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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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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10/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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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白雾村到铜店街

娜姑镇白雾村,这是一个过目不忘的名字。

中国酒城泸州,更是一个响当当的金字招牌。

可我从来不曾想到过,一个深藏云贵高原的小村庄,千里之外的云南省曲靖市会泽县娜姑镇白雾村,能和一个远在四川盆地东南缘,长沱两江之滨的酒城泸州联系起来。而且,曾经还那么紧密,那么频繁,那么不可或缺。

白雾村和泸州,用千里“姻缘”铜来牵比喻,我想再恰当不过。

2025年8月的一天,正在会泽县避暑旅居的我们,在导航指引下,开车来到了娜姑镇白雾村。当我走进白雾村游客中心时,我立刻被“南铜北运”,“万里京运第一站——白雾村”的文字介绍,以及那幅巨大的标有白雾村和泸州等地名的地图所吸引。

娜姑,汉语意为“婀娜多姿的姑娘”,原为彝语“纳姑”,纳为黑、姑为原野,即黑色富饶的田野。娜姑地处川、滇两省,3县1区(四川省会东县及云南省会泽县、巧家县、昆明市东川区)交汇的乌蒙山腹地,“东连县城,西溯金沙”,素有“雄踞两省,地控三江”的美称,是铜运古道要地。

白雾村,位于娜姑坝子的东南角,村落依山而建,溪水中流。距娜姑镇政府5千米,距国家级历史文化名城——会泽县城19千米,交通便捷,区位优势明显。因秋冬时节烟雾缭绕,缥缈变幻,掩映村舍,故得名白雾村。

白雾村历史上很长一段时期都是娜姑政治、经济、文化的中心。这是因为白雾村是南铜北运、万里京运的必经之地,作为各矿区后勤供给和陆路京铜的起点干线,形成了南铜北运的第一大站,可以说是清王朝铸币铜料的主要供给基地。

会泽是中国的主要铜产区,也是采铜和炼铜最早的地区。早在3000年前,会泽人就掌握了青铜冶炼技术。到了汉代,滇东北地区的铜已负盛名。西汉在滇东北设置朱提郡,巧家、会泽一带史称堂琅。著名民族史家、地理历史学家任乃强先生即认为“堂琅”是夷语“铜”的意思。

三国两晋时期,古堂琅人便发现了铜镍合金——白铜,据《云南铜政考》《东川府志》等史料记载,会泽用铜铸币的历史最早始于明嘉靖年间。

自古“滇铜甲天下”。滇铜又以滇东北的铜而闻名。会泽是滇铜的最大集散中心和铜产品加工与铸币中心,大批客商和淘金者蜂拥而至,“来往矿山者不下千万众”。京铜大多靠会泽供应,自清乾隆四年(1739年)起,每年京运滇铜444万余斤,乾隆六年(1741)又加运189余万斤,合计每年运往京师的滇铜多达633万余斤。

滇铜大多分布在海拔较高的山区,开采和运输条件极其艰险和落后。南铜北运要翻山越岭,跨江渡河,长途跋涉的艰难困苦,可以想象又无法想象。

南铜北运的全过程,包括“分运”、“递运”和“长运”三个阶段。分运是指从各生产厂运送到官府设于水路的铜店。递运是从各官铜店依次运到四川泸州官铜总店的运程。长运是从泸州出发沿长江和运河运道将铜运到天津,最后抵达北京的运程。

就这样,距离白雾村千里之外的四川泸州,冥冥之中神奇地出现在南铜北运的重要节点上,一条南铜北运,万里京运的线路,不可思议地把白雾村和泸州紧密串联起来。

滇铜分路运往四川泸州铜店的路线,一是走陆路:由寻甸取道宣威、镇雄到泸州,全程有25至26站,1200至1300里。二是走水路:全程有8至9站,900多里。转运一段时间后,各地核算成本比陆运成本还高,于是铜运上半程就改以陆路为主。

改程后,铜料仍在会泽县象鼻岭集散,由马帮驮架,过小江,沿大湾子爬高家坪,经云峰寺到娜姑白雾村。此后,滇铜从白雾村运至会泽县城的东川府城办理通关文牒,再从会泽北上昭通、大关、盐津至四川宜宾,再到达历史上办运铜的总店——泸州。到泸州后陆运结束开始水运,即长运。

在泸州长江边下平远路至长江边的铜码头,浩大的船队从铜码头起航,过重庆、出三峡、至江苏扬州仪征市大运河口起驳,即把小船上的物资搬到大船上。起驳后的大船满载滇铜扬帆北上,又经淮阴、滁州、沧州、天津、通州上岸,到户部和工部交货。这样,一次运铜任务才告圆满完成,途经今天的11个省(市),堪称水陆联运的万里京运。

通常情况下,会泽每年运铜从泸州至北京水运路段,每次有3支船队,每支船队13艘大船,每艘大船运铜6万斤。陆运则需马匹9000余匹次,其中从会泽娜姑境内通过的马匹达4000余匹次。那是何其壮观的一道风景线。在运铜的高峰年份,马匹不足,只好征用耕牛,以至于会泽境内万余亩农田,春播时节在田间却见不到1头耕牛。

南铜北运不仅大大促进了云南地区采铜及加工业的发展,同时也促进了云南地区、长江地区、运河两岸的交通和城镇发展。

会泽铜产量之高,贡献之大,持续时间之长,运距之遥,道路之险,十分罕见。如果将所有京运的铜堆起来,完全可以成为一座铜山。正因为有这座铜山,清政府经济命脉才得以健康运行,国家财政金融才得以复苏,货币交换才能够流通。

娜姑镇境内至今还保存有完好的铜运古道两段,达200余千米,一是“娜姑坡石区铜运古道”,二是“云峰铜运古道”,均为云南省重点文物保护单位。本来我对两条铜运古道抱有浓厚兴趣,只是因为时间等原因,才未前去实地探访。

乾隆时期,滇铜供给占全国需求总量的八成,而经过娜姑镇白雾村运出的会泽铜,就占滇铜的76.2%,白雾村自然就获得了“万里京运第一站”美称。

正因如此,因铜而兴的白雾村,客栈、酒楼、妓院、赌馆、粮行、油行、糖行、轿行、丝绸铺、银器铺、马鞍铺、铃铛铺、典当铺应有尽有。

文官武将、富商大贾、贩夫走卒、矿工匠人不绝于道。各省前来押运、采购铜料的要员商贾常驻足于此,设立商号150多家。在不到1千米的白雾街上,就有明清时期建筑风格的古建筑24栋。会馆寺庙、民居祠堂、戏台青楼、宫观教堂保存完好,驿站商铺存有原貌,名木古树古朴参天,遗址碑刻依稀可辨,城堡碉楼有迹可寻。各式建筑依地势高低逐级而上,依次坐北向南排列,整体布局浑然天成,俨然一个小“东川府”。

白雾村的古建筑工艺精湛、雕刻精细、别致典雅、美轮美奂,其间蕴藏着大量的历史文化信息,堪称一座集雕刻、历史文化为一体的博物馆。这些丰富的历史遗存,是解读白雾村历史文化的信息密码,是悠久历史的物证,是白雾村铜商文化、会馆文化、宗教文化传承的载体。

作为南铜北运起点的白雾村是如此辉煌,那作为南铜北运总店所在地,也是长运起点的泸州,又是怎样一番景象呢?

泸州历史悠久。夏、商时,泸州属梁州之域,周代属巴国辖地。秦灭巴、蜀后设置巴郡,辖有包括泸州在内的大片土地。西汉景帝前元六年(前151年),封苏嘉为江阳侯,在长江与沱江交汇处(今泸州市江阳区)设置江阳县,这是泸州地区有明确建置的开始。

东汉建安十八年(213年),置江阳郡。梁武帝大同年间(535-546年),“远取泸水以为名”,设置泸州,“泸州”作为地名沿袭至今。

泸州地处川南,长江与沱江交汇处,控扼三江两河(长江、沱江、岷江、永宁河、赤水河)要冲,是云贵川三省通衢之地,交通十分便利。

自唐宋时期起,泸州就以“金泸州”闻名于世,是长江上游重要的商贸中心和物资集散地。北宋熙宁年间,全国年征商税十万贯以上的城市有26个,泸州就是其中之一,在四川与成都、重庆鼎足而三。

此外,泸州在政治上对于柔治川滇黔结合部地区起到重要作用,军事上也是兵家必争的战略要地。这些因素共同促使宋徽宗赐予泸州“西南要会”的称号。

由于泸州地处如此重要的地理位置,商贸又十分繁盛,自然会受到朝廷的青睐,清政府把泸州选为南铜北运三个阶段之一长运的起点,南铜北运总店所在地,也就不足为奇。

这样一来,泸州铜店街的兴起也就自然而然,水到渠成。自乾隆四年(1739年)起,滇铜运到泸州后,要在南城下平远路至长江边的铜码头起卸上岸、验明成色、估价付款,然后再装船运往江苏扬州仪征市的大运河口起驳。

为了便于堆存转运铜料,岸边就出现了专门的堆栈,还开设了许多供铜商、船工等使用的餐馆、旅舍、茶房、酒馆等店铺。除了官方铸币和军火需求外,铜器具有耐用、美观等特点,可用于制作生活用具、宗教祭器等,因此青藏地区的商队马帮也会下榻在铜码头,买通朝廷运铜督员,把京铜偷运进青海、西藏,打造成各式祭器、佛像等。

由于这里长期作为铜料的转运码头,且经营铜器相关生意的商店和商人宾客众多,这些配套产业的发展就进一步促进了铜器生意的兴隆,这条街便逐渐被称为铜店街。用现在流行的话说,铜店街当时是外地商人和宾客来泸的网红打卡地也不为过,其热闹繁华程度,自不必说。

辛亥革命爆发,清朝被推翻后,随着硬通货退出流通,川康、川渝交通逐步改善,水运逐渐被陆路交通取代,铜店街不再是京铜集散地和长运码头,失去了作为铜器转运重要枢纽的地理优势,导致铜器生意的物流基础受到削弱。

后来,铜店街依靠便利的长江码头,木材市场在这里又逐渐繁荣起来。同时,铜店街也成为了岷江煤船在泸州起卸的港埠,嘉阳煤矿驻泸州办事处当时就曾设在铜店街上。

及至今天,铜店街逐渐失去了昔日的繁华喧嚣,不见大大小小的铜器店及酒楼茶馆等商铺,更不见来来往往的铜器商人和各地宾客,住在这里的大多是租房客或极少数原住民。

要说铜店街至今最为有名的单位和建筑,当数硕果仅存的创办于1951年的铜店街幼儿园了。该园是泸州最早的公办幼儿园之一。但在2025年,因城市发展规划,铜店街幼儿园所在区域也面临拆迁。2025年6月26日,幼儿园举行了拆迁前最后一届毕业生的毕业典礼。2025年9月,铜店街幼儿园华新路分园正式投入使用,继续承载着幼儿教育的神圣使命,也是铜店街幼儿园生生不息的延续。

2025年9月27日上午,为写这篇文章,我专门开车从城西来到城南的铜店街探访。实话说,如今的铜店街早已无法嗅到丝毫当年南铜北运,万里京运的任何气息,当看见街边挺立的路牌——“铜店街”三个字,我才确认这里曾经是繁盛一时的历史悠久的老街。我不禁感叹,时间实在无情,时过境迁四个字的涵义实在意蕴深长。

我还看见,临街铺面和小区房子的墙上赫然挂着“积极配合征收拆迁光荣 早日签约腾空搬离省心”“铜店街鸳鸯白马鸡汤已搬迁”等标语和广告。

铜店街小区早已人去楼空,门可罗雀,紧闭的小区铁门锈迹斑斑,偶有路人走过,也断然不会知道铜店街曾经是人声鼎沸的繁华闹市。只有停放在路边的车辆,以及三三两两貌似搬运的工人,坐在紧闭的“铜店街茶馆”门前台阶上闲散地聊着天或玩着手机。我很想知道他们在聊什么,会不会也和我一样,也在关心铜店街的过去、现在和未来......

这些迹象表明,昔日这条见证了南铜北运,万里京运厚重历史,曾经繁华热闹的铜店街,正在凤凰涅槃,正在浴火重生。

可以想象,在不久的将来,一条古老厚重又焕发新时代勃勃生机的铜店街即将再现泸州。令泸州人,会泽人,特别是令喜爱这段从白雾村开始,至铜店街作为总店的南铜北运,万里京运历史的人,更加喜爱铜店街,更加喜爱白雾村。

因为,白雾村和铜店街一直是,也永远是南铜北运,万里京运,这段充满传奇又历经艰辛历史的见证和象征,值得我们后人浓墨重彩地书写和铭记。

有道是:南铜北运,关山万里。绵延不断,一百余年。泸州长运,重要无比。筚路蓝缕,永载史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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