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间,不知名的鸟儿又在开始鸣唱。初冬山里的干草和树木的味道随着晨雾,从门窗缝隙间飘进了山爷的茅屋里。
山爷每天早晨都是在这个时候从睡梦中醒来。他虽然是睡醒了,但是,还要闭着眼睛在床上躺一会。然后从床上坐起来,习惯性地摸过那只跟了他几十年的老烟袋,坐在被窝里装上烟丝无比享受地抽一袋烟。一直看着窗户外面天明了,然后再慢慢悠悠地穿衣服起床。
每天早晨这个时候,大黄总是迫不及待地开始用自己的前爪子挠门。一夜没有见到自己的主人了,也可能是想念主人。今天早晨,山爷感到奇怪的是,怎么没有听到大黄来挠门呢?山爷好像是想到了什么,他赶忙把烟袋放在窗台石,接着抓紧穿衣服起床。
山爷来到门口上不由得喊了一声:“大黄啊!你去哪里了?”
一连着喊了三遍,屋外仍旧没有听见大黄的动静。山爷赶忙把屋门取开,一股寒冷的山风带着早晨的浓雾,一下子吹进了屋里。山爷不顾屋外面的寒冷,马上来到屋外面又大声喊道:“大黄啊!你去哪里了?快点回来啦!”
可是,整个山湾里除了传来几声回音之外,就是自己的果园里,被寒风吹得树枝飒飒响动的声音。早晨的寒风顺着山沟迅速地来到了山爷的果园里,把那些还留恋的果树枝头上,不愿意离开的干树叶,无情地给吹了下来。干枯的树叶子落在地上以后,又被寒风一起赶到果树地头上沟壑里去了。
山爷喊了几声,仍然不见自己大黄狗的动静。心想,这大早晨的大黄会去哪里呢?这么多年来,它从来也没有离开过自己家的果园啊。大黄到底去了哪里呢?山爷心里突然涌现出来了不祥的预感。他赶忙一边扣着衣服上的扣子,一边往锅屋里走去。只见大黄还真的安安稳稳地躺在这里,好像是还在睡梦中,根本没有听到山爷在呼喊它一样。
山爷蹲下身来,用那只微微颤抖着的手,轻轻地摸了一下大黄的头。这才看见大黄艰难地睁开了眼睛,像是很留念地看了一眼自己的主人,接着就把眼睛闭上了。大黄真的是也老了,它还是没有坚持陪着山爷到最后,永远地离开了山爷。这一次大黄的离开,山爷感到比他当年自己的老婆离开他时,心里还难受,更难舍。
山爷的大号叫李俊山,从七十年代就是梨树湾大队的生产队队长。那时候,公社里每年到了冬季农闲的时候,都是号召全公社的社员同志们搞冬季大会战。冬季大会战的项目,就是修建水库,开挖渠道,修建各种扬水站,电灌站等。在公社里不搞统一大会战的时候,各个大队里到了农闲的季节,也是会号召全大队的社员们去山里开荒建大寨田。
梨树湾大队的村北面,是一座几十公里长的大山。大山的山前怀里,有一处几公里长的山湾和山坡。早年间这里生长着几棵老梨树,梨树湾大队的名字就是根据这个山湾起的名。后来,全体社员们来这里修建大寨田的时候,也给这个山湾起了一个好听的名字——梨行。意思是等到把这里的山坡上,山湾里全部建成大寨田以后,就在这层层梯田里栽上梨树。那满山成排成行的梨树,一定会在春天里把雪白的梨花开满山坡,到了秋天更是果实累累,果香四溢。
李俊山是生产队长,他每年到了冬天,只要是公社里没有大会战的任务。他都是领着社员们到山上开荒建大寨田。这个被称作梨行的大山湾里,每一块石头,每一棵荆棘,每一棵树,他都记得清清楚楚。把石头从陡峭的山坡上挖出来,再一步一步地掀到山坡下面,建大寨田的地方砌垒墙坝子。用李俊山的话说,这每一块石头,从山坡上挖出来到砌垒到墙坝子上,不知道要摸它多少回。
十几年过去了,这几公里的山坡上,山湾里,并没有全部建成大寨田。社员们只是在山上山土最厚实的地方,开荒建成了五十多亩的梯田。当时,社员们也确实是在这里的一层层梯田里,栽下了几百棵梨树苗子。可是,因为这里山高缺水,栽种的几百棵梨树苗,最后只剩下了几十棵。
到了八十年代,施行了承包到户联产计酬以后,这个梨行却成了被人们遗忘的角落。全大队的社员们都争着抢着,分村前面的那些旱涝保丰收的好地,没有一个人愿意把自己的责任田分到梨行里来。
李俊山看着梨行里的那些梯田,是当年社员们用十几年的时间,流血流汗开垦建成的。那些层层梯田虽然只有五十多亩。这也是他用了十几年的心血,领着社员们拼出来的劳动成果啊。这些梯田要是再变成了荒山,怎么对得起当年在这里流的血汗啊。他心里便有了想上山种地的想法。但是,李俊山当了这么多年的队长。在生产队里的时候,不管遇到什么事,他都是和队委会里的几个人坐在一起商量商量,最后一致通过才行。
今天,他想上山种地,怎么也得和自己的老婆商量一下吧。一路上,李俊山想着回家怎么和老婆说这个事情。一直走到自己家的大门口上了,也没有想出一个好办法来。
他走进大门,看见老婆秀娥正准备提着一罐子猪食,去喂猪栏里的那头猪。李俊山赶忙过去帮忙把猪食提到猪栏跟前,老婆奇怪地歪头看着自己的丈夫,说:“今天是不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秀娥今年三十五岁,比李俊山小两岁,眼角上已经有了几道鱼尾纹了。因为常年在生产队里干活,皮肤早已没有了当初的嫩白。那头乌黑的头发里也能看见有几根白发了。
按说秀娥作为一个家庭妇女,也不用整天的下地干活。可是,李俊山觉得自己是一队之长,得让自己的老婆起到一个带头的作用。他们不但积极地参加劳动,还为了响应国家计划生育的号召,就生了一个儿子。儿子李凡今年已经十一岁了,在中心校里读三年级。
他们家一共三口人,有他们两口子在生产队里干活挣工分,三口人一年到头也饿不着,冻不着。
今天,李俊山看着老婆这样问他,自己倒是有些不好意思开口了。整个大队里的全体社员们,没有一个想到山上去种地的。自己的老婆就是有觉悟,她能跟着我去山上受罪吗?不过,他还是对老婆开了口:“有件事我一直拿不准,想和你商量商量,听听你的意见。”
秀娥看见丈夫的这个表情,却笑了起来。问道:“生产队里的事,你去找队里的干部商量。家里的事情,都是你自己说了算。有什么事你发号施令,我䞍着干就行了。”
李俊山说:“我看着梨行里的那些地,要是荒了怪可惜。我是想和你商量商量,咱们能不能去梨行里养果树去。”
秀娥听了丈夫的话,伸手摸了一下他的额头。说:“你没有发热啊,怎么说胡话呢?梨行就是一个连兔子都不去拉屎的地方。一点水都没有,你怎么去养果树?现在,梨行里还剩下几棵梨树,别人不清楚,难道你还不清楚吗?”
李俊山看见老婆的这个样子,说道:“我这不是和你商量这件事吗。不过那梨行可是咱们出了十几年的大力,流了十几年的血汗才开垦出来的梯田啊。就这样丢了,又变回了荒山,怎么对得起当年带头去开垦荒山,已经去世的那些老干将啊。”
秀娥把猪食从猪食罐子里舀了一舀子,倒进猪栏里的猪食槽里,看着“咣咣,咣咣”大口吃食的这头肥猪,回头对丈夫说:“你说得也都对,不过这件事没有商量。我跟着你去山上养果树,那谁来养咱们的儿子。李凡还要上学,总不能也让他上山养果树吧?”
山爷看着比自己儿子还要亲的大黄狗,永远地闭上了眼睛。他蹲在地上静静地守在大黄的身旁,两颗浑浊的老泪滚落在了当门里。此时的山爷,像是他果园里的一片枯树叶子一样,无助孤独地还依附高高的树枝上。等待着下一次的寒风吹来,就会身不由己地随风不知要飘到何方?
山爷蹲累了,便坐在了这冰冷的当门里。用手继续轻轻地抚摸着大黄,大黄那柔软金黄的皮毛,让山爷想起了大黄来到山上的时候。儿子李凡已经大学毕业参加工作了。他是在天津上的的大学,在学校里找了一个女朋友,他们还是同班同学。女朋友叫赵晓丽,是天津郊区人,她的父母都在事业单位上班,就这么一个独生女儿。
后来,李凡和赵晓丽都大学毕业了。赵晓丽的父母通过关系,给他们两个人在本地找了一个当老师的工作。更让两家父母都满意的是,他们两个都在同一所学校里教书。
有一天,李凡领着赵晓丽突然来到了山上,来到了他们家的果园里。他还给山爷抱来了一只可爱的小黄狗。让山爷两口子不满意的是,他们两个人也没有提前给说一声就来了,还来到了这住处简陋,腌臜的两间果园里的小茅屋里。秀娥感到有些难堪地说:“这里地方太小了,又不干净,咱们下山回家吧。”
李凡开玩笑地说道:“这又不是来家里相亲,什么干净不干净的,你们的儿媳妇是不会嫌弃的。”接着又说“好了,我给二老正式介绍一下吧。这位美女,就是你们的儿媳妇赵晓丽。这二位就是你的公公,婆婆。”
赵晓丽赶忙有些害羞地,给山爷和秀娥喊了一声爸爸,喊了一声妈妈。到了这个时候,秀娥也没有办法了,高高兴兴地答应了一声。接着找了一个小板凳让赵晓丽坐:“你们爬了半天的山,一定是很累了,赶快坐下歇一歇。一会,咱们到山下去吃饭。”
李凡说:“俺娘啊,你就不用再客气了。今天咱们就在山上吃饭,这里有野菜,土鸡蛋,听着鸟叫喝着山泉水,那才有诗情画意啊,可比在大饭店里吃饭有意思多了。”
赵晓丽也是非常赞同李凡的建议,并且说:“妈妈啊,您就不用客气了,都是一家人,这样才显得咱们一家人更亲近。”
就这样,山爷杀了一只在山上散养的老公鸡,李凡和赵晓丽还在山上挖了一些野菜。回来一块给妈妈帮忙,在这山上做了一桌地地道道的农家菜。
大队里,在最后一次动员会以后,全梨树湾大队的社员们,还是没有一个愿意来梨行种地的。大队书记也是和李俊山想的一样,不能让十几年的血汗白流,更不能让那些层层梯田再变回荒山。大队的几个领导干部最后下了决心,梨行里那五十亩梯田,按十比一计算,就是十亩地折算成山下良田的一亩地。山上是五十多亩地,就等于是山下的五亩地。不管是谁家上山去种地,自己是想种什么就种什么,大队里绝对不干涉。以后,你就是把梨行改造成了金山、银山、花果山,那全都是你们自己家的。
到了这个时候,每一位社员还是没有一个动心的。凡是当年去过梨行上面开荒建大寨田的人,都对梨行上面的情况再熟悉不过了。干活累了,渴了的时候。要想喝口水,就得要爬几里山路到山顶上去喝水。在他们梨树湾大队的这片山上,只有在山顶上面有一眼小山泉。社员们每一个人的心里都有一本账,在梨行这个山湾里连人都喝不上水,更何况是种庄稼,栽果树了。你就是把地种得再好,什么样的庄稼和果树还不一样被旱死。出力受罪的一整年,到头来还是两手空空白干了一年。
会议就这样结束了,开了一晚上的动员会,梨行上面的地还是没有人愿意去种。大队书记看着社员们陆陆续续地走出了办公室,心里一片惆怅和无奈。当他看见李俊山最后一个离开的时候,他还是想有枣无枣地打一杆,对他说:“俊山啊,你们家三口人,也就是分五亩左右的责任田。梨行上面的那些梯田又是你领着人流血流汗的建成的。你能不能把梨行的那些地接过去,你们家上去种啊?”
李俊山听了大队书记的话,看着他那愁眉不展的脸。说道:“你什么也不要再说了,梨行上面的地我去种。”
李俊山忘不了每年那些寒冷的冬天,社员们冒着刺骨的寒风,在山坡上挖石头,破石头的情景。手冻伤了,流出来的鲜血把石头都染红了。有时候天公不作美,从天上撒下来了片片雪花。寒风裹着雪花,打在社员们的脸上,落在了社员们身上穿的棉袄上。虽然天地间这么寒冷,但是,他们每一个人的心都是滚烫的,每一个人的身体都是热的。每一块石头,你用不上十分的力气,都不能掀到建梯田砌垒墙坝子的地方。身体内的热量扩散到棉袄外面,融化了身上的积雪,看上去每一个社员们的身上都在冒着热气。
梨行上面那五十多亩地的梯田,就是社员们这样建成的。不管上面能不能种庄稼,能不能养果树,李俊山都要上山去管理当初社员们用了十几年的时间,流汗流血才换来的劳动成果。这不光是对当年,那些开荒建大寨田的功臣们一个交代,也是自己当年对梨行充满的美好愿望,今天接着去实现。
老婆秀娥听着丈夫说了这么多上山的理由,憧憬了梨行多么美好的未来。她最后对丈夫说道:“你愿意去做你的山神爷,我不拦着你。你给我说说,上山种地重要啊?还是咱们儿子的前途重要?”
李俊山脱口说道:“当然是儿子的前途最重要了。咱们就这么一个孩子,不能让孩子跟着我们在山上种一辈子地吧?”
秀娥说:“有你这句话就行。我支持你上山去种庄稼也行,去养果树也行。但是,我现在还不能跟着你一起上山。我要留在家里照顾咱们的儿子,看着他把学上好。绝对不能让儿子也和咱们一样,当一辈子的庄户人。更不能让他上山去种地,那样他连个媳妇都找不到。”
李俊山终于是笑了,对老婆说:“只要你支持我上山就足够了。你在山下家里照顾儿子读书,我也不用心挂两头了。”
他说完话,接着去了大队办公室,和大队里签订去梨行种地的协议。大队书记看着这个大难题终于解决了,心情轻松了许多。笑着问李俊山:“你老婆怎么舍得你一个人上山?”
李俊山说道:“我去做我的山神爷,她在家里照顾孩子上学,这也是我们订的协议。”
大队书记笑话他说:“你口气不小,还做山神爷。做你自己的山爷,你现在都还不到那个级别。等到你们两口子抱上孙子时候,就会有人叫你山爷了。”
大队书记的这几句话,很快在村里传开了。既然李俊山自己想去山上当山爷,全体社员们就可以放心地,去分那些旱涝保丰收的良田了。也可能是他李俊山的名字后面有个“山”子,也可能是社员们看着他去梨行上面种地了。为了感谢他,当人们见到他的时候,都半开玩笑地称呼他一声“山爷”。
山爷上山以后,并没有急于在梨行里种庄稼和栽果树苗。而是利用山上的石头,山上的树木,山上的黄草,先盖了两间茅屋。自己有了吃饭睡觉的地方以后,他下山找到了大队书记,让他帮忙给申请了国家扶持农村养殖的贴息贷款。
山爷拿到了国家贴息贷款,接着去城里买了两千多米水管。他把山顶上的那眼小泉子改造了一下,在泉子下方修建了一个简单的小蓄水池,把那些水管子接在蓄水池里。然后,顺着山沟把这两千多米水管子接到了梨行,最上面的一块梯田里。山爷又在这块梯田里,也是修建了一个简单的小蓄水池。从这以后,这五十多亩地就算是用上自来水了。虽然这个小蓄水池里水存的不多,山爷采取了按顺序浇水的办法。他每天早晨起床以后的第一件事,就是上去看看蓄水池里是不是蓄满了水,然后开始放水浇果树。
李凡和赵晓丽给山爷抱来的这只小黄狗,真是惹人喜欢。山爷就连吃饭,都还在怀里抱着。李凡对他说:“这只小黄狗是名犬金毛,是从朋友家里给抱来的。你把它养大了,好给你帮忙看守咱们家的果园。”
山爷知道了这只小黄狗是一只名犬,更是把它当成了自己的孩子一样疼爱。自己就李凡这么一个独苗,又不在自己的跟前。这条小黄狗,还不真的和自己的儿子一样吗。累了的时候,和小黄狗说说话,有闲空的时候,他更会和小黄狗打打闹闹地玩上半天。老婆秀娥取笑他说:“我看你,对咱们的儿子也没有这么亲热过。”
山爷听了老婆的话,叹了一口气说:“唉——,咱们就是想跟儿子亲热,也没有那个机会啊。还是咱们的小黄好啊,天天和咱们寸步不离。”
原来,这一次儿子领着他的女朋友回来,是告诉他们儿子要结婚了。他们要在天津买房子,要家里帮忙给出一部分钱。山爷在山上养果树,这些年来也确实是攒了不少钱。可是,还是不够儿子在天津买房子的首付款。他为了让儿子,儿媳妇高兴,又从几个亲戚朋友的手里借了一些。这才打发儿子,儿媳妇有些满意地回天津了。
过了两个月以后,李凡给山爷两口子来了一封信。他在信上说了他们举行婚礼的日期,要他们前去天津参加他们的婚礼。山爷两口子看着儿子的信,看着自己的儿子就要结婚了。可是,他们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在他们两个人的心里,还有一种莫名其妙受到了冷落的感觉,心里还有一些酸酸的味道。这些感觉,更像是他们不是在给自己的儿子娶媳妇,而是自己在嫁闺女一样。
他们从天津给儿子举行完婚礼回来以后,这种感觉更加明显。人家嫁闺女还能收到婆家给的很多彩礼。自己却是倒贴了大把的钱,把儿子给嫁出去了。如果说句难听的话,儿子还真像是一个倒插门的女婿。
山爷从山顶上引来了泉水以后,这才开始栽果树苗。他没有像当年社员想的一样,把这个梨行里全部栽种上梨树,山爷却是在外面买来了红富士苹果苗子。他要在梨行里,养殖最先进的果树品种——红富士。
老婆秀娥虽然说自己不来山上给山爷帮忙种地,但是,她看见自己的丈夫确实是忙不过来。她在每天等着儿子上学走了以后,便忙活地来山上给山爷帮忙干活。
让全梨树湾村村民没有想到的是,这个连兔子不拉屎的梨行,却硬是让山爷给把果树养殖成功了。几年以后,这个梨行终于没有辜负山爷两口子付出的心血。到了秋天,成熟了的苹果红红的,像是少女羞红了脸一样挂满了枝头。等待着自己的主人把她们送下山,送到各地的大城市里去。
当初分地的时候,人人都嫌弃,连看一眼都不愿意看的地方。现在终于变成金山、银山、花果山了。每年秋天,大车小辆的来到了梨行,把香脆可口的红富士苹果,把个头硕大的黄梨给拉走了。那一张张百元大票,“哗啦哗啦”地点给了山爷,装进了山爷手里的提兜子里。
山爷挣钱了,山爷有存款了,山爷成了梨树湾村第一个万元户。全体村民再见到山爷的时候,对他都是投来嫉妒羡慕恨的眼光。但是,山爷却不去计较这些。他为了感谢当年社员们,基本上都来过梨行开荒建大寨田。他便把自己的果园里最好的苹果和黄梨摘下来,用三轮车拉着,挨门挨户地送给村民们尝鲜。
今年秋天的苹果和黄梨都已经卖完了。今天,正是中秋佳节。那颗巨大的月亮,已经从东山膀上慢慢地爬了上来。悬在半天空里,把山爷他们家的果园里洒满了金光。秋天那些不知名的虫儿,开始自我陶醉地弹琴唱歌。秋风温柔地吹过果园,吹到了山爷小屋跟前。那果园和杂草的味道随风飘来,让劳累了一天的山爷闻了,感觉既舒服又十分的惬意。
每年到这个时候,山爷老两口总是炒上两个小菜。他们一边吃着饭,一边还是谈论着那个不变的话题。秀娥的心早已经飞到了天津,飞到了儿子的身边。自言自语说:“这个李凡啊,多少年没有和咱们一起过中秋节了。他有月饼吃吗?他舍得买好吃的东西吗?”
山爷抿了一口酒,说道:“你呀,就是有操不完的闲心。他现在都当老师了,都是大人了。再说了,他现在也有对象照顾他,说不准他们吃得比咱们吃得还要好。”
秀娥听了丈夫的话,还是叹口气说:“唉——,儿子就是再大,也是从娘身上掉下来的肉啊。我一到闲下来的时候,心里老是挂念儿子。你说我们是不是都老了?想孩子是不是觉得自己孤单了啊?”
山爷说:“咱们都五十多岁的人了,都快抱孙子了。你说咱们还不老吗?”
秀娥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放下手里的筷子,对丈夫说:“你这一说,我又想起来了。咱们的儿子也不小了,也该娶媳妇了。咱们现在手里有钱,家里的老房子都几十年了,是不是拆了重新盖几间大平房啊。这样,儿子娶了媳妇就有地方住了。”
山爷又喝了一口酒,说:“你啊,真是头发长见识短。李凡在天津工作,你在家里就是给他盖小洋楼,他们两口子也捞不着回家住。咱们挣得那些钱,你就别瞎算计了。他们结婚的时候一定要买楼,就等着把钱给他们帮忙买楼吧。”
这是山爷和老婆秀娥,在天津参加完儿子婚礼第二年的秋天。他们老两口正在忙着摘苹果和黄梨,突然听见山下面有人高喊:“李俊山!下山来拿电报!”
这个喊声一直喊了好几遍,山爷才从一棵大苹果树上,听见山下面有人在喊自己。他马上答应着:“我听见了!马上下去!”
原来这封电报是儿子李凡拍来的,说是他媳妇快到预产期了,要他娘去天津照顾儿媳妇坐月子,接着在他们家里看孩子。其实这件事,秀娥早就在家里念叨过多次了。儿子都结婚一年多了,儿媳妇是不是怀上孩子了?儿媳妇生孩子的时候,要我去照顾她坐月子吗?将来的大孙子用我给看吗?
山爷每一次听见老婆念叨这件事,他总是说:“你又在瞎操心了,人家用不用你还不一定。亲家母已经退休了,她就住在闺女家附近,她能不去照顾一下自己的亲闺女吗?再说了,现在城里人都时兴雇保姆。”
今天,秀娥拿过山爷递给她的电报,喜笑颜开地说:“怎么样?我说得没有错吧。不管是谁,也不如自己的奶奶照顾自己的大孙子实心实意。”
到了第二天,山爷从床上的草苫子下面找了一张一万的存单,对老婆说:“我打算秋天卖了苹果,一块把借人家的钱还清,看来今年是还不清啊。”
老婆看着存单,说:“拿这么钱干什么?给我一千就满行。”
山爷说:“你个傻娘们,咱们的亲家是城里人。等到给孩子剪头的时候,咱们要是给钱少了,你不怕亲家笑话咱们?”
老婆这才明白过来,然后看了一眼山爷,亲昵地说:“那咱们一块下山吧,你接着去银行取钱也好送送我啊。”
山爷看着老婆秀娥上了班车,却突然感觉自己心里恍恍惚惚的,像是丢失去了什么东西一样。让山爷没有想到的是,这一次老婆离开自己,却成了他们最后的永别。三年以后,秀娥再回来的时候,是儿子李凡抱着她的骨粉盒回来的。
守灵的人只有山爷和儿子李凡,因为自己的大孙子还太小,长途跋涉的经不起折腾。所以儿媳妇和大孙子就没有回来给她的婆婆,他的奶奶送葬。
秀娥入土为安以后,山爷看着儿子红肿的眼睛,对他说:“你也不要太难过了,每一个人,都会经历生老病死这条路。你娘已经是把她当娘的责任完成了,也照顾过她的大孙子了。就是她这些年在咱们家里,没有捞着一天的好日子过,咱们爷俩对不住她啊。”
李凡说:“我娘得的是突发性脑溢血,还没有到医院就不行了。都怨我太糊涂了,我娘在家里干了一辈子的农活,突然让她天天蹲在楼上能不着急吗?她适应不了那个不出门日子啊。要不是有她的大孙子和她天天在一起,她怎么会住在我们家里这么长时间啊。”
山爷说:“好了,都已经过去了,你也该回去上班了。我在家里很好,你不用挂念我。你们给我的小黄已经长成大黄了,有大黄天天陪着我,我也不寂寞。”
李凡蹲下身,摸了摸站在爹身旁的大黄,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要是咱们生活在一个地方该有多好啊,就是不天天来看看你,一个星期,一个月的来见你一面我们也能放心啊。”
山爷说:“别说傻话了,儿子大了要有自己的事业,怎么能让他天天守着一个老头子过日子呢?”
山爷看着儿子渐渐远去的背影,感觉自己的身体也像是被慢慢地给掏空一样。他疲倦地坐在路边上的一块石头上,一种孤独、寂寞、被冷落的感觉袭向了他的整个身心。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了,两颗浑浊的眼泪流出了他的眼睛。
山爷为了抚平自己空虚的内心,他慢慢地从腰间摸出那只烟袋。手哆哆嗦嗦地把铜烟袋头伸进烟包子里,费了半天的劲才把烟沫装满烟袋头。他从烟包子里拿出烟袋,手又不听使唤地拿出打火机把烟点上。这才深深地吸了一口烟,烟雾随着一声叹息飘出了山爷的嘴。
这山爷装烟吸烟的动作,大黄一直坐在他的身边,目不转睛地看着山爷。一直看着山爷点上了烟,深深地吸了一口。大黄这才站起来,像个淘气的孩子一样,来来回回地蹭了几下山爷,又把头伸进山爷的怀里。一种细小的声音,从大黄的喉咙里发了出来。山爷明白大黄的意思,他慈祥地摸了摸大黄的头,对大黄说:“好吧,咱们回山。”
山爷说完,却是从这块石头上起了两起,才算是艰难地站了起来。把大黄担心的咬着山爷的衣服,用力地帮忙拉他。
山爷站起身来,又看了一眼儿子远去的方向。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自言自语说:“老了,看来是真的不中用了。”他说完,把烟袋又插进腰里,一双手放在背后倒背着,往梨行自己的果园走去。
梨行上面的果园,用去了山爷近三十年时光和精力。但是,山爷这么多年,在自己的果园里也没有白流汗出力,确实是让他们家里挣了不少钱。可是,挣得那些钱为了给儿子帮忙买房子,不但不够,自己还借了亲戚朋友的不少。这两年,刚刚把这些欠债还清。现在为了发送老婆秀娥,又是借了几万块钱。
山爷想到这里,对大黄说:“大黄啊,人家城里人六十就已经退休了。我都六十六了,看来还是不能退休啊。咱们还得要继续出力流汗干活挣钱,要不然怎么还人家的债啊。”
大黄好像是听懂了山爷的话,朝着山爷“汪汪”地叫了几声。还赶忙摇着那条金黄色的尾巴,过来用嘴巴和身体蹭了几下山爷。山爷看着眼前懂事的大黄,心里这才舒服了不少。
山爷累得气喘吁吁地,来到果园里自己的那两间小茅屋跟前。一只手扶着屋墙,想休息一下再去找钥匙开门。大黄却抢先跑到了山爷藏钥匙的地方,用前爪子扒拉了几下把钥匙找出来,接着用嘴巴把钥匙叼着给了山爷。山爷从大黄嘴里接过钥匙,对大黄说:“大黄啊,你真是一个懂事的好孩子啊,你比我的儿子强多了。”
山爷取开屋门,就精疲力尽地往床上一躺,马上进入了梦乡。大黄看着山爷一倒在床上,接着响起来了均匀的鼾声。它可能知道山爷这段时间为了发送老伴,忙得几天几夜都没有合眼了。现在一定是既悲伤,又痛苦,更是很疲劳。大黄安安静静地守在屋门口上,像是一位恪尽职守的卫兵,竖起耳朵细心地听着四面的动静。只要是有影响山爷睡觉的一切可能,它都会制止或者是拦截在离山爷茅屋很远的地方。
天慢慢地暗了下来,远处传来了几声布谷鸟的叫声。现在虽然已经是初夏了,但是,夜晚的山风还是有点凉。大黄站起身来,浑身抖动了几下。然后来到了屋里,看见山爷还是和他开始躺在床上睡觉的姿势一样,都睡了这么长时间了,他连一个翻身都没有。大黄喉咙里又发出来了细小低沉的声音,接着跳到床上,用嘴巴叼着被子给山爷盖在身上。跳下床来,好像是很无奈地走出了屋。它来到了屋门口上,接着用嘴巴咬着屋门又把屋门给关上。
山爷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长时间了,睡梦里老是听见大黄的叫声。但是,那浓浓的睡意,却一直还是控制着他整个人,自己根本没有精神和力量赶走睡神。接着,又继续沉沉地睡去。
山上的那些鸟儿,又开始在山爷的果园里鸣唱了。东面的山头上已经露出来了,半个像山爷果树上那红红的苹果一样红的大太阳。早晨潮湿的山风,吹在浑身湿漉漉的大黄身上。大黄赶忙使劲地抖动着全身金黄色的毛,想甩掉落在身上一夜的露珠。
到了这个时候,大黄再也没有耐心等了。它用前爪子推开了屋门,朝着还躺在床上的山爷大声地叫了起来。这一次,大黄是想非把山爷叫醒不可了。
山爷自己没有力气赶走的睡神,现在,却让大黄终于给赶走了。他清醒了一下头脑,这才慢慢地睁开眼睛,看见了站在自己床前的大黄。然后,慢慢地从床上坐起来。大黄看见山爷从床上坐了起来,高兴地“汪汪”地叫着,那条金黄色的尾巴使劲地摇着。马上抬起两只前腿站了起来,扑在了山爷的怀里。让山爷连烟袋都没有来得及拿,就赶忙伸手心疼地抚摸大黄潮湿的身体。有些感动地说道:“大黄啊,你真是一个傻孩子。山爷睡觉,还用你担心为我在门外守着吗?”
山爷看了一眼门外,太阳已经是照在门口上了。他这才记起来,自己从昨天早上送走了儿子李凡。回到山上以后就倒在床上睡觉了,一直到现在才被大黄给叫醒,自己已经是睡了一天一夜了。
山爷想到这里,对大黄说:“大黄啊,你一定是饿急了吧,我这就去做饭。”
山上,山爷应急的饭就是煮面条。他荷包了几个自己养的草鸡下的蛋,煮了两碗面条。先给大黄捞了一碗面条,外加两个荷包蛋,放在大黄专用的狗食盆里。大黄站在饭桌跟前,歪着头看着山爷开始吃面条了,这才开始吃它自己的面条。
今年的冬天特别的寒冷。山爷也是打算过回山下家里过年,家里毕竟比山上暖和。可是,后来看看自己在山上有养的十几只鸡,还有两只羊。自己要是下山了,这些牲畜谁来喂呢?最后还是放弃了下山过年的打算。
山上有的是木柴。这么多年过去了,果树已经开始老化了。不但结的果子少了,还有很多的苹果树,已经是对山爷做出了最后的贡献,成了一棵棵干枯的果树了。山爷卖完苹果以后,到了冬季便开始砍掉那些曾经果实累累的苹果树,用来烧火做饭。
今天,山爷刚刚在他那低矮的两间小茅屋里,用干枯的苹果树劈成的木柴生着火。突然听见山下传来了两声汽车喇叭的声音。时间不长,大黄“汪汪”地大叫起来。山爷听到了大黄的声音,知道是有人来了。
山爷赶忙来到外面一看,心里一阵喜出望外。这么多年了,终于是把儿子一家三口给盼来了。只见李凡身上背着一个八九岁的男孩,不用说,这个男孩一定就是自己的大孙子。儿媳妇身上背着一些东西,看上去有些吃力地跟着他们爷俩后面。
李凡看见了自己的爹,马上气喘吁吁地把背上的男孩放下来。说道:“哎呦,你可把爸爸给累死了。李超啊,这就是你的爷爷,快叫爷爷。”
山爷有些激动地看着自己的大孙子,就要上去抱一抱,亲一亲大孙子。谁知道李超往后退了几步,却不让自己的爷爷抱,大声说道:“他不是我爷爷,是个臭老头!”
山爷突然停住了脚步,一双伸开像是干枯的苹果树枝一样的大手,尴尬地举在胸前半天才放了下来。儿媳妇听见自己的儿子这么说公公,生气地说道:“这就是你农村的爷爷,你怎么这么没有礼貌。我在路上是怎么给你说的,快点叫爷爷。”
李超更是大声嚷道:“他不是我爷爷,我就不叫!”
山爷抑制了一下自己复杂的情绪,打破了眼前的这个尴尬场面,勉强在脸上挤出一些笑容,招呼他们一家三口:“外面太冷了,我屋里有生得火,快都到屋里暖和去。”
他们三口人刚来的屋里,就被屋里的烟火给呛得都咳嗽起来。孙子更是马上跑出屋来,大声说道:“臭死了,臭死了,我要回家。”
山爷看见他们受不了这个烟火呛,更心疼自己的孙子。马上说道:“对对,大孙子说得对,咱们回家。我抓着两只鸡,牵着一只羊,咱们回家喝羊肉汤,吃山蘑菇炖小鸡。”
山爷牵着一只羊,儿子李凡手里提着两只鸡,儿媳妇小心地搀扶着儿子李超,开始往山下走。他们一家人刚刚来到山下,山爷第一眼就看见了路边上,停着一辆崭新的小轿车。李凡对山爷说:“这是我们刚买的汽车,想接你去天津过春节。”
山爷听了李凡的话,好像是没有听见一样。自己的精力全被这辆小汽车给吸引过去了。他心情复杂地看了半天小汽车,心里也没有感到有替儿子骄傲的意思。过了一会,他听李凡说道:“爹啊,你上车做做,我拉着你感觉一下怎么样?”
山爷这才把山下家里的钥匙递给李凡,说道:“我就不上车了,身上都是土。你们先回家,我在后面牵着羊走得慢。”
到了下午,李凡他们一家三口吃饱喝足以后,儿子老是吆喝冻死了。没有办法,都拗不过大孙子,李凡只能是开车拉着他们一家三口去了县城住宾馆。
山爷昨天吃晚饭的时候,有自己的大孙子陪着,心里高兴喝了二两酒。儿子一家去县城住宾馆了,自己也早早地上了床。他躺在床上,心里还挂念着梨行果园里的事情,自己喂养的那些鸡,晚上有大黄看着,黄鼠狼子是不敢靠边的。下山的时候,自己有给大黄留下的两个馍馍,它也饿不着。山爷还没有把果园里的事情考虑一遍,就均匀地发出了鼾声。
昨天,山爷把那只羊杀了。一家四口人,半只羊肉的羊汤喝了还不到一半。山爷本来是想着起床以后,再杀鸡给孙子吃。看着那剩下的半锅羊肉汤,便放弃了杀鸡的念头。既然不用做饭,山爷又开始忙活着在家里打扫卫生。大孙子第一次来咱们农村,还嫌家里又脏又臭又冷的。山爷想好好地打扫一下,再把屋里生上一个火炉子。暖暖和和的,好让自己的大孙子在自己的家里多住几天,时间一长,大孙子就认我这个亲爷爷了。
一直到了十点多种的时候,儿子李凡一个人回来了。他告诉山爷说:“您的大孙子嫌家里冷,不愿意来了,今天就闹着回家。这不,我来告诉你一声,今天我们就回去了。”
山爷有些失望,但是,在脸上硬是没有表现出来。还挤出一点笑容,对儿子说:“孩子小,没有在村里待过。家里这么冷,不能让他遭这个罪,你们还是早点回去吧。”
儿子有些不舍地看着自己的爹,这才突然发现,爹已经是变成了一个,地地道道的农村老头了。头发花白,一脸深深的皱纹,也有些驼背了。对爹说:“爹啊,要不然你也别再上山了。跟我们去天津吧,以后咱们一家人住在一起,我们也不再担心你啊。”
山爷看着儿子,说:“我的身体很好,咱们家的果树虽然是已经老死了很多。但是,年年也还能撇下几个钱,我还想给自己挣个棺材本啊。将来我老了,也能给你们减轻一些负担。”
儿子心里有些酸酸的,说:“爹啊,我……你手里还……”
知儿莫若父,山爷看见儿子这不好意思张口的样子,心里已经明白了。他说:“你啊,我知道你们一家人,开着新车回家是什么意思,是不是你们买车有借的钱啊?”
儿子尴尬地说:“借了同事的两万块钱,这不,人家也想买车。我实在是想不出办法来了,这才……”
山爷还是给儿子常说的那句话:“你放心吧,你不管遇到什么事,爹永远是你的靠山。我多了也拿不出来。你娘去世的时候借的钱,这两年还清以后,我的手里也就还能拿出两万块钱。你放心地拿着用就是,咱们都是一家人,我的钱还不就是你的钱吗。”
山爷把那半只羊的肉,还有那两只鸡给儿子装到车的后备箱里。然后,把还带着自己体温的两万块钱,交到了儿子的手里。儿子惊讶地问:“你的钱怎么装在身上啊?没有存在银行里吗?”
山爷笑了笑说:“我前几天就取出来了。我知道你们年底,会领着我的大孙子回家来看我。好了,你走吧,路上开车一定慢一点。”
山爷看着儿子的车,很快消失在了自己的视线里,这才恋恋不舍地转身回家。然后在家里收拾了一下, 端着昨天剩下的羊肉汤回山了。
一路上,山爷的心里有种说不清的滋味。但是,那个亘古不变的人生道理,马上打消了他内心的不愉快。山爷我也有孙子了,我们老李家有传宗接代的人了。我的手里就是有座金山,还不都是给儿孙准备的吗?
大黄看见山爷回来了,像是很长时间没有见到自己的主人一样。高兴地上来又扑又蹭山爷,喉咙里发出了低沉细小的声音。山爷开心地说:“大黄啊,你才是最孝顺山爷的好孩子啊。看看,山爷给你拿什么好吃的来了。”
山爷端着羊肉汤来到大黄的狗食盆跟前,把羊肉给大黄盛了满满一盆。
山爷放下羊肉汤来到外面,看着茅屋下面自己的这片果园。山爷发现,苹果树又干枯了很多。心里念叨着,我老了,果树也老了,剩下的这些树挂果也不多了。唉——,还是算了吧。我也不用再发展新的果树品种了。以后,不管果子卖多少钱,那都是我自己养老的钱了。儿子,孙子们以后也不会再来问我要钱了。
山爷坐在大黄的尸体旁边,伤心地抚摸着大黄的皮毛。慢慢地感觉大黄的身体,像是一块冰一样凉了,他这才想从地上站起来。可是,山爷双腿发麻,身上也感到有些僵硬。费了半天的劲,才慢慢地站起身来。山爷到底在大黄的尸体旁边坐了多长时间了,他自己也不知道。
山爷来到外面活动了一下酸痛的身体,感觉腿脚还是有些不听使唤。他找了一把铁锨,在自己的茅屋旁边,用了很长时间,总算是挖了一个不大的坑。然后,伤心流泪地把自己的大黄,永远地埋在了这里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