大约有二十多个,曾不止一次地聚在一起,大伙分别扮演生、旦、净、末、丑,敲起了脸盆,打起了木板,随意地编词唱起了晋剧,每每吸引着老年人驻足观看,这时大伙由于害羞,便一哄而散,待他们走开后,我们又重新聚集在一起。尽管岁月远去,但那让人倍感震撼的旋律却永远地留在了我的灵魂深处。

记得每年农历三月十五胡家畔村洪海寺过庙会,总会有晋剧演出。吃过早饭,乡里乡亲总是要一家人相跟上,步行十华里,带着从家里准备的麻花等干粮,早早到了会场。我常常和几个小伙伴来到戏台前,坐在捡来的石头上,算是占了座位。在一阵锣鼓声响过之后,戏终于开演了,身旁坐着的观众里总有懂戏的大人,会自发地边看戏边解说,不由得让人的思绪进入了戏曲的情节中。

那时总把剧中人物分成好人与坏人,看见好人落难就流泪,坏人被打就高兴,为杨门女将齐上阵而拍手叫好,为陈世美忘恩负义而愤怒,剧中人物的命运总牵动着乡亲们的心。那曲折的剧情给我们幼小的心灵播下了辨别善恶美丑的种子。白天散戏回家,晚上还要再次来看夜戏。在月光下,成群结队,欣赏着生旦净末丑,沉浸在雄浑沧桑的晋剧唱段中,不知不觉中演出就谢幕了,夜也深了,人也困了。于是伴随朦胧的睡意,步行在十华里那熟悉的回家路上,嗅着果树开花那扑鼻的香味,耳旁传来小河哗哗的流水声,那种意境妙不可言。

有时候,村里也会请来二人台剧团演上三四天,那凄美的唱词,动人的旋律,就是当时人们心中的流行音乐。特别让我难忘的是村里来了电影放映队,早早就升起了黑边白色荧幕,等到夜幕降临,全村老少都聚集在荧幕前,迫不及待地等着看电影,电影终于开演了,那激动人心的打仗故事片看得让人瑟瑟发抖。还有白事务上的唢呐,总把人吹得肝肠寸断,泪如雨下。一个唢呐好手就是当时绝对的明星。

那个时候,农村神官给人看病,要举行所谓的“下马”、“设鬼铺坛”、“找楼子”、“下阴取魂”等仪式。一开始孙男弟子都跪下来敬香磕头,面向神龛诉说事由求助神灵搭救,神官或事主手摇两枚铜钱进行卜卦,两枚铜钱落地后都是正面则称为上灵字卦,即表示神灵赞同,反之就叫落福盖地,即表示神灵反对,一正一反为阴阳,意思是神灵还尚在斟酌之中。如遇上灵字卦,神官就会神灵附体摇头晃脑,敲着羊皮鼓嗨着神调“下马”。

“嗨!五柱香烟空中绕,八方神仙都知道;凡间有难来祷告,驾起雲头走一遭;河里过来问河神,山里过来问山神;千百年来苦修行,五方路上救万民;救苦救难显神通,大吉大利起平身。嗨!骑黑马驾黑云,黑云黑马黑将军;神在难中打磨人,人在病中想亲人;事主人家你是听,信神信鬼是信病;树长千枝离不开根,哪个爷爷不亲孙;和尚厮打亏施主,家门和气万事兴;事主有事说分明,神神就是为了普救人……嘿!凡人的事情再没甚,我骑马登空一时辰。”

如此这般地给孙男弟子答疑解惑,有时候还要根据实际需要再举行相应的仪式,一方面是为了驱邪治病,另一方面其实也是一种传统的文化娱乐活动,给人一种神秘的感觉。与当下相比,那时候人们的业余生活十分单调,可令人困惑的是,进入了娱乐泛滥时代的我们,却没有了我小时候人们的那份激情,这也许是过度的物欲迷惑了本心的缘故吧!

每次提笔回忆家乡,我的心里总是充满了无限的感动与温暖。近年来,村里先后有几十位乡亲相继逝去,我的心在流血,一种莫名的孤独和悲凉涌上了心头。但愿他们都是去了天堂,可我仍然期盼他们能够继续活在家乡这个穷山沟里,尽管家乡没有高楼大厦和车水马龙,但有仁慈的高天厚土和善良质朴的父老乡亲,家乡的天是蓝的,水是清的,这里没有尔虞我诈,也没有飞扬跋扈,很少有外部世界的纷争与算计,有布谷鸟的歌唱,有青蛙的鸣叫,秋蝉蝉的吟诵,有一家人和睦相处的浓浓暖意和一片深情。

我曾无数次地回到家乡寻找逝去的过往,踏着当年的足迹去亲吻那片土地,仿佛儿时嬉戏打闹的情景又浮现在我的眼前,我好像又听到了那时的阵阵欢笑声,总是那样的亲切。若问我的故乡在哪里,我说故乡就在乡亲们劳动的汗水里,在悠扬的山歌里,在磨得锃亮的镰刀锄头里,在风吹日晒雨淋的脸庞里,更在每年正月家家户户自酿的黄酒里,在那山坡上吃草的羊群里。那晋剧百转千回的唱段,二人台那如泣如诉的悲伤,小朋友们那朗朗的读书声,过大年时大人孩子们的欢笑,等等这一切,依然一次又一次地回响在我的耳旁。

行笔至此,你可不要误读,纵有万千辛劳,如此平平淡淡,我也无比怀念那片干净的土地。可遗憾的是,今生今世,我以为再也无缘幸会家乡往昔那般如画的黄金岁月。故乡的一切是我人生最宝贵的财富,我十分感恩乡亲们,是他们曾经陪伴着我,让我把生命中最美好的时光留在了那一片热土上,留在了那几张十分珍贵的早已褪色的黑白照片里,留在了我梦幻般的记忆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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