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泰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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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07/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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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美小镇

那是疫情刚刚开始的时候,我拖着半旧的行李箱走进东莞清溪镇,潮湿的风裹着荔枝花的甜香扑面而来。站在镇中心的十字路口,左手边是刚冒新芽的相思树,右手边是电子厂下班的年轻工人,他们手机屏幕的光映着路牌上 “清溪” 两个字 —— 后来我才知道,这座藏在粤港澳大湾区脉络里的小镇,早已把 “山水” 二字绣进了工业的齿轮里。在清溪生活的三百多个日子,我成了往返深莞两地的 “候鸟”,清晨六点半赶第一班莞惠城际,傍晚踩着暮色从深圳北站挤回清溪,通勤包里装着客户方案和刚买的鲜荔枝,公文包的皮革味里总混着山野的草木气。

清晨的城际列车刚驶离东莞东站,车窗外就换了景致。深圳的高楼还在晨雾里若隐若现,清溪的荔枝林已铺成绿色的海洋,枝头的花苞鼓胀得像要炸开,恍惚间竟想起杨万里的 “映日荔枝三百颗,不辞长作岭南人”。有次坐在临窗的位置,看见晨雾中的银瓶嘴山尖浮在云里,像幅水墨画,突然懂得了古人 “远山含黛” 四个字的妙处。列车穿过隧道时,手机信号短暂消失,再亮起时,屏幕上跳出同事发来的消息:“深圳下雨了,清溪呢?” 我望着窗外掠过的芭蕉叶,叶尖还凝着露珠,回复道:“这里的雨,是缠在荔枝枝上的。”

清溪的晨雾总带着三分诗意。凤岗路口的相思树刚开花,细碎的黄花落在早班车的引擎盖上,清洁工阿姨扫地时特意绕开花影,“这花能做药呢”,她竹扫帚的竹骨泛着琥珀色的光,“是清溪竹器厂做的,比塑料扫帚轻一半”。我常在此处换乘公交,卖豆浆的阿叔会把杯子摆成圆形,“这样聚气”,他指节粗大,却能说出 “圆如满月” 的话。有次雨雾浓得化不开,公交站台的长椅上坐着位穿旗袍的阿姨,手里捧着本线装的《岭南诗集》,翻到 “清溪流过碧山头,空水澄鲜一色秋” 时,她抬头朝我笑:“这说的就是我们清溪呢。”

往返深莞的路上,藏着两座城的时差。深圳的写字楼七点就亮了灯,清溪的菜市场这时才刚摆好摊位。卖菜阿婆的竹筐里,菜心沾着露水,旁边摆着一小束野蔷薇,“买把花去办公室,比香薰自然”。她知道我在深圳上班,总会多塞两根小葱,“深圳的菜贵,省一点是一点”。有次赶早班地铁,在深圳北站的便利店遇见同样通勤的女孩,她面包袋里露出半截花枝,“这是清溪的勒杜鹃,昨天在阳台上剪的,插在工位上,像把小太阳”。傍晚返程时,夕阳把深圳的玻璃幕墙染成金红色,而清溪的稻田正被暮色浸成墨绿,蛙鸣从车窗缝钻进来,与地铁报站声奇异地交融。

清溪的工业肌理里,总透着草木的温柔。我曾参观镇上的智能家居工厂,流水线上的传感器闪烁着微光,车间的窗台上却摆着一排多肉,“工人说看绿色能缓解眼疲劳”,厂长指着窗外的荔枝林,“我们的无尘车间,新风系统抽进来的都是花香”。在土桥村的文创园,旧纺织机改成了咖啡桌,纱锭做成了灯罩,穿工装的师傅正给游客演示莞香雕刻,“这香味能安神,深圳的白领最喜欢”。他工作台的抽屉里,除了刻刀还躺着本《唐诗宋词》,“雕到累了,就读两句‘香远益清,亭亭净植’”。

在清溪吃饭,味蕾会遇见诗词。浮岗市场的肠粉摊,酱汁里加了黄皮果,酸甜得恰到好处,让人想起 “日啖荔枝三百颗” 的酣畅。老板说这配方是他爷爷传的,“以前运荔枝去深圳,烂了的就做成酱,没想到成了招牌”。市场尽头的糖水铺,陈皮红豆沙里总飘着桂花香,“桂花是自家院子摘的,比深圳买的糖桂花纯”,老板娘掀开瓦煲时,蒸汽里浮出 “桂子月中落,天香云外飘” 的意境。我最爱的是雨夜的火锅店,玻璃窗外是淅淅沥沥的雨,锅里是咕嘟冒泡的牛肚,老板会送碟冰镇荔枝,“解辣,这叫‘冰火两重天’,跟你们深圳的节奏一样”。

疫情期间,清溪的花成了无声的慰藉。镇医院的走廊上,每个护士站都有瓶鲜花,急诊科是野菊,儿科是康乃馨,妇产科是茉莉。“这些花是各村送的,” 护士长给花瓶换水时说,“铁松村的菜农捐蔬菜,顺带掐了把花;上元村的工厂停工,工人们去山上采了野蔷薇。” 有次给隔离户送物资,我在门口的牛奶箱里发现张纸条,画着朵简单的向日葵,旁边写着 “谢谢你们,像太阳一样”。隔离结束那天,住户特意送了我罐自制的荔枝蜜,“这蜜里有春天的味道,在深圳加班时冲一杯,能想起清溪的好”。

清溪的山水,是刻在基因里的骄傲。大王山的登山道旁,每隔百米就有块石刻,刻着古人咏清溪的诗句。穿运动鞋的年轻人和拄拐杖的老人并肩登山,前者谈论着深圳的 5G 速度,后者讲着清溪的老故事。“你看那片荔枝林,” 老人指着山下,“抗战时藏过游击队,现在结的果子,甜得有骨气。” 山顶的观景台能望见深圳的天际线,有游客举起手机拍照,镜头里,银瓶嘴的绿意与深圳的高楼相映成趣,像幅传统与现代共生的画。

清溪的节日,总带着花的仪式感。清明时,家家户户的门楣上插着艾草和桃枝,市场里的阿姨会说:“插了花,晦气就进不来了。” 端午的龙舟赛后,优胜队会去荔枝林里摘最新鲜的荔枝,“这叫‘龙舟荔枝’,吃了有劲头”。七夕那天,镇上的文创店会举办插花活动,用清溪的野花做花束,“寄给深圳的爱人,比玫瑰有心意”。有位老先生在活动上写书法,笔走龙蛇写下 清溪不染尘,繁花自有魂,围观的年轻人纷纷拍照发朋友圈,配文 “这才是真正的国潮”。

离开清溪那天,我特意起了个大早。沿着清溪河散步,晨雾中的河水泛着粼粼波光,岸边的柳树垂着新绿,像在临水梳妆。卖早点的阿婆已经出摊,看见我拖着行李箱,笑着说:“要回深圳啦?带点荔枝干去,想家了就吃一颗。” 她的笑容里,有清溪特有的温暖。走到镇口,那棵老榕树下,几位老人在打太极,动作行云流水,衣袂拂过落在地上的花瓣。阳光穿过树叶的缝隙,在他们身上织成金色的网。

如今在深圳的写字楼里,我常把清溪带回的莞香木放在桌上。闻到那清冽的香气,就会想起清溪的晨雾、稻田、荔枝花,想起那些在花影里忙碌的人。这座藏在大湾区臂弯里的小镇,用它的方式告诉世界:真正的发展,不是让工业吞噬田园,而是让机器的轰鸣与花开的声音和谐共鸣。就像那些往返深莞的通勤者,既带着深圳的速度,也揣着清溪的温度,在两座城之间,走出了属于大湾区的独特韵律。而清溪,就像它的名字一样,清澈、安宁,却自有力量,在时代的浪潮里,绽放着属于自己的芬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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