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泰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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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03/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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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给农民工

———致城市里的拓荒者

伴随大年初几的最后一场雪花融化,锈蚀的绿皮车窗上凝结成凄美的图案,那沉甸甸的编织袋,正吐露着整个村庄的温热。褪色的牛仔背包,紧裹着盐渍斑驳的旧棉絮,塑料桶中,蜷缩着家人精心腌制的咸菜。那些在站台颤颤巍巍的蛇皮袋,宛如浮游于钢筋森林中的柔软巢穴。铁轨的震颤,无情地将方言碾碎为零碎的音节,候车厅此起彼伏的咳嗽声里,悄然生长出无数个异乡的奔波声音。

脚手架,仿若垂直的梯田,安全绳,缠绕成脐带状的乡愁。混凝土搅拌机的轰鸣,似在奋力消化着砂石与匆匆岁月,塔吊的巨臂划破天际的瞬间,总有人忆起山野间那折断的竹枝。霓虹在焊枪的蓝焰中绚烂地绽放,那些被钢钉无情刺穿脚掌的黄昏,血珠渗入砖缝,凝固成楼宇那隐秘而深邃的脉络。当玻璃幕墙倒映出云絮的嶙峋骸骨,防水涂料正沿着脊梁流淌,把这个城市的褶皱缓缓填平,幻化成璀璨夺目的名利场。

方便面在碗里舒展如圣洁的莲花,老白干灼烧着胃袋里那清冷的胃液。板房铁架床承背负着双重梦境:上铺是儿子课本里那弯弯的抛物线,下铺是妻子柴米油盐酱醋茶,人情来往。汇款单的数字在汗液里默默发酵,智能机的荧光照亮皱纹沟壑,视频那头传来“活路好做不嘛”)(贵州话)。他们用满掌老茧丈量着文明的深厚,却在自动扶梯前,局促得犹如惊惶的鹿儿。

今夜,暴雨疯狂冲刷着未封顶的毛坯房,积水倒映出扭曲变形的星空。

“有人”蹲在建材堆砌的旁默默抽着烟,火星明灭之间,照亮脚踝那陈旧的伤疤——那是去年塌方时钢筋残忍留下的吻痕。急诊室的日光灯,比凄冷的月光更为冰冷,诊断书上那潦草的字迹,像极了工头签收工程款时那肆意的笔迹。止痛片在胃里溶解成一条浑浊的河,河床深处,沉淀着老屋坍塌的沉重梁木。

今天是冬至,饺子在工棚中翻滚沸腾,韭菜馅里掺和着电话那头的沉重叹息。脚手架上的冰凌折射出七种魂牵梦绕的故乡:羊肉粉的酸汤鱼在冰箱中凝结成霜,黑泥面在寒夜里凝成剔透的琥珀。

睡上铺川渝兄弟银行卡在生锈。他用安全帽舀起月光精心酿酒,醉倒时梦见自己化作候鸟,羽毛间抖落的水泥灰,在春节返程票的褶皱里筑起温暖的力量。

当商业综合楼无情吞噬那位老人最后一块菜地时,她的名字被深深篆刻在地基的最深处。打桩机的重锤,猛烈击打大地的雄浑心跳,防水卷材裹紧那潮湿的如烟往事,乳胶漆竭力覆盖所有血汗的斑驳印记。售楼处的沙盘泛着翡翠般诱人的光泽,却照不见地下室那潮湿的床褥。那些建造天堂的人,最终成为天堂投影下的卑微苔藓,在城市的背阴面,默默而倔强地蔓生。

冬天翩然而至时,有人带着劳累病诊断书,黯然返回家乡。褪色的工装口袋里,藏着一枚生锈的螺栓——那是从某座摩天楼骨节上取下的珍贵回忆。

梯田重新爬上他的脊背,锄头叩击土地的声音,与远方打桩机的轰鸣交织形我喜欢的复调。而留在城里的兄弟,依然在霓虹迷宫里艰难穿行,像远古的夸父,执着追逐着永不坠落的太阳,直到自己的影子被浇筑成坚实的路基,托举起整个时代那沉甸甸的重量。

曾经,我们都是城市,建造者,见证人。将掌纹坚定拓印在每一寸钢筋混凝土上,将心跳细密编织进电网的每一丝频率。多年以后,当我将无人机航拍新城区的宏伟蓝图,镜头下可见那些微小如尘的背影

——那是汗水蒸发后留下的珍贵盐粒,是比钻石更恒久的生命体。

人类文明进程里——城市的年轮里,永远镌刻着两种人群:一种向着天空狂热生长,另一种向着地心深深扎根,在光与影的裂隙中,完成某种悲壮而伟大的建设与共生。

——著/二零一八年三月三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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