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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07/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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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榕树有个约定

抬头望去,清晨的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在马路上洒下一片片斑驳的光影。每次走在广西首府南宁市的东葛路上,总能看见一棵棵榕树,它们根系发达、枝叶繁茂,稳稳地挺立在道路两旁。这条我走了十多年的街道,无论在哪一侧,高大挺拔的榕树都像威武的士兵,列队整齐。当我经过时,它们仿佛在向我行注目礼,这庄重的“仪式”令我精神抖擞,不自觉地挺直腰板,大步向前。

说起榕树,我对它是一往情深,我们之间还有一个约定呢!

多年前,我从湘北洞庭湖水乡入伍来到广西十万大山的边防连队,本想因为高考失意逃出湖汊深水出人头地的我,哪知又走进深山。当汽车一路颠簸,沿一条七弯八拐的小道,云遮雾绕里爬了几个月牙形的坡,顺着山势延伸上到山腰的营房前,再看周围群山环抱,心一下子凉了半截。当我满脑子也和山里天气一样云雾缭绕的时候,倒是不远处一棵鲜见的树,让我眼前一亮,硕大的树冠绿意葱茏,枝枝丫丫向四周铺天盖地蔓延,叶片舒展,透着初春容光焕发葳蕤的气息。

“这树你们老家没有吧,走,带你去看个仔细!”班里一位年龄和我相当的老兵小莫,见我好奇的样子,拉我来到营房前碎石铺就才半个篮球场大的平地。这棵树就长在平地山峭边,向下是上来的小道,向上是仰着头才能看清的山峰。从小莫的嘴里,我知道它是南方热带和亚热带地区常见的一种生命力极强的榕树,环境再恶劣都能存活,遍布他们家乡海南澄迈县,任凭风浪、烈日的侵蚀,始终岿然不动。

我细细打量这棵粗壮的榕树,如一把遮天蔽日的大伞,覆盖周边一大片,翠绿的叶子层层叠叠,枝和根相互扭结在一起,有的像一戳戳胡须,垂帘似的悬在空中;几根长得粗壮的,延伸嵌入石头缝里,有的盘根错节裸露在外,有的拥抱深处扎下根。榕树周围还有磨得光溜溜大小不一的石头凳子。小莫说,这棵榕树资历可老啦,谁也不知道生长于何年,一直霸气地盘踞在这里,见证了连队年复一年老兵去新兵来。

傍晚,雾霭散尽,浓烈的晚霞泼洒在榕树枝叶上,闪着光芒。我站在窗口直楞楞望着外面的榕树。班上心细的施班长似乎窥出我的心思。这位来自湘西大山的苗族班长在连队已是超期服役一年多,除了吃得苦外,还有他的拿手好戏,笛子吹得好。他带着我再次来到榕树下,吹起他最得意的曲子。悠扬的笛声妙不可言,听得我脸上荡起笑意。这时,施班长瞅准时机对我说:“这儿条件是艰苦了点,但要像这棵坚强的榕树那样顽强地生长!”他指了指周围星罗棋布点缀在山里只有巴掌大的上百处菜地,说道:“这些都是我们从乱石荆棘丛里‘抠’出来的,不也长出了绿茵茵的白菜、萝卜!”施班长告诉我,连队处在崇山峻岭之中,雨季时,常常大雨接着小雨,一来就是好几天,营部的生活供应车只能“望路莫及”。为了改变环境,这些绿色的菜地就是一波又一波的老兵新兵从“地无三尺平”里拿锹挥镐一点点开辟出来的,现在可以保障连队两三天的蔬菜自给呢!班长的话,让我的心也明媚在生机勃勃的绿色里。

周末,趁着开春,施班长带着全班战友把散落在山里几块零星菜地的白菜、萝卜先收完,又寻了两处簸箕大的地方,挖石填土,再从猪圈里挑来粪便埋下去,平整好,说是给我这个新兵开的菜地,以后就包给我来种,并和其它菜地一起点瓜种豆,播下种子。在我们的精心照料下,不久,一株株幼嫩的芽尖破土而出,等过了些时日,青脆的黄瓜、碧翠的辣椒、挂紫的茄子、细长的豆角,争先恐后冒了出来,新开给我的菜地也结出两个圆滚滚拳头大的南瓜……

我们站在榕树下,望着山坡上下满是活力一块块的嫩绿,施班长高兴得又吹起了笛子,个个眉开眼笑的。

时间一久,我对这棵榕树也愈加亲切。当每次翻山越岭巡逻归来,或是汗涔涔训练之余,我和战友们总喜欢在它的浓阴遮护下,说五湖四海的故里乡情、读抵万金的家书、看头上的鸟儿呢喃、听施班长柔美的笛声,所有的苦和累也释然。而我更喜欢午休时,独自来到榕树下,傍着树干的大石头坐下,翻读那一本本久违而心爱的书,沉浸在字字珠玑的世界里,还时不时拿起笔,回身趴在石头上写下几段文字。当一阵清风吹过,看落叶轻轻飘下,亲吻纸页,似乎墨香浮动,我感受到一股从未有过的力量,学会了让自己坚韧,学会了把心变得宁静。

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暮冬时节,施班长和小莫结束军旅生涯就要退伍了,先天晚上,我们班来到榕树下,班长拿出竹笛,照例吹他那几首最得意的曲子,这次我们脸上没有往日那样的灿烂,有的只是涮涮的泪水。施班长见此,安慰说:“当兵的,掉皮掉肉不掉泪。我们走了,榕树还在呢!”班长这么一说,小莫转头对着榕树,动情地说道:“老伙计,明天我和班长就要走了,等退休后,有了大把时间,我们这些战友再相会约在一起来看你啊!

第二天大清早,运送退伍老兵的汽车沿着那条熟悉的小道缓缓驶离连队,我们站在浓郁的榕树下,还是忍不住泪眼朦胧地挥着手,但那滴泪水却坚强地谁也没有掉下来……

当来年山里木棉花再度开得红艳艳的时候,我凭着平时舞文弄墨见报的“豆腐块”“火柴盒”要调到几十公里外的团部政治处报到,当我背起背包出发时,战友们不约而同站在送别施班长和小莫的榕树下,又一样挥手向我说“再见”,我回过头来向着朝夕相处的战友,向着那棵刚刚添上新绿的榕树,庄严地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还不忘记说上一句“我会回来的!”

哪知这之后,我与边防就渐行渐远,没有机会回连队再见这棵榕树。但在我身着戎装南来北往辗转的28年间,那份绿意一直在心头盎然着,总想哪一天靠近它。那年,当我被确定转业时,我毫不犹豫选择了广西首府南宁市作为我工作生活的城市,我想,包容我的南宁应该不会缺少南方常见的榕树。果然,高大的榕树在这座绿城无处不肆意挥洒着枝繁叶茂的磅礴气势。在走上新岗位工作的第一天,我就欣喜地发现,上班经过的东葛路一路就是滴翠的榕树,忍不住让我多了些凝望,多了些回眸,脚下的路自然走得也是踏踏实实的。

前些日子,在我临近职业生涯尾声时,退伍后一直在基层当民警的战友小莫突然发来微信视频。屏幕里,曾经意气风发的小莫,如今已是两鬓斑白的老莫。他问我是否还记得当年的约定,说自己也快退休了,终于有时间出远门,想趁着“八一”约上几个老战友回连队,看看那棵榕树。他还提到,要先去湘西接上因车祸失忆十多年的施班长。

小莫的话,瞬间唤醒我尘封已久的记忆。这些年,我在城市的钢筋水泥间奔波忙碌,几乎快忘了还有这样一位老班长。我连忙应下:“好啊好啊,到时我们一起去接老班长!”挂断视频后,一股愧疚涌上心头——这些年,我是不是在忙碌中渐渐淡忘了一些珍贵的情谊和回忆?

当晚下班,我特意放慢脚步,从街边的榕树下缓缓走过。指尖抚过粗糙的树皮,往事如走马灯般在脑海中闪过,我的心情久久无法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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