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沉默和压抑的愤怒早被洒在海里,融入其中,消失不见了。
“好了,你可以先回去了。”辅导员对他挥挥手,嘴上微微带着弧度,可能是淡淡的愉悦。
距离离开的日子还有7天。
杜寻走出办公室看着发来的信息,停顿了几秒,看向了天空。天很静很蓝,云呆着不动,像是挂在上面。风吹一下,它们就动一下。
探险队跟他说七天之后出发去一个偏僻的海岛,至于要不要去,他可以再考虑几天。可是,他有什么理由去呢?自打有记忆以来,杜寻就没有出过脚下这片土地,他像树木一样深深地扎在这片深沉的、乌黑的土地里。父母对他的期望不高,只需要老老实实待在这儿,哪也不去,娶妻生子,过完跟他们一样的生活就好。
他的青春期好像来的很晚,人生前十八年一直乖顺,听父母的安排。邻居们夸他懂事,长辈说他有出息,爸妈也很满意。每到这个时候,他就完全放空自己,可能是享受这种夸赞带来的愉悦,或者是在虚心接受之后的不屑。无论怎样,他们毕竟养育了自己。
手机又震动了一下,是母亲发来的消息。杜寻看完了来信,皱着眉把手机放进口袋里,郁着淡淡的愁。他长得有些瘦削,不太爱说话,整个人有些冷峻,皱起眉来就更加沉郁。平日里一直穿着白色上衣,人也一直很单调。班里愿意跟他搭话的人很少,认识他的人也很少,更别说他交好的人了。
他一边想着母亲信息的内容,回头看了一眼办公室的门。脚下往外迈着的步子越来越小,速度越来越快,手开始跟不上步频,人也越来越躁,侧面看来还有些同手同脚的滑稽。不知道后面是有谁追着他,他才走这么快。
“杜寻!”谁在叫他?
“杜寻!”后面真有人叫他?
“杜寻!”后面果真有人喊他。
杜寻停下步子,好像清醒了一点,晃了晃头,转过身子看去。
本来只是模糊的一团,离得近了一些,杜寻眯着眼睛,分辨出是个矮的。他往脑袋里一搜,愣是记不清有这号“矮朋友”。再靠近了一些,杜寻这才发现是个高瘦的人,脸色发黄,眼下有着浓重的乌青。等那人真挥着手走到杜寻跟前,他才反应过来,这正是他的好朋友付井。怎么他来这了?
“杜寻,我喊你好几声,你怎么没反应?”付井咧着嘴朝着杜寻问。那眉头蹙起来倒像是个美人的啼眉,两边往下撇,愁味就涌上来了。现在看着付井这上愁下喜的样子,杜寻觉得好笑,至于刚刚心里的不快和沉闷,怕是早忘在哪个不知名的角落里了。碍于人情面子,杜寻只好不愿表露,好像没掉了对方的面子,自己也就高尚了。
于是他看着付井的眼睛,很是认真地回答:“可能刚刚离的太远了,这才没听到。”
旁边一排全是老师们的办公室,杜寻和付井也不敢太大声的聊天,唯恐碰上相识的老师。但这会儿又快要碰上下课的时间,两人心底都莫名地急躁起来:怎么他还没问我下一句?
两人面对着,双唇紧闭着,对立像一对守门石狮。眼神的交流突然有效起来,双方的眼神里想说话的欲望几近消退,剩着一半是不耐烦,另一半则指望对方先开口的焦躁。付井败下阵来,握了握拳头,像是欲言又止般问道:“等会儿一起吃饭吗?”话说出口来,他自己却愣住了。他原先并不想问这句话的。
“可以啊,走吧。”杜寻早没看他了,转身走向楼道。
付井突然觉得有些孤寂,从脚底向上蔓延的、细密的冷让他不禁有点瑟缩。看着杜寻的背影,他觉得有点看不太清楚,像是硬生生隔了一层膜,将他们之间模糊了起来。想不了那么多了,付井连忙追了上去。
楼道里空荡荡的,栏杆摸起来很冰,阴凉里照着墙壁的灰。两个人感觉自己的毛孔都收缩了起来,本来想象里的饭香好像也一并被凉意带走了,嘴里有种馊了的味道。
快走到楼梯口的时候,外面的光撒进来,暗里照着有些扎眼。毛孔张开了,体感也回温了许多,但是眼睛却看不太清楚。
杜寻脑子里想起他小时候晚上翻东西也是这样,有时候睡前突然想起来一件东西,就想马上下床找,直到找到了才能心安。但是夜里父母都睡得早,谁晓得他晚上要起床找东西?让他们知道了,免不了一顿责骂,必定是“白天闲着没事,晚上起来找事情做了”等话里话外的不满。因此杜寻每次只敢黑着灯找,打个手电筒,还要用手捂住或用纸巾包住才行。这时候眼睛其实看不大清楚,那光亮只能模糊地看个轮廓。心里对父母责骂的畏惧早在还没惊醒他们的时候就开始了,于是耳朵比白天灵光,手脚也比白天麻利了许多。
他这时候已经是二十岁,距离小时候实在太远,记忆里的片段也已经很淡了,那时候的心情却一如既往。谁让他又在父母眼下干了“坏事”?十几年过去,他根本不记得自己当时到底要找的是什么。他现在也不比当时长进了多少,到底是跟着父母一路走来,还有什么出错的?
道路两旁的石楠花种了很多,那股气味,腥臭的像鱼腐烂了好几天。每次骑到这段通往食堂的必经之路时,杜寻就憋气前行,当个忍者神龟了事。不过这次跟付井一起去,就没法沉默过去,路上还是憋着气,但心底压抑的不耐总会吐出口来。“这花实在太臭了,别的花总是香的,要么是没味道的,一闻到它,我就难受。”杜寻不满地抱怨了几声,他们买完饭坐了下来。
付井坐在杜寻对面,他听着杜寻的埋怨,眉头皱了皱,顺着杜寻的话应和了几句:“是啊,每次骑到那就难受。”他本来不想说,但话既然已经说出去,收回来也没什么作用。反驳只会毁坏了两人交谈的氛围,他不再想了,专心吃着自己的饭。
沉默开始发挥作用。杜寻心里觉得敷衍,脸上的不满却褪去了;付井心里没有多余的活动,手上夹菜的速度却增加了。找话题在这时候显然不合适,这并不是一个说话的好时机。好像沉默得太久了,忘了有什么说话的必要,最后就以“静”收场了。
母亲的来信......吃完饭之后杜寻想起这条简短的信息,看信时候的愤恨又重新涌上来。消息是这样说:
你饭吃了吗?转专业的事情我知道了,但是这个专业到底怎么让你觉得不舒坦了?我觉得很好,你觉得不好,能不能听妈妈的?你以前一直很乖。这两年来我觉得你变了很多,孩子大了有主见很正常,可是父母的意见也极其珍贵。我很爱你,我不止一次这样跟你说。你以前总是依赖我,现在总是疏远我。明天是周末了,回家聊一聊吧,小寻。
手机传消息的速度随着时代发展越来越快,杜寻想着这段文字,愤怒的情绪也很快消退了。和父母置气倒是显得自己稚气,他偏不要让父母看扁了去,他是一个成年人了,有和父母平等对话的资格。这时候杜寻忘了,他的经济命脉还被平等的对象掌控着。杜寻这样想着,心上轻松了许多,那点之前对父母知道的畏惧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食堂门口有一条狗,正趴在石阶上休息,太阳晒在身上,显得懒洋洋的。杜寻走到门口,避着阳光,贴着阴影处走着,低头玩着手机和狗擦着过了,谁也没看谁。
2
杜寻回家了,他的“回家病”在这时候好像重了很多。回到家里,像是回了一个熟悉的陌生地方,陈设没有变,他明明很思念,踏进来的时候却消散了很多。母亲看他走进来,热情招呼着他坐下。饭菜很隆重,鸡肉一看是炖了很久的,还炒了油焖大虾,旁边的青菜和秋葵倒像是陪衬了。往日家里只有父亲和母亲的时候,他们是万万不舍得吃得浪费。上次杜寻回家的时候,叔叔也过来吃饭。那时候叔叔还开玩笑:“没有小寻,是吃不上这么些好菜的。”主客倒置,倒让他成了偶尔上门的“客人”了。
父亲和母亲是吃过农村饥荒的苦的。有一碗饭就分着给家里的兄弟姐妹一起吃。现在条件好起来了,他们也不愿意吃的铺张浪费。母亲已经远离乡下种地的生活,只是手上的茧哪能是这么容易消掉的?父亲时不时还回乡下去,看看山上种的树苗,挖一挖笋。他们骨子里的“乡土味”已经铭刻在精神上了,牢牢扎在这片土地上,不肯变动。
杜寻在凳子上正襟危坐,看着母亲在厨房忙前忙后,自己也有些坐不住。于是他开始走动起来,又坐下,站起来,又坐下。他想来想去,也不知道该干什么。等母亲端了最后一道菜出来,杜寻立马站起来,走去楼梯口喊父亲吃饭。再回来的时候,母亲已经脱了围裙,招呼他坐下了。空气也顺着高低忽的稀薄起来,让人难以呼吸了。
饭菜的热气裹着香味飘到杜寻的鼻头,饥饿就连带着丝被勾起来了。那青菜的绿油油好像冒着光,大虾一只只地靠在一起,颜色红彤彤的,外面还包着一层油光。等到父亲夹菜,杜寻才开始吃饭,倒显得矜持有礼了。母亲只一味地给父亲、儿子夹菜,没吃下去几口菜。可是看他们夹菜吞饭的速度,好像坏了的钟摆一样,来回的速度越来越快。没人说自己饥饿,可能觉得语言有时候表达不了自己的欲望。
“小寻,多吃点。”母亲把鸡肉夹进杜寻的碗里。杜寻顿了一下筷子,点点头,夹起旁边的一点米饭往嘴里塞。碗边纹有花纹,那鸡汤的油渍就溅在上面加作点缀。喉咙吞咽一下,杜寻突然觉得有点疼,可能是有些细碎的骨头片卡在喉咙又被吞下。“好吃吗?”母亲很和气地问他。杜寻来不及咽下嘴里那口,连忙说:“好吃,好吃。”母亲连忙把纸递过来,看似有些埋怨,嘴角却没下来过:“吃慢点,好吃就多吃点,最近又瘦了吧。”
杜寻知道,这是该进入正题了。
他擦了擦嘴角,抬头向母亲看去:“不用了,妈妈,我已经吃饱了。妈妈,上次您说要回来聊一下转专业的事情,我是这么想的......”话没说完,母亲用一种很温柔的声音打断了,像风筝还没飞出去的时候,一阵清风就把它吹歪了,整个就往下坠去。“小寻,妈妈的态度一直都很明确的。我和爸爸也一直支持你想做的事情,但是这个专业的事情,妈妈还是想让你好好考虑。”她拉着父亲的手,眼神直勾勾地盯着杜寻。杜寻感觉一团火在他眼前,灼热地烧着他的灵魂,直到快要干去。
杜寻点了点头,又向父亲看去。父亲只是很平静,好像置身事外了,一味的平静,一如既往的沉默。杜寻张了张嘴,又觉得没什么好问的,学业这一块,父亲本来不会过多地询问。一餐饭下来,三个人散成一双,剩下的全消解掉了耐心。
走出家门后,昏黄的灯光就直直地泻在地上,散成一团,有一些萤蛾就飞在灯的下面,上下浮动着起舞。杜寻吹着冷风,看向一旁被灯打到一半的灌木丛,墨与绿、黄与棕交融在一起。远方是灯火闪烁出来的光圈,红红绿绿的叠在一起,有些杂乱。车子飞驰得很快,橡胶和混凝土快速摩擦的刺耳声像刀子一样割过耳旁的空气,刺挠着神经,拨乱了杜寻的思绪。
如果是海岛呢?海岛的风也会吹得让人觉得这样冷、这样寂寞吗?
杜寻早顺着这阵风飘到那连影子也还看不见的岛上去了。他想着那海岛应该很静,人走在铺满沙石树枝的小道上,会发出沙沙声。海风一吹,就觉得格外凉爽了。至于那些飞似的车子,海岛上总不会有的吧。
那海岛里的人呢?人们热情,裹着一团火,不喜欢冷着别人,总是一起活动。他们会在海边一起捕鱼、捉蟹、捡贝壳。蓝蓝的海水荡漾着光点,慢慢地就晕染到海岛的土壤上,直到太阳没入海面下方,海水才离开这片土地,彻底将夜晚交给人们自己。他们聚到一块儿,橙红色的篝火映着他们朴实的面孔,那小小的眼睛里也窜着一团火,顺着他们的动作燃烧地越来越旺、越来越热。
日子应当只剩下劳作了,因为可种植的田地寥寥无几,于是连种植的辛苦也一并省去,光用渔业和交换满足生活的补给。可是想到这里,杜寻却越觉得心慌起来。他又觉得孤冷起来。网络呢?如果他真去了那样省力快活的海岛,他怎么联系外界呢?毕竟这世界已经是到了没有网络就无法生存的地步啊!这样想来,联系的对象就极为重要了。
父母,他还是要及时慰问,不然就不说是父母不满了,连别人也要给他扣上“不孝”的名头,在外的身份算是毁掉了。付井,他们能说的好像除了学业就是家庭,其他很重要的事情好像不多。老师们对他算是透明,知道这一号人物就算不错了,比较可惜的是他尚未谋面的转了专业的老师们。
大概没有其他人了吧。想到这里,杜寻终于松了一口气,他大抵觉得去海岛联系的人不多,对自己的影响也小。最重要的是,这样他就能得到彻底的安宁。
3
自上次与付井分开之后,已经过了两天。付井没有再主动联系杜寻,遇到的时候除了沉默外,剩下的全是空白。杜寻觉得他精气神快要散掉了。整天蓬头盖面,眼底浓重的乌青好像比之前更加严重一些,唇色有些发白,走路不抬头,只是直直地往前走。虽然感觉不对劲,付井心里肯定有事儿,可是杜寻已经完全沉浸在对海岛生活的幻想里了。他下定决心要与这些联系对象割裂开来。
于是社交越来越少,谈话也越来越少。杜寻只待在宿舍和学校的湖边,假想这就是他海岛生活的缩影,早上来湖边吹一吹风,就当作是海风拂面,心底也就更有希望起来。平常他像疯了一样,在湖边大声朗诵《瓦尔登湖》里他最喜欢的片段:“我不比湖中高声大笑的潜水鸟更孤独,我不比瓦尔登湖更寂寞。我倒要问问这孤独的湖有谁作伴?然而在它的蔚蓝的水波上,却有着不是蓝色的魔鬼,而是蓝色的天使呢!太阳是寂寞的,除非乌云满天,有时候就好像有两个太阳,但那一个是假的。上帝是孤独的,——可是魔鬼就绝不孤独,他看到许多伙伴,他是要结成帮的。我并不比一朵毛蕊花或牧场上的一朵蒲公英寂寞,我不比一张豆叶,一枝酢酱草,或一只马蝇,或一只大黄蜂更孤独。我不比密尔溪,或一只风信鸡,或北极星,或南风更寂寞,我不比四月的雨或正月的融雪,或新屋中的第一只蜘蛛更孤独。”杜寻的社交软件上全是海岛风景与生活的搜索记录,他一边享受海岛静止的图片带来的心理宁静,一边对于那些分享生活的人嗤之以鼻。他认为这样良好躲避世俗的机会全让他们自己毁掉了,好像刚刚享受的人完全不是他自己一样。
父母的电话在他看来也像毒蛇一样,一接就像被咬了一口,毫不留情地分泌出毒液。“杜寻,不准换专业知道没有?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干什么。学这个没有前途,知道没有!我是你母亲,不是你仇人,难道外还能害了你?如果你敢转,我就停了你所有的费用。”诸如此类的话不时就在他耳边响起,嗡嗡地,听起来烦躁无味。起初可能觉得害怕,现在早已经习以为常了。杜寻嘴上已经很自然地接话,不再反驳他们,心里默默地衡量自己身上的价值。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他早就不再是父母的儿子,而是一件待价而沽的商品,直到他进入社会,就会找到适合的买家。
渐渐地,这两天的风言风语开始飘到杜寻耳边。有人说他疯了,有人说他一点没人情味。可是天还是和往常一样蓝,太阳照样东升西落。这些流言的有无于生命而言,就像撒了一点盐,尝起来好像有点咸味,可溶进去就一点找不到踪迹了。
他已经彻底为脑海里的海岛而改变了!
杜寻肆意地张扬自我,珍惜又不可避免地夸耀他即将唾手可得的孤寂:“难不成这世界上没有这样一个海岛?鲜花在上面张扬,野草在丛中摇曳。耳边是海浪拍打小岛永无休止的喧嚣,那溅起的水花几乎像喷洒出来的白色颜料。春夏秋冬装点着它,海鸥观赏它。仿佛它就是一个小宝藏地,万物都可爱、可怜、可乐起来。我当然愿意去这样一个宁静惬意的地方。如果换做是你,你难道不愿意?”
杜寻愿意极了!他现在恨不得直接答应探险队的人说他已经决定好要去了。海风好像已经从空中飘过来,荡到他面前了。空气里满是海上的鲜味,与他在菜市场闻到的鱼腥味并无不同,又觉得更加新鲜,毕竟是海里活生生的鱼。杜寻看到街边的树,那树叶飘飘然,好像要掉下来一样,他就不免心里可惜起来。有时候还上前取一片落下的叶子,当作是对生命存在的纪念。越是走到生命尽头,就越凄美。那摇摇欲坠的样子引的人想触碰,等快得手的时候又作怂似地弹回来,手心只落了个空。
可是他的理智对他说再等等,急切冲动时候答应下来的东西大概率会后悔。杜寻还是想给自己留一点后悔的余地。疯狂是情绪的狂欢,它像火山爆发一样热烈,又如暴雨一样骤然来临,最后会跟狂风一样抽离精神世界。
遏制他的不止理智,还有总是出现的琐事。他必须不停地奔波在各种大大小小的事情里,尽到自己的义务,完完全全贡献自己的价值,将自己的力量从骨头里剥离出来,那是蕴藏在血液之中浓稠的东西。杜寻说不出是什么东西支撑着他运行下去。
4
他差点溺在幻想里头,还好付井救了他。
夜半时分,付井打来一通电话。通话页面时间已经走到三十秒,谁也没说话。杜寻站在阳台上,月光照在树的顶端,路灯则照在树的侧身。晚上有些让人瑟缩的冷气,总是忽地来一阵。
“你怎么不说话?”杜寻嘴里被灌入了一阵风,整个人有些颤栗,语气也透着一丝急切。
电话那头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听着像是被子摩擦衣服。付井深吸了一口气,停顿了几秒。
杜寻有些冷得发抖了,急躁地问:“你怎么不说话?”
这风实在太冷了!
付井沙哑着嗓子,咳了两声。那声音也有些发颤:“我妈走了。”
杜寻听了他的话,更摸不着头脑,整个人毛躁起来:“阿姨走了,你想她就回去看她,跟我说,难不成我带你回去?”
那头好像又顿了顿,再听到已经是五秒之后。付井颤着的声音带着哭腔,听起来音调总是往下降,有种说不出来的疲惫。“我妈走了......我现在才知道。”付井说。
杜寻感觉整个人都像被风吹散了。冷意从心头迅速爬上来,再从发丝跑出去。他心想,风怎么还没有停,灯怎么还没有灭,电话怎么还没挂。付井一定是在骗他!可是他自己信吗?这远不如他的海岛真实!可他真真正正地信了。
“你是说......”
“嗯。”
寂静。
沉默打断了所有的胡思乱想。它光是站在那,就已经胜利了。
杜寻张着嘴,不自觉笑起来,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大口大口地风顺着口腔灌到嘴里,直直地顺着管子到肺里。肺受着冷,一抽一抽的。电话停在3分钟的页面,月光凄冷地照在他的衣角上,绕着冷香。他支在阳台的栏杆上,静静地望着楼下没动的车子和土地。
这些车子过一百年也进了土地,全还给了土地,还会留下什么呢?
付井的母亲去世了,而付井也有那一天。那一天也许很远,也许很近了。可是他死的那天,我却不一定能活。如果我还活着,我还能做什么呢?
遥远的海岛啊,你给我希望,可是你也只是给我希望。
母亲已经老了,父亲比她更年迈。他们走在我前头,脚印看得见,可是当我用脚覆上去的时候,发现他们的脚印并不合我的。我尝试换了鞋重新走一遍,可是过大的鞋子让我在起步就失败了。
杜寻的狂热彻底消却,像被泼了冷水一样。
接下来的几天,他又变得单调起来,不愿说话了。可是奇怪的是,他闭上嘴沉默下来的时候,那些流言也跟着沉默起来。前段时间说他不着调的人一下子也全都消失,又不认识他了。母亲呢?还在为他转专业的事情头疼,最后也叹气妥协下来。
那海岛是去不成了。可是杜寻还要生活。沉默和压抑的愤怒在心里越沉越多,他突然觉得很空洞。他到底是为了谁而活着?在海水中弥漫的沉默只是沉淀,压到深处,可总会飘着到表面的。杜寻拿起手机,给探险队发了消息:我不去了。
他看了看天空,蓝色的天很静,像倒影在天上的水,也像心里投射的海。
真实姓名:单典艺
联系地址:山东省临沂市兰山区兰山街道双岭路中段临沂大学体育场
就读高校:临沂大学
专业:汉语言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