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七十岁那年的一天,突然要召集父亲兄弟四人,说有件事情她自己琢磨好久了,想跟你们商量商量。因此,她就提前捎信打电话通知每个人约定在周末的晚上。
这让他们兄弟几个有些惊慌失措。这是之前从来都没有出现过的情况。不禁让他们每个人内心胡乱猜测:是吃穿上让她受紧了还是哪个媳妇给她脸色了,或者是在外受了什么委屈要向他们倾诉。不过这些情况之前都没有发生过。奶奶一向是个大度的人,从来不计较鸡毛蒜皮之类的小事。不过老人更像小孩,难免会计较吃穿用度,也会在意别人对她的态度。这也难说。
爷爷谢世早,父亲兄弟四个都是她一手带成人的。他们知道奶奶的苦衷,所以对她算不上百依百顺吧,也称的上言听语从。之后成家一个,就分出去一个。直到最后,奶奶便开始一个人生活了。她不愿和子女们住一起。这也成了父亲抬不起头、怨恨奶奶的主要原因。
按理来讲,她应该和我们生活在一起,父亲最小。老人到了晚年和最小的孩子一起生活,这是我们这里的规矩。就像古代皇帝立长子为太子一样,是一种默认的、不成文的规定。
现在子女们都有家有业的,她怕给子女带来麻烦,也避免看儿媳的脸色。
奶奶特意约定在周末的晚上,是考虑三伯父工作的原因。
晚饭后,父亲兄弟四个陆续向奶奶的老房子走来。
大伯手里提着一袋大米。他知道,大妈平时生活上很节俭,这是全村出了名的事。吃舍不得吃,穿舍不得穿。住的距奶奶远,平时干农活整天累的不常来,再加上家里也没有什么高档的稀罕物,翻来翻去,只发现一袋没开封的大米,就顺手提着来了。
他一年四节都穿着打着补丁的衣服裤子。今天也一样,膝盖上、胳膊肘子上长方形的补丁格外显眼。在我的记忆里,他就没穿过一件完整的衣服裤子。他第一个进门,刻意仔细观察奶奶,不管是表情还是说话的口气,和平时一样,没发现有什么异常。才把戒备心放下来了。奶奶笑嘻嘻地说:
“大米面粉都还多着呢,一个人吃不了多少的,时间长了吃不完容易生虫子。这段时间一来,铁蛋儿一直在我这里吃饭,大米面粉都还算消的快一些。‘铁蛋儿’是我的小名,父母希望我身体健康,像铁球一样瓷实。所以给我起了个小名叫‘铁蛋儿’。
大伯没敢反驳,小心翼翼地说:
“我久了没过来,不知道情况。也不知道你这边缺什么,家里确实也没什么,就拿了大米过来。吃不完先放着。老四他们在你身边,吃不完拿给他们吃。”
奶奶没有再说什么。大伯已经找好地方放好了,然后坐下来。看他的表情,心里依旧在揣测可能发生的情况。
“妈,吃过了没有?”
一听就知道是二伯母来了。她那叫卖生意练就出来的高亢的声音十里外就能听到。二伯和二伯母在镇子上做服装生意,赚钱多少不知道,看着打扮挺有派。二伯父白色的短袖衬衫系在黑色直筒长裤裤腰里,脚上黑色的万孔凉皮鞋擦的锃亮。额头略显秃顶迹象的黑发凌乱地向后顺着。我知道那是骑摩托车戴头盔造成的结果。人家常年风雨不见坐在门店里,皮肤白皙,比排行老四的父亲还略显年轻。
二伯母身穿一件黑色连衣裙,脚蹬一双黑色高跟鞋,一头黑色的头发瀑布似的挂在后背。一身黑色的装扮更显脸上的投资效果。耳环、项链、戒指、手镯难辨真假,青一色的黄。奶奶听到喊声便从门里出来,满脸堆笑着回答:
“吃过了。”
“哎呀,幸亏我们走之前随便垫波了些,不然还耽误了。”二伯母笑着说。
“我做饭手也不知道洗,菜也洗不干净,你哪里能吃的惯哦?”
“看你说的,自家的妈,怎么做、做什么都胜过满汉全席,都好吃。”
“ 哈哈哈,怪不得你天天坐着都能把钱挣了,你这嘴巴一张,不用卖货,别人都愿意把钱交给你保管。”
奶奶两句话夸得二伯母前俯后仰地笑。进屋看到大伯坐在那里才住了笑声:
“大哥过来了啊?”
“嗯,路上灰大吧,赶快洗洗。”
“还好,下过雨的,没什么灰尘。”
二伯已经给大伯点上了烟,两个人都开始了吞云吐雾地享受。
二伯母手里的东西还没放下奶奶就开始埋怨了:
“上次你托人捎来的东西都还没吃完呢,买这么多吃不了容易坏掉,花冤枉钱。”
奶奶说这话我就不爱听,哪里吃不完哦,每次我想吃你总是不给我够。我就喜欢吃盒子装的各种东西,不仅样子好看,还好吃。拿出去小朋友们都围着我转,都很羡慕我。这时候你总是说一次不能吃太多,吃多了坏肚子。米饭面条,还有蔬菜水果肉我都不爱吃,你却使劲劝我要多吃,多吃了才能长个子。我总是搞不懂,真是的。
“你就放心地吃吧,想吃什么就给我说,就是你想吃天上的星星月亮,我都得给你抬头看两眼。”
两句话哄的奶奶哈哈大笑。
二伯母确实买给奶奶不少好吃的东西,不过她买到的不是打折促销的就是临期处理的。不知道那些东西她都是从哪里得知淘来的。
三伯是个教体育的教师,穿一套运动装,一双篮球鞋,显得很精神。三伯母没有工作,儿子上中学了,一家三口的生活就靠他的工资维持。三伯母是城里长大的,不懂得精打细算过日子。自己也没有什么主见,喜欢看样子跟风。看别人家孩子报特长班、兴趣班、辅导班,她就盲目地跟着报,看别人家孩子吃什么穿什么玩什么,她一样也不落下,一律无条件满足。三伯一个人的工资怎能经得起她那样无计划无预算地输出,每到月底三伯就开始烦躁了,这似乎形成了周期。说她两句吧,她比谁都委屈,摸着泪哭哭啼啼地苦诉:
“我这样做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这个家。为了孩子的前途,为了孩子不在别的孩子面前矮份。自己吃啥了穿啥了你难道不知道?”
三伯父毕竟是文化人,也就不吭声了。一来吵起来怕邻居听到笑话,二来又怕伤害孩子的心理。怪谁?要怪就怪自己赚不来大钱。
今天他依然自己一个人,奶奶问他为什么没带阳阳和他妈妈一起来?我想阳阳了。三伯父显得有些失落,声音弱弱地说:
“上辅导班去了。他妈妈给报了无数的特长班兴趣班,忙的饭都没时间吃。”
“学学学,就知道逼孩子学,她怎么不去学啊。学门一技之长不照样赚钱。饭都没时间吃,身体搞垮了还怎么学,没有个好身体学的再多顶什么用?看看你二哥和二嫂,没上多少学,照样生活的不比别人差。”
奶奶说话的工夫,三伯手里提着的两斤冰糖早已放在了桌子上,坐下来给大伯二伯递了烟,三个人比赛似的同时抽起来。
我们这边距奶奶最近,父亲来的最迟。他除了喂鸡喂狗,还要伺候马和牛。他乱蓬蓬的头发上还挂着喂牛时不经意挂在上面的草。身上干活穿的衣服都没来得及换,裤管儿卷过膝盖之上,他那一年四季都不换的劳保黄胶鞋的侧面还留有牛粪的痕迹。看到三个哥哥都坐在那里,还没来得及打招呼,二伯就把烟递过来了。父亲慌慌张张地在口袋里找烟,没等拿出来,二伯就开始阻止了:
“别找了,都还没抽完呢。”
父亲接过二哥递来的烟,也就不好意思再找他的那上不了台面的低品货了。我紧随在父亲的身后,在父亲的指使下胆怯地向伯父伯母问过好后,只有二伯母给了我奖赏。她先是在我红扑扑的脸蛋上捏了几捏,然后就急急忙忙地在包里找东找西,最后给我找来了小小的牛奶,然后很熟练地打开递给我。那一刻我觉得满嘴的口水就像决堤的浑水一样泛滥了。我顾不得形象,甚至都忘记了说谢谢,就一口嘬住吸管满满地吸了一口。直到牛奶下肚我才在父亲的提示下向二伯母说了声谢谢。
尽管奶奶和二伯母有说有笑,父亲兄弟四个还是一脸的严肃神情,各自猜测着可能发生的与自己相关的情况。
大伯猜想,自己经常在家,一个村住着,整天披星戴月、忙死忙活地在土地打滚,很少过来看望母亲。再加上大伯母是村里出了名的节俭,指望她买些东西过来看看老母亲,那犹如牛角上拔毛,难得的事。或许老母亲有意见了。
二伯二伯母给奶奶买东西倒是不断,但想见他们一面却是难上加难。他们常年住在镇子里,距家也就十公里。再说他们有摩托车,二伯经常骑着摩托车四处打牌玩耍,也是极少回家来一趟。他们自己也感觉有些理亏。这次回来大包小包提了不少。二伯母虽然能说会道,哄的奶奶哈哈大笑,她心里也在做莫名的猜测。上了年纪的人,吃穿用度虽然不是很计较,但更需要陪伴。他们在这方面做的实在有些欠缺。
三伯更是心里没底,奶奶的吃穿上,他们没操过心,回来的次数也屈指可数。奶奶想见一面稍长于我的阳阳哥哥,也胜似登天面见玉帝。因此,他的心理备感压力,总感觉这次把他们兄弟四个召集在一起,主要是针对他的。所以他表情凝重,一直低着头吸闷烟。
父亲是一个没脑子的人,想的少,再加上兄弟很少聚在一起,难得一次聚全,也就显得很兴奋。他虽然给奶奶的吃穿上很少操心,甚至奶奶还经常接济他,不过奶奶有了头疼脑热或者是其他应急时,那义不容辞地就是父亲的事了。
我从三岁跟着奶奶开始生活,现在都要上学了。记得第一次跟奶奶睡觉是被迫无赖的事。那是因为母亲要去医院做结扎手术,没办法带着我,就连哄带骗地把我就留在了奶奶身边。
天都快黑了还不见妈妈的影子,我开始着急了,一遍又一遍地问奶奶妈妈什么时候回来。奶奶只是一个劲地安慰我,快了,快了,天黑就来了。直到天全黑了,也不见妈妈回来,我最终没有耐心等待了就大哭起来。奶奶就给我找糖哄我。我不要糖,只是哭,只要妈妈。
我只是哭,嘴里不停地喊妈妈。估计是哭累了吧,一觉醒来,看见奶奶在做饭。我问妈妈在哪里?她说去地里干活了,一会儿就回来。结果直到天黑了还没回来。这一晚我只是嘴里念叨妈妈,没有哭。第三天还是没见妈妈。第四天的中午妈妈被四个人用担架抬着进屋了。我看到她并没有什么事,她微笑着摸我的头,还说晚上要我跟着奶奶睡,她肚子疼没办法照顾我。我默默地答应了。
从那以后,妈妈叫我都再也不去她那边睡了。她学奶奶用糖果哄我跟她睡我都没屈服过。也是从那一刻起,我和奶奶吃一锅饭。
“妈,有啥困难或者需要你吩咐吧,再难也不能委屈了你。我们再难也要满足你的要求。”二伯母看我父亲老四来了,人也到齐了,开始试探性地催促奶奶开口,因为大家在心里都还胡乱地猜想奶奶召集大家的原因呢。
“我哪里有什么困难啊,老了也没什么需要的,吃饱穿暖就很满足了。再说你们对我供敬地都很好。看到你们兄弟和和睦睦,家家都和和美美的,我也很高兴。只是眼看着年纪越来越大,保不齐那一天病了灾了,过去了也难说。”
还不等奶奶把话说完,二伯母便开口讲了:
“看你想哪里去了,你要活到一百岁。还要帮我们看孙子呢。你那精神状态好,饭量也好,身体又没什么毛病。”
“我是现在看着身体不错,也能吃,也能睡,耳不聋眼不花的,手脚都还灵活。我就想,趁我现在还能动,你们帮我捉一头猪崽子我养着……”还没奶奶把话说完,伯父们兄弟四个的脸就开始扭曲不成样子了,嘴巴的上唇和鼻子连在了一起,眼睛扭成一大一小、一高一低。
奶奶对吃饭和穿衣都没有太高的要求,唯一对扣肉极度爱好。这是全村都知道的事实。如果她喂猪是为了满足自己对扣肉的嗜好,这话传出去,兄弟四个人的脸可就没处搁了。
“不为吃肉,我想养大了把它卖了,买副板给我备着,到时候你们就不用忙手忙脚了。像你父亲,走的急,当时把你们乱成啥样子了。”
大家一听是为这事把兄弟们召集在一起的,每个人才放松下来了。相互之间对视了一番,大伯先开口了:
“那不应该是你操的心,我们生活再紧,也不应该让你准备这些事。一来你现在身体好好的,想那些后面的事尚早,买回来也有些晦气。二来把那放在家里有些膈应人。三来这话传出去让别人怎么看我们兄弟们。”
“只是买几块上好的柏木板而已,又不需要做成现成的放着,往楼上一码,不碍事的。”
二伯一听坐不住了,带着怒气狠狠地说:
“你这不是打我们弟兄们的脸吗?是我们给你脸色看了还是缺你吃少你穿了你说出来,你不能这样做事情啊?如果谁给你脸色看了或者言语上伤着你了,你现在说出来,这也没有外人,该教训的教训,该批评的批评,该道歉的道歉,需要改正的责令改正。这话要是传出去,还说活着,死了都没脸见祖宗。要是让人知道了,还不知道如何评价我们弟兄们呢。是嫌你活的久吃多了喝多了还是盼你早点死呢。你若是急着要置办老房(棺材),不需要你养猪,现在我就给你钱,要啥样的你尽管提。你这样子搞,比鞋底子抽我们还响亮。让我们如何做人,如何见人?”
“老二,你说话严重了,我没想那么多,我哪里还缺吃少穿了,你们弟兄在我面前都是百依百顺的,对我的孝敬没的说。我是想自己身体还硬朗,一天吃完饭走出走进的时间实在难混,有点事做了时间也过的快些,平时剩汤剩饭的也不需要提上提下的乱泼了。我是这个意思。”
二伯母倒是说的好:
“妈,你别操那个心,真正到那一天了,我们给你大棺小套准备着,请来法师为你念经诵佛,为你做七七四十九天的道场,就看你嫌烦不嫌烦。”
“这孩子,你就是随便找个坑把我埋了,或者席子卷着随便扔到荒郊野外去,我也不知道冷热。就是把法师的嗓子念哑了,道场做到九九八十一天我也不知道。我说了,主要是为了打发时间,没别的想法。”
听了半天,我隐隐约约听出门道了,原来是奶奶要为自己准备后事了。我突然忍不住扑到奶奶怀里稀里哗啦地哭起来:
“奶奶,我不要你死……”
这下惹的大家都笑了。一个个地安慰我。奶奶摸着我的头,笑嘻嘻地说:
“看来铁蛋儿我没有白喂白疼。奶奶不死,奶奶要活到一百岁,还要看着铁蛋儿长大工作了,吃铁蛋儿给我买的糖呢。”
我哭了好久,哭累了,才在奶奶怀里平静了下来。
看我安静了,不哭了,三伯才说话了:
“你的这要求真是让我们如鲠在喉啊!不满足你吧感觉不对,满足你吧,好像也不合适。你就实话跟我们说,到底是什么原因让你有了这种想法?”还没等三伯说完话,父亲那急性子就开始发话了。可能是父母把爱多给了最小的孩子吧,他对奶奶说话总是很冲:
“她老是那样,做什么都只管自己的想法,从不考虑别人的难处。之前死活要另起锅灶和我们分开生活一样,别人一直以为是我们两口子给她脸色看了,不然怎么我们结婚还没到一年就死活要分家另起炉灶呢。为了这件事我一直责怪花儿。花儿是我妈。我一直以为是她给你脸色看还是在背地里批判你了,结果她也是满肚子的委屈说不出来。为此,好长时间我不敢出门,别人的话更是让认人心寒,说什么的都有,说我是娶了媳妇忘了娘。说花儿看似憨厚老实,实则面傻心奸,生活上我们给你饱一顿饥一顿。每想起这些事,我就气不打一处来。你自己说说,哪次做饭之前不是先要征求你的意见,那次开饭不是先给你盛第一碗?现在我哥们都在这里呢,我趁这个机会把我肚里的话说出来,大家也都知道情况了,不然估计你们都还在埋怨我呢。”
父亲激动的声音很高,在隔壁院子里收拾厨房的母亲早就听到了,刚忙完,围裙都还没来的及解掉,就过奶奶这边了,进门微笑着先是给大伯们打了问候,然后那脸变的比夏季的天还快,之前还是晴朗的脸瞬间就已经乌云密布,对着父亲恶狠狠地说:
“你去外面听听去,十里路上都能听到你的声音,不管大事小事都是那样子,激动地就像有人掰破了你的馒头。什么事心平气和地说不是一样吗,到老都是那样子,没一点改进。”
尽管奶奶被父亲顶撞了,她并没有生气的样子。而是笑呵呵地说:
“你们不理解,上了年纪的人,吃饭难免需要软和一些、口轻一些、味淡一些。这样就给花儿增加了难处,要依我的口味做饭,难免就委屈了你们。我决定起锅办灶,一来少给花儿难处,二来也是为你们着想——你们年轻人,想吃什么就做什么,想什么时候吃就什么时候吃,减少了顾虑。其实我只是支了一口锅而已,柴米油盐还不都是你们置办的。”
受了母亲的训斥,奶奶也说明了自己起锅做饭的原因,看父亲的情绪平静下来了,三伯看看大家说话了:
“老人和小孩一样,不好伺候,她乐意咋办就咋办吧,反正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看大家的情绪都平静下来了,二伯母过来拉着妈妈手说:
“你就成天忙的,赶集的时间都没有?下次你来,前几天我刚上的新款,给你选几件。自己把自己不当回事,靠他们男人把我们当人,那是笑话,他们巴不得我们不吃不喝还跑得快才满意。”
“你店里的那些没有我穿的货。越好的衣服让我穿了越是糟践。你那店里要么是透肩露背的,要么就是长袍短褂的,我穿上还没出门就让树杈子撤走了。我哪里能穿,送我一件我也不敢穿着出门。穿出去不是吓跑人家的骡马就惊走人家的牛羊。”妈妈平时不咋说话,只有她们姺姤聚在一起,只要话匣子打开,她的话就像魔法老人的魔法宝袋一样,有永远倒不完的货。
时值秋季,蔬菜和瓜果都已成熟。妈妈为二伯和三伯准备了豆角和和其它小菜,大伯家里有,也就没有准备。
最终还是遵照了奶奶的意愿,决定为她买回来一只猪仔让她养着。奶奶本想着让父亲兄弟四个共同出资为她买,这样一来大家负担小一些,二来最终长成了谁也不敢动歪注意。结果二伯提出了异议:
“既然这样定了,买猪的钱我掏就行了。大哥和老四主要负责猪的饲料,老三现在压力大,尽量把钱用在有用的地方。”三伯还要反对,认为自己出不了力,出钱也是理所当然的。没等三伯把话说完,二伯就掏出二百块钱递给父亲说:
“老四,这二百块钱买一条猪崽子足够了。剩的钱你拿着也行,买饲料也行,不过你得负责起猪崽子的饲料。大哥住的远一点,估计指望不上,你在老娘身边,情况你最清楚。”
最终就这样决定了,奶奶如愿落实了她的心愿。二伯和三伯都骑着摩托车,没有留宿,依旧骑着摩托车风尘仆仆地回镇子上去了。
奶奶是一和很固执的人。她出生在半封建社会,那时的社会都还以女人的“三寸金莲”为美人标准时候,她却承受不了那又长又臭的裹足布带给自己身体上的痛苦。每到半夜疼的睡不着的时候,她就自作主张、果断地褪去那让她视为酷刑的布条。好在太姥爷思想开明,他不但没有责骂奶奶,甚至还背着太姥姥支持奶奶的做法。最终,她的脚只有几个指头有些变形。她成了那个年代少有的大脚女人之一。
如果说“女人无才便是德”是在思想上禁锢女性,那么缠脚裹足就是在躯体上束缚女性。这与狗脖子上拴了链条没任何区别。
你说她思想超前吧,她却穿了一辈子大襟衣服。每到冬天,她就让二伯母为她买来黑色或者深蓝色的布匹。她之所以找二伯母为她买,是因为二伯母能说会道,能少花钱。
冬天里,选一个晴朗的日子,院子里撒上一层薄薄的麦草,上面铺上床单或者席子, 然后把布匹展开。她不用尺子,而是用手一扎一扎地量尺寸。她用小土块又对折又展开地做记号。我们又看不懂,现在的裁缝也看不懂。她的裤子外套、棉衣棉裤都是她一针一线缝制的,别人根本没办法帮她的忙。
三天后,父亲上集市专门为奶奶买来了猪崽子。他背着一只破烂到马上要做鸡窝的背篓,里面垫了多半的麦草,草下面压着一条装过化肥的塑料袋出发了。下午四点多,只见父亲的裤管儿卷到膝盖之上,背篓上面用塑料袋裹着,垂下的部分用绳子缠着背回来了。父亲卷裤管有两个目的:一是凉快,二是防止猪崽子拉屎拉尿洒在他的裤管上。还好,它在背篓里没拉没尿,也没有闹腾,一路上很安静。
奶奶提前就为它准备了“饭碗”,那是父亲上工地回来时带回来的一顶安全帽,去掉里面的垫层和系带,不怕摔坏或踩坏,安全极了。
解开塑料袋,准备放它出来时,它也没有过激的反应。只见乌黑油亮的毛发,大大的耳朵,嘴巴不长,一看就认识它是我们土生土长的土猪。它的特点是肚子大,反应迟缓,安静懒惰。它丝毫没有显出离家的焦虑和离开妈妈的痛苦。当然,也不能判断出它对这个新家是喜爱还是排斥。父亲提着它的后腿把它从背篓里提出了,这时它才前蹄乱蹬,吱吱地嗷叫。估计之前没有这样提溜过它,一来不习惯,二来也是扯疼它了。
奶奶怕它跑了,先把它放到我们住的房间里。从今晚开始,我们三个就要共处一室了。我和奶奶睡炕,奶奶在墙角给它堆了麦草。
晚饭我们也是一锅,只是给它没放盐。奶奶说放盐给它吃了,长大它就不好好吃食了。它吃饭也很厉害的,没有一点怕生的意思,把自己吃到肚子滚圆才停止。
晚上我们都相安无事,第二天早上起来,才发现满屋子全是猪屎猪尿,满屋子臭气冲天。它爬在那里很安静,丝毫没发现它有愧疚和自责的意思。奶奶说是昨晚喂它太饱的原因。能吃能长是劁猪匠劁完猪缝好伤口后最不能少的一句金口玉言,怎么在奶奶这里好像成了一件烦恼的事了。当然奶奶愿意它能吃能长,不过最好不要能拉。第二天晚上依然把它和我们关在一起,第三天早上依旧是那个样子,它依旧很坦然地爬在那里。奶奶实在受不了了,决定把它和牛马一起关在牛圈里。
奶奶在架空的牛槽下面堆了麦草,算是为它建的窝。牛槽下面安全,也干燥,再加上软绵绵的麦草,卧在下面舒适极了。
第二天早上,奶奶进圈看它睡的怎么样。结果它没有按奶奶的意思来,没有卧在牛槽下面的软草堆里,而是在卧着的牛背上呼呼大睡呢。我家的老黄牛看见奶奶进来了,还以为要为它添草料呢,把两条压在身下的前蹄伸直了准备站起来,就在老黄牛身体一动的那一刻,它或许知道了牛要站起来的意思,随即很顺滑地从牛背上滑下来,那样子就像小孩子滑滑梯一样自然,没有一点手忙脚乱的意思。
都说猪笨,它却显得如此聪明。要比软和 ,麦草自然比不了牛毛;要比暖和,牛背有温度,自然比麦草堆要暖和。甚至比奶奶睡觉垫的羊皮褥子还要暖和,因为奶奶的羊皮褥子已经失去了羊的温度。从此,牛背就成了它晚上过夜的温床。我不知道它们是如何沟通、如何达成协议的。我想它在老家的时候习惯在妈妈的背上过夜的,现在错误地把牛背当成了妈妈的背了。
奶奶看到它们和谐地在一起,会心地笑了。圈里有牛和马,开始奶奶怕马或牛踩到它,现在看到这个样子,奶奶彻底放心了。然而,三天后的早上,奶奶再去看那温馨的画面时,却让它寒心了。这次它没有睡在牛背上,而是睡在了牛肚子下面——死了。很明显,它是被牛压死的。到底是如何造成这种后果的,只有牛知道,不过它是绝对不会告诉我们事情的原因和经过的,也绝不会承认是自己的错误的。
奶奶在后腿上提着它出来,不停地查看它的眼睛,希望能出现奇迹。它的耳朵鼻子嘴巴里都是血,看着没什么希望了,只得悄悄地找地方埋了。本以为都这样了,奶奶会把养猪的心收了,没想到第三天的晚上,她又把父亲叫过来用恳求的口气悄悄地说:
“四儿啊,你下回赶集了再给我买头猪崽子回来吧,下次要注意了。”
“上次全家人都劝你总不听,现在好了,猪也没养成,钱也白花了。”父亲气汹汹地对奶奶说。
好像每家都一样,父母把最好的耐心和最细致的爱都倾倒在最小的孩子身上,而最小的孩子则把最糟糕的脾气和最坏的耐心回馈给父母。这似乎也应证了那句老话:棍棒底下出孝子,慈母底下多败儿。因此就出现了长子多半有出息,幼子多半不成器的结果。
奶奶又是说好话,又是给钱,最终父亲才很不情愿地勉强答应。
当别人问父亲为什么买那么多猪仔子,要办养猪场厂吗?父亲毫不避讳地说出了原因。
这次父亲买回来的和上次买回来的完全不一样。用化肥袋子装起来扎好袋口,袋子只剪了一个不大的洞供它呼吸空气,然后装在背篓里背回来。
这次这个家伙不像上次那个那样温顺。父亲说谈好价格要装它到塑料袋的时候它就极力不配合,把它在后腿提起来悬在空中,它的前蹄在空中乱蹬乱踹,尖叫声传遍整个市场的角落,那声音更容易刺破人的耳膜让人发聋。在背篓里一路也没消停,不时地蹬来蹬去,嘴里哼哼唧唧地一路没停。
父亲要放它出来了,首先关好门,再看看狗和猫常出进的洞口也给堵死了,才把它从背篓里提出来,然后小心地解开扎口袋的绳子。还没等我们看清楚,只见一道白光在眼前一闪,就随着“唧”的一声从口袋里窜出来,躲在柜子底下看不到了。奶奶找来棍子想把它捅出来看仔细它到底长什么样,那棍子对它来说仿佛会放电似的,还没触到它就又蹿到另一边去了。
我好奇它的样子,爬在地上歪着脑袋看它。我看到它一身的白毛,而且鼻子很长,一对鼻孔就像两支土枪的枪管对着我,那双圆圆的眼睛迸发出仇视的凶光,就像汽车的灯泡一样亮,它颤抖着身子很不友好地直视着我,看起来很警惕的样子。它的耳朵不大,不是爬着的,更像狗子的一样竖立着。
父亲告诉奶奶这叫是“洋猪”,是引进的新品种,能吃能长,还不生病。就是有点野,不好管。
奶奶看到它的样子,虽然没说什么,看表情就知道她并不是很喜欢这个新成员。只是嘴里喃喃地说:
“只知道洋人白毛白皮长鼻子,没想到猪也和他们一样。”
哎,不出意外的话,我们又要共处一室了,明天早上又是一片臭气熏天的情景。
看来奶奶真的对它另眼相看了,没有和我们同吃一锅饭,而是用麸皮和找来的菜叶子剁碎搅拌在一起,胡乱地在“安全碗”里搅融往那里一放,也不主动引导它来吃,随它自己的便了。没成想,它看到人走开了,就主动靠过去,怀着警惕性略显颤抖地大吃起来,那样子就像偷吃别家的东西生怕逮到似的。耳朵竖起,眼睛咕噜噜的转,时刻做好撤退逃跑的准备。奶奶看它吃的很香,生怕惊吓到它,劝我别靠近打扰它。没一会儿功夫,“安全碗”就一扫而光了,它那之前瘪瘪的肚皮也变的鼓圆圆的了。奶奶说它不知道饥和饱,怕它撑坏了,不能再给它吃了。
一晚倒还安静,我们还没有睡,它就爬在奶奶为它铺好的草堆里了。只是不时地发出轻微的哼唧声,身体一直处在颤抖状态,我们不知道它是冷还是害怕的原因。
第二天天还没亮,它就开始来回不停地走动。那哼哼唧唧的呻吟声惊醒了我和奶奶。奶奶说怕是饿了。好不容易熬到天亮,奶奶没有像往常一样扫地做饭,先是查看它昨晚上拉了多少,把房间糟践成什么程度了。最后发现它并没有拉多少,只有很少的干燥的粪便在那墙脚旮旯里。
奶奶为了对它的表现给予奖赏,把昨夜的剩饭端出来搅上麸皮倒进它的“安全碗”里。它依然很警惕,看人走了它才去狼吞虎咽般地吃起来。看它的样子,我估计它并没有尝出今天和昨天的区别。
奶奶怕发生此前的事故,我们三个共室一个月才决定把它放进牛圈里。
这一个月里,它能识别奶奶叫它吃食的口号,也不再特别地怕人了。开始奶奶试探着给它捉跳蚤、挠痒痒,套近乎,现在只要听到奶奶的脚步声和说话声,它就像小狗一样跟在后面走来走去,只要奶奶坐下来,它便四蹄八叉地倒在奶奶面前,很明显,那是要奶奶给它挠痒痒呢。那样子很让人发笑。为了养它,奶奶放弃了早已习惯的老年生活。她开始每天早早起床,要在太阳大照之前为它找来野草和野菜。她还特意种了两亩地,种了玉米和土豆为它作饲料。玉米主要打成麸子,秸秆打成草糠,土豆煮熟捣成碎泥搅拌在一起。那是喂猪最好的饲料。奶奶说他们年轻的时候闹饥荒,吃的还不如这些猪食呢。
在奶奶的精心喂养下,它长的很快,而且可以轻松地驮着我走,它成了我的坐骑。在它吃食的时候,我就像骑大马一样骑着它,它是全身心地吃食,乐意让我骑着它。因此,给我招来一身虱子和跳蚤,咬的我满身都是包。有时候奶奶要外出,它就一直跟着奶奶,就像城里的老太太遛狗一样。不过敢肯定地说,农村遛猪的老太太,奶奶绝对是第一个,也是唯一的一个。
看似温顺,它给奶奶和父亲带来的麻烦着实让他们头疼。把它无拘无束地散养在村子里,不是拱了别人家的菜园子,就是翻了邻居家的红薯地。为此,总有人上门找奶奶的麻烦。奶奶一向和村里的人相处和睦,虽然是气冲冲地找上门来了,人毕竟有个见面之情,也不敢在言语上冲撞奶奶。不过在那说话的语气中能感觉的到,生气的程度是极大的。毕竟种庄稼是一件极难的事情。眼看着就要收获的庄稼被这样一位不速之客给祸祸了,换谁都会很生气的。奶奶是一边向人家赔礼道歉,一边承诺赔偿损失。它却在旁边仰起头,竖着耳朵倾听的什么。不耐烦了就把身子往奶奶身上蹭,丝毫没有显示出负罪感。奶奶没有打它,毕竟要把一头猪教育成能懂人事是一件极难的事。
为了避免它再次闯祸,带给自己麻烦,那就得想办法控制它地自由。奶奶决定把它成天关在牛圈里,只有在喂食的时候放它出来,吃完立刻赶它进圈,然后反锁上圈门,让它整天乖乖地睡大觉,以免闯祸。
不过这一计划当天就以失败告终了。不但没有限制它得自由,还给父亲添了新的麻烦。当奶奶安心地在菜地里为它准备晚上的饲料时,它早已拱翻了圈门,无拘无束地在别人家的庄稼地里胡作非为了。
回家后,奶奶显示出一副束手无策的样子。父亲气地要一棒子敲死它。
刚买回来的时候,奶奶对它并不十分喜欢,现在倒还觉得它有些可爱,只是给自己添了些不必要的麻烦。买的时候父亲对它是极看好的,现在给他添了麻烦,他却显得气急败坏,想要残忍地除掉它,以解心头之恨。
自然,这种残忍的手段没能落实。为了解决这些烦恼,奶奶和父亲各想各的办法。父亲要想办法加固圈门。奶奶的想法倒显的不同常理。她不想如何控制它的办法,而是想办法让它吃足够的食物。奶奶清楚,人和畜牲一样,只有在吃不饱的情况下,才会想办法如何弄到食物。这是她在饥荒的岁月里得出的真理。一旦吃饱了,这种想法就会减弱。猪更是这样,饱了睡,饿了吃,这才是它该有的生活状态。为了它少给自己惹麻烦,奶奶除了最大限度地喂食饲料外,还在药铺里为它买了安眠药。结果这种做法起到了一石二鸟的效果。
安眠药控制了它的行动,再加上奶奶想方设法地让它多吃——不是撒盐就是加剩饭在猪食里。这样它吃的多了,活动量减少了,长的速度也就很明显了。时间一长,它长肥了许多,这样它就更不愿意动了。它走起路来好像比之前费劲了许多。也许是这两种原因造成的结果:一是体重增加了;二是活动量减少,四肢退化了。我也再不能骑它了,只要我试探要骑上它的背,它就顺势卧倒下去,再也赶不起来。
岁月如梭,秋去冬来。一转眼到了杀年猪办年货的腊月,村子里每天都有撕心裂肺的猪叫声。
也许是同伴的惨叫给它带来了心灵上的刺激,或许是这个时间段里它有不详的预感。它看到人显得特别警觉,吃食也显得心神不宁。只要有同伴的惨叫声传来,他便立刻停止吃食,然后紧贴着墙脚焦躁不安地来回踱步。即使有其它的声音传来,它都会竖起耳朵,颤抖着身子,辨别来自哪个方向的风吹草动。
奶奶的年货是三个伯父共同筹办的。大伯提来了米面油;二伯买来肉蛋果蔬海鲜;三伯买的是牛奶茶叶之类的营养品。父亲没有给奶奶买任何东西,奶奶还给父亲到贴了许多。
开始三个伯父都想把奶奶接到他们一起过年,奶奶是个有主见的人,语气很坚定,“哪里也不去,我还要伺候猪呢。”奶奶明白,去谁家都一样,看似高兴,实则给人家带去了许多不便。没能去的那家看似有些失落,也不敢确定是真失落还是假失落。
最终决定,今年的年夜饭在老四这里,这样一则不需要奶奶走动,二则也不耽误奶奶喂猪。
二伯母一听奶奶张口闭口都是放不下猪,决定要亲眼一睹真容。
打开圈门一看,二伯母便按捺不住好奇心,便要丈量一下他的身高和体重。这段时间本来它就很警觉,一看到二伯母长袍短褂的装扮和咋咋呼呼的动作,吓得它在圈里拼命地四处乱窜。最后在奶奶的协助下,二伯母量了八扎,凭经验一扎30斤左右,八扎也有240斤了。
“猪喂十年,倒贴食钱。杀了,好好过个肥盛年。”
奶奶一听,立马推着二伯母: “走走走,别乱打歪注意,没肉吃了把嘴歇着。”惹的二伯母哈哈大笑。
“妈,和你闹着玩呢。老四还有眼光,这种猪能吃能长,还不容易生病。”她何曾知道,就是因为父亲的好眼光,给奶奶和他自己添了多少的麻烦。
农村养猪,饲料是随着季节不同而不同的。春夏季节,槐花·野草野菜都是它的主要饲料。秋天,各种五谷杂粮都收获了,粗粮和秕谷打成精饲料,秸秆打成草糠,还有苹果梨之类的水果掺杂到它的食谱之列。冬天的饲料就显得很单调了。把玉米小麦的秸秆和其它杂草野菜晒干打成糠大包大包地储存起来,杂粮打成麸子,和磨面筛出来的麸皮搅和在一起预备好。这就是它整个冬天的饲料。早晚各取一定的量搅和在一起,浇上水搅拌成糊状。吃起来四处外溅,那声音就像敲羊皮鼓一样让人难受。
到了第二年,它被奶奶照顾得完全失去了直立行走能力。吃食都要奶奶端到嘴边,它趴在那里歪着脑袋艰难地吃食。要强行赶它起来,走不了五步便顺势躺下去了。食量也比之前减少了许多。奶奶没事就在它背上用手丈量。除去脑袋,足足有13扎,凭经验,至少不低于400斤;按行情,最低不少于1600块钱。
腊月里,天天有猪贩子上门收猪。面对那些人,奶奶总是笑脸相迎,但真正正儿八经谈价钱时,奶奶又显得舍不得的表情,要么推辞说还有些饲料吃完才能卖,要么推辞说价格太低骗她老太太不懂行情。
有一天,三伯父说他们校长的儿子要结婚,需要一头肥猪大办宴席。根据他的要求,奶奶的猪很是合适。于是三伯带着他们的校长来看猪了。校长看了很是满意,至于价格,他们提前都做过调查。按市场价,奶奶的猪不会低于1600块钱。而校长一来对奶奶的猪满意,二来说老太太养这么大猪不容易,决定给奶奶2000块钱。奶奶那能收那么多钱,只要校长满意,低于市场价格也是可以的。最终,奶奶没能犟过校长,硬是塞给奶奶1800块钱。
奶奶拿着1800块钱,看着他们很费劲地把猪赶上拖拉机载走了,一点都不高兴,而是像出嫁了女儿的母亲一样,显得很失落。
过了三天,奶奶把父亲四人召集在一起,拿出那1800块钱,用命令的口气很严肃地说:
“明天,你们就给我把板拉回来,就用这1800块钱。”
父亲兄弟四个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没有说话,很不情愿地接受了这个任务。
整整一天,兄弟四人怀着沉重的心情,中午饭都没有吃,在木料厂翻遍了所有的木材,挑选了最好的柏木板,花去了1200块钱。
一整天,兄弟四人多余的话都没有讲一句,个个一脸凝重的表情。回来每个人都低着头,迈着沉重的步伐一块一块地背到木楼上。他们虽然没有落泪,我猜想心里一定在滴血。奶奶看到板材十分满意,就像孩子收到了最好的礼物一样,显得很高兴。
最后整整齐齐地码在木楼上。父亲兄弟四个谁也不说话,行动却出奇地一致,找来麻绳,向打谷场的草垛走去。他们每个人背回来一大捆麦草,上楼后把木板盖的严严实实。谁也不知道那时为什么,那种做法的目的只有他们自己心里清楚。
奶奶养猪的任务完成了,目的也达到了。请人做的猪槽也就没什么用了。奶奶找了一个隐蔽的地方收了起来。对于猪来讲,没有死在整天喂它食物的人手里,也是足够幸运的事。
过完年不久,奶奶出事了。
她一向身体健健康康、没有发现任何征兆。在一个阴雨的早晨,和平时没有任何异同,习惯了早起,准备要去厕所,不知道是不小心,还是突然发病的原因,一跤摔到,就再也无法爬起来了。经过医生的抢救,命是保住了,却落下了半身瘫痪,神志不清、话也不能说了。
奶奶卧床了,需要有人时时在身边。这种任务很自然就落在我的父母身上了。经过一段时间的疗养,奶奶的神智清醒了许多,不过依然不能说话,也不能起床。就在全家都在期盼着奶奶康复的那一天早日出现时,奶奶却用着他混沌难懂的语言和眼神向父亲兄弟四人示意。她不停地向木楼上歪着头看。大家都能理解她的意思,父亲兄弟四人故意假装不理解她要说什么。奶奶不能说话,生气再加上着急,脸都乌青了。
为了避免把奶奶气出个好歹来,父亲兄弟四人无奈只好请来木匠动工。父亲兄弟四人扒开麦草的那一刻,那表情就像扒开了深藏在心中多年的伤疤,估计他们的心都在滴血。
半月之后,奶奶的病情比之前好转了许多,吃饭也比之前有增加。三个木匠辛苦了半月,寿材也接近完工了。奶奶要努力下床看看那个木盒子。大伯和二伯扶着奶奶到院子里,看到那精雕细琢、青丝严缝的寿材,显得异常激动,也异常高兴。她还不能用语言表示感谢,只是不停地点头以示谢意!大伯和二伯全身发抖,眼角早已旋满了泪花。
当天晚上,奶奶的状态特别好。据说老人在病重的时候动工做寿材,能驱赶一部分邪气,病情也就会好转,甚至康复。
就在全家都沉浸在喜悦之中,盼望奶奶早日康复时,奶奶却毫无征兆地去世了。奶奶走的很平静,脸上的表情也很舒畅。从她安详的遗容可以推测,她是带着喜悦的心情、美好的愿望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