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唐玄宗天宝年间,西安府长安大街上有一家济德生药铺,主人姓贾名尚德,医术精湛,远近闻名。不管是风寒杂症还是跌打损伤,别人医不得的他能医得,别人医不好的他能医好。别人只能做到减轻缓解,他能做到药到病除。就是药价高于他人数倍之多。
你道这贾尚德为何有如此高超德医术?原来这贾尚德的祖父曾经是宫里的御医,专为皇亲国戚、太子公主、妃子贵人把脉瞧病。只因皇上选准一位贵人,不巧的是,这位贵人身患不适,未能临幸。皇上下旨,要求太医院倾尽全力,定要治愈。
这样一来,就把德高望重的贾太医推在最前面了。因为他在太医院资历最高,医术精湛,经验丰富。这位贵人得到皇上如此高的恩宠,深感荣幸。巴不得两天叠成一日。汤药也是,三副浓缩一匙,早日康复,得遇天颜,攀高显贵,一遂终生之愿。
然而,一向病来如山倒,病除针挑土。贾太医精心熬药,用心调养。这贵人却认为这是贾太医故意延缓时日,又不好当面说破。便用银两收买贾太医,让他多用灵丹妙药,以助她早日康复。这贾太医也是一个见钱眼开之人。收了银两,便乱了方寸,胡乱用药。本来这贵人元气尚未完全恢复,贾太医为了让她早日如愿,又增加了药量。也可能是这贵人本无登天之命。一副药下去,呜呼哀哉,死了。真是:
阴司新添娇丽鬼
后宫少却争宠人
贾太医也因此获得秋后问斩的死罪。好在太医院苦苦哀求:一来这贵人并非皇亲国戚,也没得给皇家生一男半女。这后宫相互争宠,常有人不明不白地死去的不胜枚举。因此给贾太医问成死罪,未免难服人心;二来医者本就是双面人,若能救死扶伤,禳病除灾,便是菩萨再世,佛祖临凡;若是治不了病,误了性命,就是妖魔重来,恶鬼再现。
这样的事常有发生。今天是贾太医,明天或许就是王太医、李太医……伴君如伴虎。这也是相互保全性命的无奈之举。
最后,皇上开恩,把贾太医被逐出皇宫,削为平民,永不重用。真是:
曾为朝中座上客,
一朝轮为凡世人。
曾经的荣华富贵烟消云散,随之而来的便是饥寒交迫的生活。带着家眷一路乞讨。看尽了人间的冷眼,尝尽了世间的辛酸。餐风饮露,歇庙停寺。十分凄惨。历经月余,逃离了长安。到达一个边境小县城,实在走不动了,就在外围的一座破庙里安顿下来。
这贾太医成天在县城里一边乞讨,一边熟悉县城的环境,为以后的生计做打算。那时候这太公还小,成天跟着母亲在野外挖草根打野菜。曾经锦衣玉食的生活,现在却是吃糠咽菜饥寒交迫,好不凄惨。他虽然不知道这种变化的真正原因,却明白这一切都是因为父亲是太医。所以,他在心里暗暗发誓:此生宁愿做乞丐,也不会去行医。
这贾太医对县城的环境也摸清了,有一家生药铺需要帮工,便去询问主人家。他去只字不提自己曾经有御医的过往,只说自己是外地逃荒到这里的。自己对药性有一些了解,对药方病理也略知一二。并且对酬劳要求不高,主人就收留了他。也算为家里讨到一个活口的路子。
贾太医做这种活儿就如鱼儿入水闲耍子一般,毫无压力可言。这主人时间久了也对这贾太医十分放心。开始时先是拿方抓药,慢慢地也让他瞧病开方。他为了不让主人看出端倪,每次开方后还得主人过目确认一下。慢慢地主人也感觉到他的医术不在自己之下,因为药方和药量上都能看出一个大夫的医术。便放开手脚让他按自己的方子瞧病抓药。他也是艺高人胆大,抓药不用戥子称,瞧病不问主人身。
有一天,乘着空闲的时间,这老先生对贾太医说:
“我是看出来了,你并没有对我讲真话,其实你的医术在我之上。一来我年事已高,慢慢地也是双眼昏花,身倦意懒。二来我医浅德微,我想把这药铺托付于你,一解民间疾苦,守护一方百姓。不知你意下如何?“
这贾太医听到这话,还以为是老先生怕自己夺了他的生药铺,提前赶自己走呢。吓的跪在地上磕头如撞钟,求情似念经:“先生啊,你误会我了。在我衣食无助的时候你赏我衣食得以养家小,你就是我的救命恩人,再生父母。我就是做牛做马任你骑载也不能报答你的恩德于万一,我怎能做出禽兽之行,抢夺你的铺子呢?“
“哎,你误解我的意思了。我们行医之人,但愿世上无病痛,何惜架上药积尘。不以银钱为目的,要以救人为功德。我们这药铺不是我的,也不是你的,是天下人的。若能除得人间苦,便是世上福安堂。“
自此之后,老先生就把钥匙交给这贾太医,自己来一日不来一日,都随心情。这贾太医服侍过皇帝,忠孝思想是烙在骨子里的。所以药铺里的出入进账,贾太医做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要交给老先生过目。
没过多久,老先生老两口先后无疾而终。遗憾的是这老先生夫妇无儿无女,这贾太医视自己的双亲一样披麻戴孝,不惜金银,俸以厚葬。
本来这贾太医还要找寻这老先生的亲眷来接管药铺的,左邻右舍劝他道:
“这老先生之前也是逃荒来的这里的,我们也不知道他的亲眷在哪里。他们在世时你尽忠尽孝,死后也是披麻戴孝。亲生儿女无非也就这样。再一个这贾太医医术高超,左邻右舍也是离不开他。就劝导他好生经营药铺,若是后面真有他的亲眷来寻他老人家,我们给你作证。于情于理,你最有资格继承这药铺。
这贾太医听了大家的话,也就一边经营生药铺,一边等待老先生的亲眷。时光荏苒,不觉十几年过去了,贾太医也从壮年进入到耄耋之年。儿子从小就不去药铺学习医术,也不去读书立志考取功名。孙子贾尚德从小便表现出对医理过高的天分。对药方过目不忘,对病理一点即通,对药材从小就能辨认,对药性一教就懂。十几岁在祖父的指导下就能把脉瞧病,开方医人。
十几年过去了,没等得老先生的亲眷来,却等来了吐蕃的犯境。整天兵荒马乱,人心惶惶,不得安生。常言道:宁为太平狗,不做乱世人。该逃的逃,该走的走。没过几天,全城里一片凋零,道路上却是挨挨挤挤、怨声载道、哭喊连天。百姓撇家舍业、携老带幼四散逃走了。这贾太医也只能打包些细软,携全家踏上了逃亡之路。不过他的目标明确,直向长安进发。一路上免不了忍饥挨饿、餐风露宿。急急如丧家之犬,忙忙似漏网之鱼。不消几日,便到了长安。
这贾太医一来年事已高,二来一路上担惊受怕,三来风吹雨淋,饥寒交迫。刚到长安就病倒了。没过几日,便一命呜呼,死了。真是:生死都是命,半点不由人。
祖父死了,父亲又大事不管,小事不问。全家人的指望就在贾尚德的身上了。好在一路逃难过来还算顺利,随身携带的银两不曾丢失。他便四处租房赁铺,筹备生药铺,取名:济德生药铺
这长安城不比别处,人多繁华,自然做买做卖就容易些。没过几年,这贾家就在长安稳住了脚扎牢了根。
贾尚德常年在生药铺坐诊,身躯肥大,面阔口宽,就是眼睛略显小些。从早到晚,总有患者迎来送去,络绎不绝。真个忙的吃不得饭,入不了厕。不是扎针摸脉就是开方拿药。
遇到病人诊断清楚病理后,他先不急着开方抓药,先是眨巴眨巴眼睛,砸吧砸吧嘴唇,然后慢条斯理地把小病说成大病,皮肉之痒说成病入膏肓。病人听了之后求生心切,就把钱财放在第二位了。于是他开始开方抓药。又把药说成优中选优的极品,所以药效好,才能做到药到病除。
没过几年,便挣得厚实的家业。
不足的一点就是,和妻子周氏都已是年过半百之人了,只生的三个如花似玉的姑娘,并没有生的一男半儿将来继承偌大的家业。早些年也是费了不小的周折,求签问卦,持斋念佛,烧香许愿毫无灵验,皆不如愿。眼看着偌大的家业最终将归于他姓,死不瞑目。
周氏也曾劝说贾公花些银钱讨个年轻女子生个一男半子立门顶户继承家业。虽然不是她内心的话,也是无奈之举。谁料贾公一心只盯着银子,对这事全不上心。
眼看着于事无济,周氏暗地里烧香许愿,持斋念佛。希望能感动菩萨完成自己的心愿。每晚贾公回来之前,便提前洗漱完整静候归来。开门免不得弄媚献笑,端汤倒茶。无微不至,以求欢心,如其所愿。
不料贾尚德白天劳心费神。看似不拈轻捞重,却也身困体乏,倒头就睡。并且视财如命。每天天不亮就已经准备齐整,街上稍有人声,便要开门迎市。好似有人送他钱财,专等他开门一般。
周氏眼见这种情况,料想生子无望,便把无限的怨气撒在八十高龄的公公身上。
本应该家庭殷实,住着深宅大院,吃喝不愁,穿戴无虑,更有粪土似的银钱堆积如山。上孝敬高堂,下提携眷幼,才是她的操德。然而她却怨气大发,把不能生子的缘故推在公公头上。说他年轻时坏事做绝,积了阴骘,给后世招来这种折香断火的现世报。再加上她在邻居的片言碎语中听来一些关于贾老之前的劣迹,更加坚固了这种想法。
但凡人世间的事都是这样。笑你穷,恨你富。假若你现在富有了,之前的芝麻大小的劣迹准能吹成斗牛般大小。原因是嫉妒你不该享有如此大的福报。你若落魄了,沿街乞讨,衣不蔽体,食不饱腹,也会有人把你之前蚂蚁大小的善行吹成天地般大。假惺惺地可怜你不该受如此之罪,实则视你为笑饵也。
此后,这周氏便对贾太公在言语上明辱暗骂;生活上热一餐冷一餐,饱一餐饥一餐;常常是食不对口汤不入味。就连衣服常年不换,累月不洗。冬春四季一件薄衫儿蔽身。北方的冬天是极寒的,三九天气也不见来烧一回热炕来。贾太公蜷缩着身子,漫漫长夜,极难熬到天亮。时间久了,难免会吐出来诅咒的言语来:
“你是最厌恶我这样的无用老人,我死后定要送来一老人让你奉养不成。“
再加上这贾大夫一年四季从早至晚在药铺,顾不得家里家外的事。总以为家里殷实,不缺衣少食,便万事大吉。哪知人心不足,得千想万不说,还求人财两旺。即使一切如愿,还望有长生不老术,与日月同在还不满足呢。
一日,趁着空闲间隙,贾大夫靠着椅背眯一会儿。结果,这一闭眼就再也没醒来。
阴间又添贪财魂
世上少一捣药人
真个:
三寸气在千般用
一旦异常万事休
家丁们慌作一团,报于周氏。这周氏一听,犹如冰水灌顶,全身冰凉,昏死过去。家丁报于太公,这太公心如止水,面如死灰,毫无任何反应。原来这贾太公早已被这生不如死的生活折磨成万念俱灭。
人死不能复生。免不了买来棺椁盛了,请来法师吹吹打打,做满七七四十九天的功果。盖棺定论,入土为安。
自老公走后,周氏越加对太公大不敬了。一来认为太公积了阴骘,连累自己跟着受这样的罪孽;二来老公已死,毫无忌惮,就连房子也不让住了。找来一把大锁,锁了房门,找来一堆破棉败絮往狗窝一丢,明摆的事,是让去睡狗窝。吃的也是剩菜剩饭。与狗同住同吃,好不凄惨。好在这狗极通人性,这贾太公不吃,狗也不吃。只有太公吃过了,这狗才打扫下剩的。晚上狗紧紧依偎在太公身边,为太公保暖。
却说这做生药铺的生意不比其它买卖,好大夫才是关键。正所谓:一药一性岂能指鹿为马,百病百方焉敢以牛异羊。现在贾大夫死了,药铺也就跟着关了。看着偌大的家业,每天只有出银,没有进账,周氏只能以泪洗面,无能为力。三个娇滴滴的女儿也未成年,也立不了主见。家丁们也是明拿暗偷,该走的走,该散的散。不消半年,偌大的家业犹如空中楼阁,月中宫殿,看似繁华,实则空虚。
忽一日,周氏刚要上床入睡,太公便推门而入。不等她问明来意,便宽衣解带,要强奸于她。她一个妇道人家,手无缚鸡之力,反抗不得,被迫和太公做成云雨。几声狗叫,突然惊醒,原来是一场春梦。
此后不久,周氏便觉身体不适。慢慢地肚子一天比一天鼓起来。好似怀孕的症状。按说自己已过了生育的年龄,再说老公在时,都已经没有那回事了。现在老公已死,自己万念俱焚,而且常年闭门不出,怎么会有这种事发生。
常听说古人吞北斗而孕,难道自己做梦也能怀孕吗?自己思前想后,确定那是梦。随着时间越来越长,确定是怀孕了,不是什么怪病。和别人一样,怀胎十月,瓜熟蒂落,生下一个白白胖胖的小子来。不过这孩子好像有些和别家的孩子不同,脑袋显得大一些,身体和四肢与脑袋不成比例。并且生下来时不哭,表情显得很喜悦。
周氏对这个不明不白到来的儿子并不高兴,而是深感痛苦。一来不知道他是因何而来的。水有源,木有本。他的到来让周氏根本想不明白缘由。二来现在家道没落,衣食都没有着落。若是早早到来,一不受这贫穷之苦,二来也可以学得医术,撑的家业,也不至于受这样的苦楚。
不怕不长,就怕不养。周氏慢慢地发现,这孩子确实和别人家的孩子有些不同。饭量不但大的惊人,而且大小便不像小孩子的,不但拉的多,还分外臭。看着他一天天长起来了,直到八岁,你看他长得:脑似寿星肉头,体如弥勒肚囊。不言不行身如绵,常年躺卧炕上。饭来晓得张口,汤也知道温烫。一日三餐不知饱,出恭不分地方。
整个身体和四肢就像无骨的章鱼一样软绵绵的,就好似没有骨头支撑一般。也不能开口说话,而且情绪喜怒无常。不到十岁,便满脸皱纹,头发不长一根,胡须却一天比一天长。明明一个小儿,面相却活脱脱一个老头。而且极爱热闹。
按说他的情况就应该整天躺在床上,饭来张口就可以了。他不行,只要听到外面街上有声响,便兴奋地嗷嗷叫。如果没有及时背他出去,便是怒目圆睁,脸色铁青。大口喘气,好似要断气一般。只要把他背到人堆里,放在椅子上,便容光焕发,喜笑颜开。脑袋歪在一边,口水就像成线的屋檐水,不停地下注。
上面还没来得及擦拭干净,便有一股恶臭扑面而来。原来他已经排遗了,来不及做准备,两个裤管就像两个排污管道,脚下便是污秽满地,臭气熏天。本来心安神闲的老人们被这突如其来的秽气冲地四散逃走。他却显得异常兴奋。
他一天要吃四五次,排泄十余回。最让人不能接受的是,他一边吃饭,下面就开始排泄了。为了减少这种情况,周氏想办法让他少吃,他却饿的嗷嗷叫。就是成天围着他,也忙不赢他的吃喝拉撒。周氏气的想活活饿死他,也想活活掐死他,还想过用砒霜药死他,或者放一把火和自己一起焚化在火堆里……
虎毒尚不食子
人狠岂能弑儿
却说这太公十几个春秋过去了,常年忍饥挨饿,受冷受热,并没有因此丧命,却练得铜骨铁筋般之躯。看似骨瘦如柴,却也精神健硕。常言道:有钱难买老来瘦。他不像一个年逾过百的凡俗老人,更像一个餐风饮露的得道仙翁。走路徐徐似驾雾,说话袅袅空传音。
时光荏苒,不觉已过了十八个年头了,这孩子也已过了十八岁了。忽一日,这孩子好端端的突然不吃饭了。之前最喜欢和三个因为他没能出嫁的姐姐玩耍。自那日起,他每看到姐姐仿佛有话要说却不能开口,只是两眼噙满泪珠,而且脸上表现出愧疚的神色。这让周氏寝食难安。
一天晚上,这周氏睡去没多久,只见太公拖着他的孩子进到里屋来。吓得周氏急忙坐起来,质问太公:“半夜三更不睡觉进我里屋做什么,为何还带着我的孩子?”
太公说:“他并非你的孩子,他只是我的七魂六魄中的一魂一魄的衍生物。我的寿数已尽,你的罪孽也到头了。我要带他走了。”
话音刚落,他就拖着孩子出门了。这周氏内心着急,伸手要夺回孩子。不想突然惊醒,原来是南柯一梦。
好不容易熬到天亮,这周氏便去看儿子。只见他面带微笑,早已气绝身亡。她来不及伤心,就去找太公讨个说法,过去一看,面部表情和儿子一摸一样,也已经死了。正是:
阴司忽添结伴鬼,
世间得脱罪孽人。
……
为此,后人作得一首诗告诫世人:
人性生来本为恶,经书教诲结善果。
明知善恶终有报,谋权争利恶念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