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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10/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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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月里的南瓜情结

母亲早年总说自己喜欢吃南瓜,屋旁空隙的地方都挤挤挨挨种有南瓜,收获之后,又变着法子煮、蒸、炒。等到晚年,一辈子守着四季轮回菜园的母亲却对南瓜疏远了,不但少种,有时就连上桌的南瓜也极少动箸。可在她83岁去逝前两年,久不久说要吃南瓜,往往看着儿孙们吃得津津有味时要发呆好一会,还喃喃自语:“哎,现在的日子好啊!”

我们知道,并不是母亲老糊涂了,这是她留在岁月里的南瓜情结。

母亲生育我们儿女4人,均出生在上世纪靠挣工分吃饭家境清贫的农村,大哥、姐姐年长我和二哥十来岁,都是吃饭长身体的时候,常常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也不需要什么好菜,能吃上两大碗白花花的米饭就心满意足了。爷爷、奶奶在我和二哥还未出生时就早逝了,父亲土改后就去县城工作吃的是国家粮,一个月才能回家一次。我们家属于典型的那个时代家庭成员中一方为城镇、一方为农村的“半边户”,家里大事小情都只能由尚还年轻的母亲做主。那年月,分口粮全靠挣的工分,母亲一人挣的哪够,父亲每月都要把少得可怜的工资交到生产队后,才能分得口粮。可无论怎样节约,日子还是紧巴,我们家不到月底米缸先见底。这可难为了掌管一家之炊的母亲,不得不打起了房前屋后的主意。

我家屋旁有两块加起来不足三分地的菜园,每年开春时节,母亲都要点瓜种豆,辣椒、茄子、黄瓜、豆角,自然少不了,但特别用心多种一些既能当菜又能当饭吃的瓜,南瓜则排在首位。母亲说,南瓜不挑剔地方,好侍候,结的果实打实,蚂蚁不爬、蚊虫不进、老鼠不啃,又不容易腐烂,特好储存,可以从秋吃一个冬天 。可光靠菜园子这地方实在太小,还不够种全必须种的几类蔬菜,篱笆边上点了两蔸丝瓜、白瓜,还种了两窝扁豆,剩下的全部利用起来种上南瓜,怎么种也种不出母亲想要的结果。不过,她一眼就瞄上了房屋左右和后面的几处空地,忙不迭地刨土、挖坑、填肥,再从菜园里把育好的南瓜苗移栽过来。紧挨屋后竹山的堤坡被生产队种了一溜溜的水杉,母亲也在坡边发蛮挖几个坑,埋上农家肥,也栽上了几蔸南瓜苗,可以说不放过任何一个可以栽种的位置。之后,再砍几根竹条织成一圈篱笆围住,防止鸡啊鸭啊来破坏。在母亲的精心护理下,这些南瓜苗和园子里的蔬菜一样绿意盎然,看着一日比一日茁壮。

待南瓜藤长到快要跨出矮篱笆时,母亲及时找来些长木条、长竹杆搭上,作为梯子让它们不断向上扩展,枝叉、滕蔓也就无障无碍沿墙及屋檐,甚至胆大爬到屋顶开枝散叶。可种在堤坡边的南瓜苗开始还不打眼,等枝叶藤蔓兀自霸道地攀爬堤坡上树时,就超越了界线,遭到生产队看管堤树的白叔的呵斥,母亲赶紧一边陪小心,一边当着白叔的面,把越界的瓜藤牵出堤坡下,可一两天后,瓜藤又不听招呼再次越界,白叔又是呵斥,母亲又是陪小心,可次数多了,到后来白叔也睁只眼闭只眼,才给了堤坡边上的南瓜一线生机。只是麻烦了白叔,三天两头要顺一下不听话越界太深的瓜藤。

那时,母亲不会像现在这样把南瓜梗、滕和花剪下来当时鲜蔬菜,她怕挫伤南瓜的积极性,一味地由着它们向四周蔓延。有母亲的支持,这些瓜藤聪明得很,得意地放开手脚爬上它认为适合吸纳更多阳光雨露的高处。不出多少时日,绿茵茵巴掌大的南瓜叶就肥头大耳开始在风中招摇,一朵朵金灿灿吹喇叭的黄花也争先恐后冒了出来,倒把我家这间明三暗五的茅草土墙屋打扮得有几分姿色,更有一股浓浓的清香缠绕,惹得蜜蜂、蝴蝶都绕着转来转去。

母亲种的南瓜,也辛苦了我和二哥,每天早晚天热的时候,我俩的任务就是从塘里抬水回来,浇在每蔸南瓜上,喝够了水后,刚才还是蔫头蔫脑的南瓜叶和花立刻就精神抖擞起来,那一个个挂在瓜藤上的小南瓜更是青翠欲滴,鲜鲜嫩嫩的。傍晚收工回来的母亲摘回来一个大点的青南瓜,切成丝,和青椒一起用油净炒,在那个缺鱼少肉的日子里,脆嫩爽口,特别下饭。可母亲舍不得,说是这样吃太浪费,只能偶尔炒一两次,当作给我们改善一下生活罢了。

等到初秋时节,母亲种下的南瓜伴着周围依然还热烈的蝉鸣,开始一个接一个地成熟,全身浑体金黄,大的六七斤一个,有的像灯笼一样挂着,母亲怕掉下来,早就设好架子兜在南瓜底下;有的在地上、屋顶圆滚滚躺着,甚是可爱。堤坡那里也结出了七、八个黄澄澄又大又圆的南瓜,显摆似的趴在堤坡边,看着就养眼。母亲把一个最大的南瓜送给路过的白叔,搞得他有些不好意思,笑嘻嘻地说:“明年可不要种那么多了!”母亲连声“好哦,好哦”地答应。

待这些南瓜熟透,母亲趁父亲回来的时候,搭把手一个个摘回家储存在堂屋。为了防潮,母亲先在地上铺上一层厚厚的稻草灰后再放上去。这些像磨盘一样圆溜的南瓜手指甲都刻不动,垒在一起,金壁辉煌的,差不多占满了一面墙。母亲还粗略算了一笔小账,这些南瓜可抵满满一担谷子呢!

自从收获了南瓜,母亲就把它当成家里的主食。她拿出多年的厨艺,将南瓜表皮切去,露出色红、细腻的瓜肉,又去掉里面的瓤、籽,洗净后,放点菜籽油,不是炒就是煮,还搭配着米做成南瓜饭、南瓜粥。起初几天,无论是当菜还是当饭,我们都吃得有滋有味。可时间一久,我们小孩就吃腻了,南瓜一上桌,噘着嘴,没有什么味口。见此,母亲又换个花样来做,把南瓜切成小块蒸熟,拿出积攒的糯米用石磨推成粉,再和蒸熟的南瓜搅在一起,放入糖精,煎成一个个黄涔涔的粑粑,香味扑鼻,也很诱人;或是干脆把南瓜捣烂,加入糖精,母亲说是南瓜蒸菜,吃起来甜滋滋的,初吃也不错。可再怎么用心做,吃来吃去还是南瓜味,我和二哥带头吵着要吃米饭。母亲倒也不吱声,只是下次端上桌的换成了纯白米饭,让我们先吃,一个人却在一边吃南瓜饭、南瓜粥。年长的姐姐,本来懂事就早,好几次吃饭时看到母亲端着满满的一碗南瓜在吃,不声不响也把碗里的饭换成南瓜。母亲却说:“你们小孩吃长饭,我是喜欢吃南瓜。”母亲还说“等我们家哪天条件变好,我就不用吃这么多南瓜了!”

那些年,每到秋冬的时候,南瓜就是我们家餐桌上的主角,既是饭又是菜。我和二哥都还不过10岁,哪里懂得母亲的意思,总是嚷嚷着说“又是南瓜,吃厌了”。母亲却从来没有为这事斥责我俩,总是让我们吃饱后,再把碗端起来,有饭就多吃点,饭少时就靠吃南瓜来填饱肚子。也让我在长大成人后,一直内疚于我那当年总说自己喜欢吃南瓜的母亲。

而今,母亲吃南瓜的日子已不知不觉揉进岁月,我已离开农村在南方都市里工作生活了好多年,只是每当在菜市场、饭桌上与南瓜相逢碰面时,我又情不自禁地想起千里之外湘北洞庭湖水乡母亲当年种的南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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