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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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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童文学
202505/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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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狸不从

乘赤豹兮从文狸,辛夷车兮结桂旗。

——《九歌•山鬼》

我和他们走散了。和赤豹相比,我的体型太小,算上尾巴也不及它一条腿长,所以山鬼总是忽略我;赤豹也顾不上我,它只在意主人在意的事。

每当赤豹载着山鬼在前面悠然自得地奔跑,我追在后面,累到恨不能把心吐出来。起初山鬼还时不时提醒赤豹跑慢一点等等我,或者干脆让它停下来,然后把我抱在怀里。后来有一次追他们时跑得太急,不小心踩到不知什么动物的粪便上了,奇臭无比,从此山鬼也不再抱我了。我又气又委屈,在后面呼哧带喘一路狂追,心里一个劲儿地骂那坨粪便的主人。

打那以后,吃饭时山鬼总要问我:“爪子洗干净了吗?就碰碗筷!”赤豹一听,嫌弃赶紧挂回到脸上,就好像我一直没洗手似的。手早就洗了,当天就洗了,记得当时我去溪边洗手,他俩站得离我远远的。立在溪中,冷水流过我的四肢,我感到水流把身上的热气也一点点带走了。

有时中途休息,赤豹会突然在我前面停下,然后一歪屁股,用它的长后腿把我挤到一边。起初不明白是什么意思,而后见它贴着山鬼趴下,还得意地看看我。我胡须都气直了,自己另找一处休息。山鬼坐在岩石上,抚摸着赤豹的头。这时赤豹眯着眼睛,一脸享受的样子,有时还回过头来舔舔山鬼的手,跟主人逗乐,或者躺倒让主人挠挠它的肚皮,全然一副拿我当外人的模样。豹模狗样!我在心里骂道。

再上路时我跟它说:“你头顶的花纹都快摩擦没了。”

赤豹瞥我一眼:“去,你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

自从加入山鬼他们,我便成为狸猫家族的骄傲。每次与他们在山林间穿梭时,我的确很享受周围大大小小的动物对我能“与神为伍”的艳羡,这时我会调整本来慌乱的步伐,挺起胸脯,尽量表现得像赤豹那样潇洒。我在动物们面前出尽了风头,然而一旦离开它们的视线,就立刻又回到那副气喘吁吁的模样。直到有一次听见一只鹦鹉用楚地官话说什么“乘赤豹兮从文狸”,初闻倒没觉得有什么,后来越想越不是滋味。我回想着这些年自己追赶他们的情形,仿佛清晰地看到一只猫狼狈地追在一人一豹后面,羞耻又心酸,于是我开始动了脱离他们的念头……然而我也记得,在大雪如席的冬夜里,我们吃着赤豹顶风冒雪捕来的鹿肉,喝着山鬼用秋天储存下来的水果榨成的果汁,自以为对面山上嫁给商王的那只白狐都不及我们幸福。

“嫁给王算什么?咱们自己就是王——这巫山上的王!”山鬼吃一口肉,喝一口果汁,满脸幸福地说。

我点点头,表示赞同。

谁知赤豹紧接着说:“不不,主人您才是,我们是您的侍从。”

我知道它说的“我们”指它和我,这次我没有点头。

吃饱喝足后,山鬼倚着赤豹,赤豹用毛茸茸的尾巴将我裹起来,我们三个依偎在一起,比挨着火炉还暖和。

尽管如此,这次我还是放慢了脚步,没有像往常那样拼命地追。此刻,我正在山间游荡,走走停停,旁边的草丛稍有点动静我就赶紧驻足,半晌了还没到我们住的石洞。天空阴阴的,一层云挡住了太阳,微微有点风。山回路转,进入山阴面,云层聚得更浓了,天上竟飘起雨丝来。东风一阵阵吹着,雨丝随风粘到我脸上,我干脆仰着脸去迎它们。这雨不足以打湿毛发,心头却好像湿润了。我伫立在崖边,呆呆地望着雨丝在两座山间飘扬,青色的山头糅在青色的云雾里,如一团绿墨汁落在纸上,向周围晕开去。我在这里度过了无数个日夜,可从未发现巫山的景色竟是如此美妙!我小跑起来,对面连绵起伏的山峦也跟着一同奔跑。雨下得不大,路面不算湿滑,我放心地撒开四爪向前奔去,山也更快地向后移动。我对这地方熟悉到即使闭上眼睛也知道该怎么走;但这次,前方的风景在我脑中变得模糊,像一幅被水洇了的山水画,反而更令我新奇。我要再去看看!

一大团一大团乌云朝着与我相反的方向迅速移动,我跑得吃力起来,天色变成墨绿,噼里啪啦的雨珠打下来,我急忙钻到一棵松树下避雨。在松下调整呼吸时,我闻到湿气中混着一股浓烈的腥味,仔细嗅了嗅,像是从头顶上传过来的。我仰起头,看到遒劲的松枝在上方弯曲盘桓,但有一条成人胳膊那么粗的好像在动。怕是看错了,我眨掉眼上的水再看时,只见一张大嘴朝我头上罩来,散发着腥臭。喵!我惊叫着跳开去,全身毛发炸起。那树枝噗通一声重重掉在地上。“豹……”我刚喊出口,突然想起他俩没在身边。我警惕地注视着地上正在扭动的黑东西,弓起背,伸出指甲,摆好战斗的架势。又是它!我曾经亲眼目睹它捕食一只野兔:当它缠绕住对方时,身上的云状花纹好像黑色诅咒,被绞死的野兔双眼暴突直视天空。我们狸猫不怕蛇,甚至天生以蛇为食,但像它这样的大家伙,往往能躲则躲。

可是这次躲不掉了!蟒蛇像一条黑色小溪从草丛间滑过来,不等我看清,蛇头从地上弹起,血盆大口带着腥风朝我脸上罩来。我迅速扭动腰身,从蛇背上跳过去,大张的蟒嘴在我腹下翻滚着,好险,差点被獠牙勾住!张开嘴后的蛇头像两片树叶,但我清楚它可没有树叶那么脆弱。我站定脚,转过身,靠后脚支撑身体,抬起两只前爪对准攻势凶猛的蛇头或拍或扇。蛇又将身体圈成一个环,朝我套来。我见识过它那“死亡绳索”的厉害,不敢大意,左躲右闪提防,结果一不留神被皮鞭似的蟒尾抽到头上,我怔了一下。雨水溅到伤口上,一阵阵刺疼感激恼了我,血腥味也刺激到了蛇,它兴奋地在草丛间扭动,好像跳原始部族的舞蹈,圈状的身体不断朝我套来。我愤怒地吼叫一声,扑过去,前爪按住它的头,嘴巴照它后颈咬去,咬住蛇头后毫无章法地对着蛇身一通抓挠。不知蛇是被咬住头后着了慌,还是被我突然上来的狠劲吓了一跳,气势一下子减了大半,痛苦地扭动身体想要脱逃。我们两个花里胡哨的东西纠缠在一起,在草丛间翻滚着。它的身体光溜溜的,从我嘴间溜出去,于是我干脆逮哪咬哪,硬生生连皮带肉拽下一大块,灰黑的蛇身拖着殷红的血迹迅速爬开去。眼见它要逃走,我咬住蛇尾,硬是被它拖出去五米。蛇见我还不肯丢口,掉头反咬我,我赶紧松开跳闪到一边,才知道它是虚晃一枪,故意吓唬我。这时这冷血动物开口了:“小子,你挺狠呀!”我看着它身上那一片片黑云接连消失在草丛深处,这才感到自己的下颌在哆嗦,原来我全身都在哆嗦。雨水已经把我的毛发湿透了,我又哆嗦着抖掉身上的水珠。

浓厚的阴云渐渐脱离开了山,山头不规则的边缘又一点点显露出来了,雨还在下,但比刚才小了些。我将咬下的蛇肉吞进肚,感觉到湿冷的蛇血黏着我的喉咙一点点滑下去。

我继续往前走,好像失了半个魂魄,但一股得意感悄悄生出来,和那块蛇肉一同在我胸腹间顶着。突然身后一个赤色长影箭一样从我头顶上掠过,我吓得赶紧匍匐在地上。长影刚沾了一下前方的草地,就又飞射出去。是他们!然而我太小了,埋没在长长的蒿草间,他们没看到我。喵!我叫了一声,但他们还是没有停下。山鬼骑着赤豹,手持一片大芭蕉叶顶在头上,左右观望,似乎在寻找什么。大概是在找我吧?我想,便赶紧追过去,可刚撵了两步又停下——这次我不打算再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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