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三十那天早上,老贾一反常态,起得很早。他虚岁六十九,今晚过后,即入古稀。不过这只能说他的身体年龄将到七十,而他的实际年龄都已经过一百三了。原来这老贾得了一种难治的病,他家人也不希望他死,于是他儿子租了一个冬眠舱,让他冬眠,等到未来有能力治疗他的时候再让他苏醒。这不,去年夏天租期到了,老贾“活”了,病也治好了,现在正在与他同岁的孙子家住。
这是他到未来的第个新年,他格外重视。虽然现在与过去的方方面面大不相同,但新年的习俗可不能弄没。放鞭炮(已成电子的了,就听个响)、吃饺子(都速冻的,没几人会包了)、贴对联(这没啥变化,只是早就贴完了)、还有最重要的也是老贾认为最神圣的——供“三代”。
所谓供的“三代”,就是供老贾的太爷太奶。他小时候过年就见他爷爷奶奶供奉,耳濡目染下便传承了这一习俗。今天他起得早就是要完成这一“仪式”。他首先将一个桌子靠墙放并清空桌面;然后再将关于香火兴旺之类的对联贴在板子上,横批是“本枝百代长”,对联中间贴一张红色的纸牌位;最后将其挂墙上面,前面架上筷子,摆上酒、橘子、苹果、米饭、馒头、白煮肉、炸的鱼和粉条之类的东西,以及摆上蜡烛和香就大功告成了。以上的工程他忙活了一上年,在此期间家里的其他成员纷纷醒了。他孙子和重孙也没说什么,他的重孙媳妇直瞪他,而他的重重孙(他自己也不知该怎么叫他,姑且就这么叫)则在一旁好奇地看着。
中午吃饭了,老贾上过香,便上桌了。桌上尽是大鱼大肉,还有元宵、月饼之类东西。元宵月饼上桌的时候他还十分疑惑,可他的孙子却说现在都这么吃,这是新“习俗”。
午饭时间,一家五口其乐融融,有说有笑,不过这说笑多半与老贾没什么关系,因为他们聊的游戏、影视等都是老贾没听过的,他插不上嘴,只得看那墙上的薄如纸张的大电视。电视上放着新闻,什么空县城的拆迁进度啊,什么高度大都市圈的建设进程啊,什么虚拟世界的科研成果啊,什么反迷信的法律建设啊……总之,老贾得出的结论是:这个世界是新且陌生的。他感到有些莫名的哀伤。
午饭过后,大家就各干各事了。老要正坐在沙发上发呆,他的重重孙跑过来,好奇地问他过去的一些事。老贾很惊喜,他没想到这孩子竟会对老事感兴趣,于是他便滔滔不绝地和重重孙讲,从他小时候的事到过去的新年习俗,足足讲了两个点,要不是他重孙来打断了他,不然他还能再讲下去。
“太爷,你和明明(老贾重重孙的小名)讲这些干什么?他才八岁!”
老贾有些震惊地看着重孙,也许是因为重孙打断了他的话,世许是因为重孙刚才说的话。“八岁怎么了?八岁不就应该听这些吗?”老贾疑惑地说,“我八岁那会儿还得对着‘三代’磕头呢!”
“你们那会儿和现在能一样吗?现在……”重孙话说一半不说了,因为他怕接下来的话会伤老贾的心。
“有什么不一样的?都从过去传下来的!”老贾见重孙没说话,又接着说,“你呀,赶紧去陪媳妇去吧!别妨碍我俩唠嗑。”
“她不用我陪,她现在正打电话呢。”重孙看着老贾,眼神有些复杂,因为他媳妇打电话的原因与内容和老贾有一定的关系。
“那你该干啥干啥去吧。”说完,老贾转头又与明明聊上了。重孙叹口气,走了。
没一会儿,有人敲门。老贾喊了重孙两声,但也不知道是那夫妻两人没听见还是怎么,没人出来开门;老贾孙子在里屋睡得正香,也不能去打扰他;明明还小,不应该让他为别人开门,怕遇到坏人。因此,老贾只得拄起拐杖,费力起身,走去开门。而他走到门口的时候,重孙却出来,让明明去卧室玩。
老贾打开门,一脸震惊。只见门外站着两名警察,一个人类,一个机器人。
“经群众反映你家有封建迷信的物件,并进行迷信的行为。请配合我们调查。”警察亮出了电子证件,说完便闯进屋。
“警察同志,我家可不搞封建迷信,是不是搞错了?”老贾一头雾水。
“还说没搞?那这是什么?”机器人警察指着在那张桌上供着的“三代”说。
“那是在供‘三代’,是过年习俗啊!”老贾想走过去,但却被拦下了。
“这就是封建迷信,是陋习!我们不该信鬼神。”警察一脸严肃,“东西没收了。老同志,你也跟我们走一趟吧!”
“别呀,同志,那是我太爷太奶啊!”老贾哀求道。
“别执迷不悟了。”警察十分冷静,不理老贾说什么。
“那是我祖宗!”老贾用拐杖无助地敲着地。
“那只是板子上的一张纸。”
“那是我们的文化啊!”老贾几乎带着哭腔。
警察不再理他说什么,在屋内又搜查了一番,问了卧室内几人问题。重孙与重孙媳妇情绪非常平静——特别是重孙媳妇,因为警察就是她叫来的。至于明明,先是一脸懵,后又嚎啕大哭起来,求警察不要带走老贾。然而警察还是带着没收的东西,并将呆若木鸡的老贾押走了。
老贾由于年龄有些大,没有被判刑,只是做了些思想教育后放走了。可老贾没有回去,他看着这座陌生的科技城市,心中无限悲伤。
这是一座没有根的城市,他要回到过去。
第二天,他离开了这座已失去根的未来城市。没有人知道他去哪,人们只知道他的口中一直念叨个几十年前就在地图上消失的村庄的名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