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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贻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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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11/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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净土雪域:青稞与诗韵

让我将这雪域净土的故事细细说与你听。那是一片被神灵亲吻过的土地,当第一缕晨曦穿透云层,洒在查针梁子的分水岭上,你会听见山河的呼吸——向南的梭磨河哼着长江的歌谣,向北的白河吟诵黄河的诗篇,而阿坝,就生长在这南北对话的缝隙里,如同青稞在冻土中倔强生长。

我总觉得自己是踏着时光的涟漪来到这里的。四姑娘山的雪峰是大地写给天空的情书,那些终年不化的积雪在阳光下闪烁着银质的光芒,仿佛千万年前冰川运动时遗落的梦境。九寨沟的海子不是水,是打碎的蓝天跌落在人间,钙华沉积成时间的阶梯,秋日里层林尽染,夏日里绿意汹涌,每一个转弯都能遇见不同的季节。黄龙的彩池像天神打翻的调色盘,那蓝是高原天空最纯净的蓝,那绿是初春青稞最鲜嫩的绿,流水漫过钙华滩涂,发出风铃般清脆的声响。这不是静止的画卷,这是活着的史诗——若尔盖草原上,牧人的牦牛群如移动的墨点,在天地间书写流动的篇章;松潘古城的茶马互市,驼铃还在风中回响,文成公主入藏时留下的足印,早已被岁月磨砺成传说中的白石。明代董湘琴行至此处,见“松潘一片孤城,四山环绕,如藩如屏”,今日的旅人抚摸城墙砖石,指尖触到的是汉藏交融的纹路,是羌寨碉楼黑石与白泥堆叠的蚕丛记忆。

河流是这片土地的血脉,奔流着文明的絮语。岷江从弓杠岭奔涌而下,滋养了营盘山遗址的新石器文明,那些彩陶的纹路里,藏着仰韶文化与古蜀文明的对话。我曾在红原县查针梁子听当地老人讲述传说——仙姑抖落氆氇上的雨水,便划出了牧区与农区的边界。这种地理的过渡性让阿坝成为文化的熔炉:藏民的牦牛帐篷旁摇曳着羌族的羊皮鼓,回族的清真寺尖顶与汉族的关帝庙共享同一片天空。清晨的薄雾中,你会听见不同的祈祷声在群山间回响,却奇异地和谐,如同多声部的合唱。

时间的层叠在这里格外清晰。在茂县羌族博物馆,一件件彩陶静默如谜,它们来自五千年前的营盘山,陶土的本土性与彩绘的异域性,诉说着这片土地作为文明十字路口的往事。羌族的碉楼曾抵御烽火,如今成为云朵的栖息地;薛涛被贬松州时写下的“诸将莫贪羌族马,最高层处见边头”,既是唐代边塞的忧思,也预言了千年后红军在此的悲壮。长征的印记已渗入阿坝的土壤,日干乔沼泽中,每三米可能长眠着一位红军战士;班佑烈士纪念碑下,七百名年轻的生命在曙光前凝固成冰雕。当我踩着木栈道穿过草原,雨水忽然倾泻,阳光又旋即穿透云层——这瞬息万变的天象,恰如历史在此的转折:巴西会议的篝火曾照亮战略的歧路,毛儿盖的青稞粥喂养过革命的星火。当代作家韩玲在《康家地》中写道:“每一个人心中都有回不去的故乡”,而阿坝的故乡记忆,却因红色血脉而格外厚重,如高原莾野间永不熄灭的牛粪火。

羌历年的篝火点燃时,羊皮鼓舞的节奏震醒了沉睡的雪山。羌族老人用咂酒杆搅动青稞发酵的醇香,唱起《岷江之歌》:“沾满泥土的单词,对着碉楼里燃起的炊烟,最能喊出内心的烟火”。在白马文化生态保护区,嘉绒藏族的玄子舞旋转如风,而壤塘的刻经人用铁锤凿刻六字真言,石屑飞溅间,信仰已嵌入岩石的纹理。这种文化的韧性,在当代作家笔下化为诗性的书写。羌族作家白羊子将阿坝称为“达央阿瓦”——净土阿坝,他的散文中,青稞麦浪“像一群群奔驰的骏马脖颈上飘逸的鬃毛”,而牛粪烟“袅娜在藏寨房顶,成为天空的小径”。藏族作家韩玲则以《康家地》构建了一条“无法抵达的回乡之路”,她笔下村民李小花上鲁院的故事,既是个人命运的突围,也是高原女性与时代对话的缩影。这些文字,恰似羌笛的声腔——既哀婉于时间的流逝,又颂赞着生命的顽强。

阿坝的生态是文明的底色,是这片土地最深情的告白。九寨沟的湖水因钙华而幻化出蓝绿的交响,若尔盖湿地为黄河贡献了30%的水量,大熊猫与川金丝猴在林间划出生物多样性的弧线。当代阿坝人用“七大保护行动”回应着自然的馈赠:退耕还林的松苗长成新绿,黄河干支流的生态防护带如绿色长城。青稞不仅是高原的粮食,更成为文化符号——青稞文学奖的设立,让这金色谷物在笔下生长出小说、诗歌与影视剧本,如同作家谷运龙所言:“旅游本就是在山水之中寻找一种净心的思想”。当我站在松坪沟的秋色中,白桦林的金黄与云杉的苍翠交织,恍若看到薛涛带回成都的“虞美人”在风中摇曳。自然与人文在此共生:牧人逐水草而居的智慧,与生态屏障的科学规划殊途同归;青稞酒酿出的醉意,既是羌寨的待客之道,也是文学创作的灵感源泉。阿坝的现代化之路,始终以生态为尺——光伏板在草原上反射阳光,锂电产业与碳汇经济并行,而古老的碉楼依旧守护着村庄的星空。

我记得那个起雾的清晨,查针梁子的分水岭在云雾中若隐若现,模糊了长江与黄河的界限。这让我想起白羊子笔下的夏尔尕牧场:支教老师李小红离开时,牧民们手持哈达站在牧道两旁,龙达纸洒向神山,如雪片般覆盖了离别的泪水。这种深情,或许正是阿坝的灵魂——它让地理成为诗篇,让历史化为信仰,让青稞的每一粒麦芒都折射出生命的光泽。

若有一天,你听见羌笛声在雪域响起,那一定是阿坝在诉说:无论时代如何更迭,这片净土永远以山河为纸、以文明为墨,书写着人与自然、民族与世界的对话。青稞在风中摇曳,它们的根系深扎在这片土地,它们的麦穗朝向天空,如同这片土地上的人们,既扎根于传统,又向往着未来。当夕阳西下,整个阿坝被染成金色,你会明白,这里不仅仅是地理的存在,更是一种精神的象征——在雪域之上,在江河之源,青稞与诗篇永远生长,如同那些古老的歌谣,被一代代人传唱,直至永恒。

而这永恒,就藏在牧人帐篷里飘出的奶香里,藏在刻经人锤凿的节奏里,藏在青稞酒醉人的醇香里,更藏在每一个来到这片净土的人心中悄然种下的种子——它会发芽,会长大,会开出叫做“故乡”的花。尽管我们可能从未在此生长,但灵魂却在这里找到了归宿,就像那些南来北往的候鸟,年复一年地回到这片湿地,因为这里是它们生命的坐标,是它们无论如何都要回去的地方。

阿坝,这被时光遗忘在人间的仙境,静卧于雪域之巅,像一卷缓缓铺展的古老唐卡,每一寸经纬都浸染着天地初开的灵气。她的山河不是沉默的造物,而是有呼吸的生命——岷江如一条银色的哈达,从雪山母亲的怀中奔涌而出,携着千年的梵唱蜿蜒向前;四姑娘山终年不化的雪冠,在晨曦中泛起玫瑰色的光晕,宛若女神遗落在尘世的头饰。这里的每一道褶皱都藏着故事,每一缕云雾都系着传说。

当夕阳开始西沉,整个世界便沉浸在一场盛大的仪式中。落日的余晖不是消逝,而是融化——它融化在嘉绒藏寨飘起的炊烟里,融化在羌族碉楼青石垒砌的皱纹里。暮色如酥油茶般醇厚,慢慢浸润着经幡舞动的山谷。你看那绛红色的寺庙金顶,还留着太阳最后的吻痕,而玛尼堆上的六字真言,已在渐浓的夜色中开始闪烁灵石般的光泽。这时从远方飘来的梵呗,与牛群归圈的铃铛声交织,奏出比《格萨尔王传》更古老的乐章。

当星子如青稞般撒满天幕,藏寨羌乡次第亮起的灯火,便成了坠落人间的银河。某扇雕花木窗后,老阿妈正在织造羌绣,银针牵引着月华,在黑色底布上绽放出日月山河的图腾;火塘边,祖父的鼻烟壶里装着整个部落的迁徙史,他皱纹里流淌的故事,比梭磨河的浪花还要绵长。在这片被佛法浸润的土地上,万物都参与着永恒的修行——飘动的经幡在风中诵经,旋转的转经筒收藏着千万个心愿,就连草原上的格桑花,也在月夜下合掌礼拜。

夜渐深,古堡遗址旁燃起的篝火,映照着年轻人跳锅庄的身影。他们的舞步踏着先民的节奏,衣袂翻飞间仿佛有祖先的灵魂在共舞。而老人们坐在磨房边,听着水磨碾过岁月的声响,把青稞的香气揉进古老的歌谣里。在这天地为卷、人文为墨的画卷里,我们都是那不可或缺的一丝线——或许是牧羊姑娘发梢的珊瑚珠,或许是玛尼堆新添的白石,或许只是风马旗上褪色的一缕钴蓝,却共同编织着这片土地永不褪色的锦绣。

黎明前的黑暗中,第一声鸟鸣啄破寂静。当朝阳跃上雪山的刹那,万物都在这圣光中重生。露珠里的霞光,草尖上的春风,还有牧人甩出的响鞭,都在诉说着生命的轮回。你突然明白,这里的太阳为何格外明亮——因为它照耀的不只是山水,更是千年来未曾中断的文明,是糌粑与奶茶滋养的质朴信仰,是马背上驮着的诗意远方。

在这片永远充满生机的土地上,青稞田翻滚的碧浪正在书写最磅礴的诗篇。春种时撒下的不仅是种子,更是对天地的敬畏;秋收时收获的不只是粮食,更是岁月的馈赠。那些在田间哼唱的酒歌,那些转山时抛向空中的隆达,都是活着的历史,呼吸着的文化。

阿坝的美,从来不在景点名录里,而在牦牛踩出的每一个蹄印中,在酥油茶升腾的每一缕热气里,在朝圣者等身长头的每一个叩拜间。她教会我们:最永恒的传奇,往往藏在一株青稞的拔节声里;最动人的锦绣,永远由最平凡的时光丝线织就。当新的太阳升起,这片土地仍在继续它已经进行了千年的对话—— between 雪山与牧歌, between 传统与现代, between 神圣与世俗。而我们,都是这对话中回响的音符,在高原的清风中,汇入那首永远未完成的天地诗篇。

阿坝,这片雪域之上的净土,用它的山河、它的历史、它的文化、它的生态,编织成一幅永不褪色的锦绣。而我们,都是这锦绣中的一丝线,一缕色彩,参与着这场永恒的自然与人文的对话。当最后一抹夕阳消失在山脊之后,星星点点的灯火在藏寨羌乡亮起,你知道,明天的太阳会照常升起,照耀着这片永远充满生机的土地,继续书写着青稞与诗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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