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到三月，樱花开（组诗）

中年的雪

我不能想你，一想你

风就起，月便亏。星星像宇宙的眼泪

从四野落下，从八荒涌起

这明亮的孤独，巨大的黑，汹涌的美丽

在对峙，在轻叹，在溺水

镜花水月地飞

我不能想你，一想你

就要陈兵十万，布防千里

我的城池只剩降表和瓦砾，不能靠近你

我的江山满目疮痍，不敢靠近你

我的爱情太破碎，拿什么

投诚三月的浪花和桃李

我不能想你——

这人间太硬，你是美的唯一

这人间太美，我一败涂地

这个冬天荒凉得只剩

中年的雪——

唯有，规规矩矩地落在你窗外

高脚杯

高脚杯，适合桃之夭夭的小南风

适合窃窃私语的萨克斯、摇曳的烛光和玫瑰

高脚杯，盛甜，也盛苦

能芳香一座城，也能倾覆整个世界

此刻，静卧在酒柜的暗角

像未凉的誓言，更像爱情的旧勋章

我扶不住杯沿上绝版的口红

扶不住那落杯的月光、飞渡的星芒

高脚杯还是那么明亮，未染半分悲伤

只是这世间，仅剩黄连、独活两味草药

中年的爱

一个人的孤独，有时是甜的

软糯糯的，能挤出颗粒状的茂盛水光

窗外的雪落得细碎，沙沙……

似一个人归来，又似一个人远去

空荡荡的房间，安坐于空荡荡的世界

只有雪，细细地落，层层地堆积

爱你，却不能和你在一起

连想你，也在薄冰上屏息

中年的爱，浓郁又倾斜

有手术刀游走骨缝的颤栗

疼痛，是为数不多的香气

惊惧，是责任和道德

唯有亲手执刀，唯有新鲜的伤口和血

慢慢治愈，或一病不起

碎瓷之美

十一月，有些籽粒被松鼠藏起

有些随风飘浮十万八千里，夜夜溃退

花香，惊心动魄的美

易碎。比果实珍贵

想你的桃李、蜂蝶、草地、碧溪

想你搅动日光的马尾辫，打翻月光的小脾气

十一月，翻出戏服，轻舒水袖

这人间有风雪之美、传说之美、新生之美

我们的爱情，抱着自己在暗角抽泣

有尘世之美、画地为牢之美、碎瓷之美

玉蝴蝶

从心枝飞走，从天空归来

今生是梁山伯，来世可见祝英台

小雪大雪，在李香君的桃花扇中翻飞

这惊心的美，凛冽的风

新鲜的鞭刑

一张旧报纸，庄严着

月黑风高，杀人放火的旧闻——

你已远行。我只是在传说中

相约三生石，在戏剧中

翩跹来世和今生

清明祭

这个世界那么多声音

我找不到一个可以说话的人

这个世界众生芸芸

没有人陪我看一场化蝶的戏文

你走之后，六月暴雪，十月山洪

这个世界只剩我一个人

一个人醉，一个人醒，一个人哭哭笑笑

一个人逆来顺受

亲爱的，我没有去看你

每年今日我都在慈恩寺给长明灯添油

地藏王菩萨愿力清净

超度我，超度你，超度我们的爱情

一个债务缠身的人

亲爱的，在这个世界还有那么多恩

我没有来得及磕长头

还有那么多罪我没有服刑

一个债务缠身的人

浑身上下都是洞

我爱，这人间——

我恨，这月色——

亲爱的，我已身无长物

月光照着你的坟茔，也照着无常的人世

一个债务缠身的人，用什么

偿还你，偿还爱情

又到三月，樱花开

又到三月。樱花

遮天蔽日地盛开，也会遮天蔽日地衰败

鸟雀没有来，白云在徘徊

太美的东西，都深藏危险

深藏撕裂

看樱花的人，如蜂如蝶

都长着一张幸福的脸

想到去年三月，每一朵花

都开到荼蘼，都在颤栗

都需要安慰

那树樱花看我，一个人来

不知是悲悯，还是不忍

没有尸横遍野，只是

轻轻地揽我入怀

猫和我

你养的那只猫蹲在阳台望着窗外

我出去，回来

都是一个人存在

二十七楼的窗外除了更高的楼群

就是天空，就是风

吹着有，也吹着无

那只猫沉默地悲伤，悲伤地不再躲藏

偶尔，叫出一片月色

毛线团一样蜷缩在长夜的角落

有时我看看它，它看看我

互相不敢靠近，怕一声大叫

冲破玻璃，枯叶般坠落

你离开人间，住进月亮

留下猫，留下我

在这人间荒凉地活

2025.11.21-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