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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医院大门,卫天目送老婆梅香朝地铁口走去,心中顿时涌起不舍,继而空落落的,感觉就像眼前的梧桐树叶被风扔在了街边。卫天霸蛮遏制住这种情感的泛滥,因为自己是男人,男人就得坚强,即使没有,也要佯装坚强。在家人面前,不能泄露内心的脆弱,哪怕一丁点。可眼睛突然有点模糊,他赶紧转过背,使劲眨巴几下,唯恐被梅香瞅见。
梅香千里迢迢,请假陪他看病,办理住院手续,而后又匆匆赶回老家。梅香是教师,在老家教小学六年级,关乎学生的前途和学校的荣誉,责任重大,耽误不起。
朦胧中,梅香折返朝卫天走来。
卫天惊喜,立马迎上前去,镇定地问咋啦?梅香说她不放心把卫天一个人留在医院,还是叫在儿子过来,老子病了,儿子服侍,天经地义。反正他在学校现在没多少事,闲着也闲着。
儿子卫弘在长沙读研,明年毕业。一想起儿子,卫天心生愧疚。由于一直在外省工作,在卫弘小时候,卫天很少陪伴,未尽到一个作父亲应有的责任。卫弘从小缺少父爱,以致缺乏刚性和韧性,胆小,不阳光等性格。父子之间总隔着什么,不怎么亲热,也亲热不起来。当卫天意识到时,儿子性格已形成,木已成舟,是很难改变的。
卫天说没事,一个人能行。梅香说那不行,必须有人服侍。见梅香固执,态度坚决,卫天不再多言,听其安排。至于卫弘能不能来,他心里直打鼓。
两天后,卫天竟然收到儿子卫弘发的微信,要他发个地址。
此时,卫天正躺在病床上,刚迷糊了一会。
这几天,贵阳的天气像眼前的山峰一样突兀,突然热起来。被子有点厚,盖上老出汗。昨晚后半夜,病房里陆陆续续进来三个病人。至此,六个病床又被塞满了。卫天被吵得睡不着,辗转反侧,以致白天困乏,没精神。好心的管床医生曾两次要他搬到三个人一间的病房,他没去。他去看过那间病房,虽然人少,但没帘子,不方便。他看中了这儿有帘子,又换到一个靠窗的病床,把帘子一拉,就有了一个属于自己的独立空间,方便干点“私活”,譬如,换衣服,光膀子睡觉,在床上小便等。
卫天有一丝诧异,没有立即给卫弘回复,心想,不晓得梅香如何苦口婆心做通儿子的思想工作,才让儿子改变想法远赴贵州来服侍他。为此,他感到些许安慰,发自内心感谢梅香。对于儿子,还不能感谢,说感谢言之过早。
仅仅是诧异,卫天不敢奢望,怕希望越多,失望就越多。他犹豫了一下,还是通过微信把地址发送过去。而后,仿佛泥牛入海,对方却没了音信,不晓得收没收到。哎,熊孩子,一点礼貌都没有。管他呢,来与不来,无所谓。
直到第二天下午,卫弘才冒了个泡,说他已经到医院门口,要他的具体床号。卫天抑制住内心的激动,裂开嘴笑骂,这熊孩子……他赶紧发过去:第一住院楼后三楼感染科10号病床。
接着,又没了音信。卫天故意躺在床上,一边假寐,一边装难受。他晓得这病房不好找,什么后一楼,后二楼,后三楼,不晓得当初出于什么目的,设计成这个鬼样子,不仅说起来绕口,还特别难找。卫弘不吱声,他也懒得问,就算历练吧,要是连个病房都找不到,那大学真是白读了。
可是,天都黑了,还没见卫弘,卫天有点心慌,怕卫弘有什么闪失。可转念一想,立刻否定了这种假设,宽慰自己应该不致于吧。还有一种情况,他根本就没来,却来了个“烽火戏诸侯”,玩笑而已。继而又被否定,借他个十个胆,也不会如此没大没小。
一整夜,卫天在惴惴不安中度过,连卫弘的影子都没见到。卫天大失所望,怪自己想多了。窗外传来嘈杂声和三两声鸟鸣,卫天拉开窗帘,明亮的光线照进来,驱散了他心中的不快。又是一个晴朗的天气,眼下已是初冬,却感觉不到一丝寒冷的气息,反而像春天,温暖怡人。
感染科的洛主任带着他们科室的小年轻们挨个查房,详细询问病人情况,感觉咋样,还有哪儿不舒服?昨天小便几次,每次大概多少毫升,什么颜色,淡黄还是深黄?大便了没有,窜稀还是成型?这儿痛不痛,这儿呢……太啰嗦,婆婆妈妈。卫天赶忙坐起,穿好上衣,靠在床头。来不及洗脸,慌忙抠掉眼角的眼屎,再用两手像洗脸一般搓了搓脸,赶走因睡眠带来的疲惫之态。然后拉开帘子,十多个人,个个身穿白大褂,围在斜对面的病床前。
终于来到卫天的床前,洛主任和蔼地问,感觉好些没?
好多了。卫天回以微笑。
肝病是能治好的,要相信现在的医学,要有决心。洛主任坚定地说,如果你的亲朋好友有肝病的,也劝他们去治疗。
卫天连忙嗯嗯应着。
洛主任转身问那些小年轻们,小卫是不是矸硬化?他们沉默,在洛主任面前,都不敢轻易发表意见。洛主任只得点将,先后问了三个人,一个年纪稍大点,一个博士,一个硕士,他们都认为是肝硬化前期。
这儿必须说明一下,卫天都五十二了,洛主任还叫他小卫,呵呵。洛主任快六十,明年退休,对她而言,叫小卫,一点毛病都没有。平时常被人老卫老卫喊着,猛然被人叫小卫,虽然有点不习惯,但非常受用。
既然是推测,没有十分把握,如果小卫同意,则可以做穿刺,来证实这个推测,更好对症下药。同时留下联系方式,以便进一步跟踪治疗。继而,又耐心讲解肝硬化的致病原因,把病房当成了课堂,既给小年轻们上课,又是给病人们免费宣传。卫天受益匪浅,感慨颇多。洛主任既是教授,也是资深专家,德高望重,如此和蔼,耐心,细致,卫天从来没遇到过。连忙给洛主任来个偷拍,把照片留在QQ隐秘相册里,要长久保存。
他们走出病房后,卫弘冷不丁出现在床头,不晓得他何时进来的,仿佛从天而降。
2
卫天见状,心里高兴,这熊孩子,终究还是来了。可明明到了,为何昨晚没立即来病房。为此,卫天又不高兴。于是,冷冷地打招呼,来了。
嗯。卫弘拉过来一条绿色塑料凳子,坐在窗前,低头刷抖音,把卫天当空气。
卫天越瞅越生气,可还是克制住,问卫弘吃早餐了没有?卫弘眼睛没离开手机,好大一会才说没呢。卫天问咋不吃呢?卫弘爱理不理,又是好大一会才吭气,说没这个习惯。卫天心想,你不吃我得吃,就不会给我买一份。卫天要卫弘去给他买早餐,见卫弘半天没动静,心里窝火,再次催促他。卫弘抬起头来,一脸极不情愿的样子,张了张嘴,估计想顶嘴却说等哈等哈。卫天晓得他不愿去,于是装出痛苦难受的模样,见他无动于衷,就佯装“痛苦不堪”,哎呦哎呦轻声呻吟。
别叫唤了,我去买还不行。卫弘乜斜了卫天一眼,起身走出病房,眼睛又粘上了手机。
快十点了,卫弘才回到病房,把一杯稀饭、一个白色食品袋里装着几个小包子撂到床头柜上,说给。
卫天一看,说不能吃这个。卫弘不明白。卫天说自己有糖尿病,喝稀饭,吃包子容易升糖。卫弘说那你自己去买,他不晓得什么能吃什么不能吃。卫天听了心里很不得劲,就这态度,咋服侍。要卫弘自己吃,他不吃了。然后,翻身面朝另一侧,难得搭理他。
此刻,卫弘知趣,慢腾腾地走出了病房,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卫天一看他那模样,心里就来气,二十好几的人了,一点都不懂事,如何去社会上混。脸上露出愁容,不由得暗叹一声。
邻床是个老人,清瘦,病得不轻,一到晚上总哎呦哎呦呻吟一阵。进病房几天了,还没见有人来看望他。听医生说他的儿女全都外出打工了,没一个身边,孤苦伶仃。卫天非常同情他,仿佛看到今后的自己,能帮就帮点,把稀饭和包子递给老人,老人与卫天熟悉了,也不客气,笑呵呵地狼吞虎咽起来,可没吃几口,就呕吐,吃不下去。这是第三次给老人买饭,看着老人,卫天想起了自己的父亲。老父亲年前去世,一个人住在乡下老屋,大冷天不晓得什么时候去了山上,找不到回家的路被冻死在山上。每每想起这些,内疚万分。
一个多小时后,已经开始输液,卫弘才回到病房,手里提着一个食品袋,袋里是个一次性纸碗。卫天说怎么才回来,等到花儿都谢了。卫弘默不作声,把食品袋放在床头柜上。卫天好奇问买了什么,卫弘说你自己看吧。打开纸碗,是一碗淡黑色的面条,卫天认得的荞麦面,荞麦面升糖少,自己在矿上早餐每顿都吃。高兴地问他怎么晓得买荞麦面,去哪儿买的?卫弘轻描淡写地说网上一搜就晓得,而且还能搜到哪儿有卖的,不过,都不愿意做,嫌买的人太少,不好卖。太难找,打的去的,来回仅路费就花了二十块钱。
你吃了没有?卫天欣慰地问。
没有。
你咋不吃呢?
不是买了稀饭和包子嘛。
噢,稀饭和包子给了老人了。卫天轻声说,唯恐老人听见,并朝邻床努了努嘴。接着说,要不你再去买点。
不吃了,反正也不饿。
卫天赞许地看了卫弘一眼,夸他长大了,做事会动脑筋,想办法。他似乎没反应,环视病房,而后漫不经心地掏出手机,开始玩游戏。游戏是他的老本行,高中时,在班上玩英雄联盟,他说第二,没人敢说第一。为此,他自豪了几个学期。那时,卫天揶揄他准备考游戏大学,目前中国没有,看国外有没有。因为游戏,梅香与他经常“正面冲突”,差点发生“争战”。卫天通过视频调解,缓和母子俩的关系。好在高二下学期,卫弘幡然醒悟,浪子回头,发奋学习,才勉强考上二本。这几年,已离开游戏的漩涡里,回归正常,有时只是偶尔玩玩,消磨时间而已。
这时,邻床老人发生状况,吃进去的东西全吐了出来,床前的底板上溅了一地,一股酸味瞬间弥漫开来。卫弘瞟了一下站起来赶忙打开窗户,捏着鼻子,把头伸出窗外。卫天要他拿撮箕和拖把给清理了,他说不去,回答非常干脆。卫天面带愠色,空气仿佛突然凝固了,沉默了一会,他缓缓坐起来,下床后,一手高高擎着输液瓶,“佝偻”着身子朝门口歪歪扭扭走去,冷不丁故意滚倒在地。靠门边3号病床的护工闻声快步过来搀扶,护工是个五十多岁的女人,一边搀扶一边说老人家别逞强,有事招呼一声。被人喊老人家,卫天心里不是滋味,自己才五十一岁,这次生病一个多月瘦了将近二十斤,加之头发大部分白了,看起来就像个老人。
卫天哎了一声,仍要往外走。
可能是良心受到谴责,窘红了脸,卫弘转身去扶卫天,拍了拍卫天身上,怕粘上脏东西,要卫天回床上躺着。卫天不愿意,甩开卫弘的手,执意要去拿撮箕和拖把。卫弘嘟嘟囔囔说他去拿,然后朝卫生间走去。病房里没有卫生间,公共卫生间在隔壁。等卫弘一走出病房,卫天立马直起腰,也不佝偻了,走路也不歪扭了,躺在床上依然装难受。
一到老人病床头,卫弘立马扔下撮箕和拖把,快步来到窗前,伸出头,深吸了几口气,犹豫良久,皱着眉,捏着鼻子,才慢腾腾地接近老人病床,好像接近没被笼子关住的老虎豹子一样。一瞅见那堆呕吐物,就转身跑到窗前,好像要呕吐似的。
卫天轻蔑地瞅着,见卫弘如此煎熬,一看就来气。可慢慢地气消了,反而庆幸,心想,只有经过煎熬的磨炼和洗礼,才能改掉一身公子病,脱胎换骨。再说,这是从嘴里吐出来的,又不是从肛门排出的,有必要那么难受嘛。就算是粪便,那也得清理,假如大家都像他那样不管不问,那病房还是病房嘛。
又一个良久,卫弘可能认识到,今天这个艰巨的任务躲是躲不掉了,非完成不可。忽然,他心生一计,用抽纸塞住两个鼻孔,像堵鼻血似的,再戴上一次性口罩,紧闭双眼,拿起撮箕和拖把,摸到老人病床边。估计快到时,头使劲往后扭,手臂伸得长长的,只恨手臂不够长,用拖把把呕吐物往撮箕里扒拉几下。最后,睁开眼,像飞似的跑出病房。那个护工拿拖把又拖了一次。
卫天长舒一口气,想笑,却笑不出来。
3
输完液,已是中午一点多了。卫弘饿得叽里咕噜叫,说爸吃饭去。从后三楼后面出去,没几步就到了街上,路边拥挤着流动餐车,买面、粉、稀饭、包子、煮玉米、煎饼等,好不热闹,方便病人和陪护的家属用餐。一些饭店推出快餐,摆在店门口,十几个菜,荤素都有,一份十五元,随便吃。
卫弘问老爸走路正常了,不像上午走路一歪一扭的。此话不晓得是赞许还是讥讽,总之卫天听了直冒虚汗,好像第一次做小偷被人发现似的,又好像猛然被人窥视到内心见不得人的秘密而无地自容。
为了缓解尴尬,卫天赶忙转移话题,带卫弘去吃快餐。本想下饭馆吃火锅,好好搓一顿。可觉得不妥,还是让卫弘多吃点苦头。一份快餐才十五块,不贵,关键是菜很丰富,划得来。卫弘一听,就撅着嘴,说自己在学校天天吃自助餐,现在一见自助餐就想吐。要是舍不得,去吃一碗面也行。卫天说面条就面条,去了对面一家“花溪牛肉面馆”,要了两个小碗。不到一刻钟,两碗热腾腾地面端上桌,卫弘瞅了瞅面,对卫天说就这?卫天说是啊,不是这还能是什么。他晓得卫弘想加牛肉或鸡蛋,可他装糊涂,就是不给加。
一般的面条升糖快,不能多吃,卫天把自己碗里的面条往卫弘碗里拔拉了将一半,把牛肉也扒拉了一部分。卫弘碗里的面条都冒尖了,卫天问够不够?卫弘连说够了够了。卫天不够再来一碗,面条管够,别饿着。
老爸工资低,住院要花不少钱,因此,要省着点花。卫天歉意地说。卫弘嗯嗯地应着,只顾吃面条,腾不出嘴来说话。卫天一向反对大手大脚花钱,经常告诫卫弘挣钱难,千万不能还没学会挣钱,就已经花钱如流水。果真如此,到了社会咋个办。
仍感觉有点腹胀,口没味,卫天勉强吃了几口,喝了两口热汤,就放下筷子。中午,阳光普照,有点暖和,两人晒了一会太阳。在病房呆久了,还是外面好,卫天深吸了几口新鲜空气,不知不觉倦意袭来,只得回到病房。
刚躺在床上,那护工告诉卫天,他们前脚走,管床李医生后脚就来了,要他回来后去值班室找她。卫天要卫弘去找李医生,卫弘磨蹭一番后才走出病房,十几分钟后,拿回来一张预约通知单,通知明天上午八点至八点半到影像楼去做腹部CT增强。
邻床老人可能饿了,吃早上剩下的小包子,包子冷了,难以下咽,老人噎得瞪着两眼,伸长脖子,使劲下咽,样子十分滑稽。卫天不忍心,叫卫弘去给老人买碗面来,卫弘不乐意,卫天轻声用家乡话问老人可怜不?设身处地想想,如果哪天你老爸是这个样,你又不在身旁,谁都不管,那会咋样?人如果没一点同情心,与动物有什么区别。
我去。我去。卫弘不耐烦,气哄哄地出去了。快一个小时才回来,把一碗面条放在老人床头柜上,对老人说这是给他买的。老人看了看卫弘,又看了看卫天,愣了半天,眼里汪着泪水,激动地说这、这……
太阳慢慢收敛它的光芒,躲进大山的背后,夜幕跟着弥漫上来,院内、街上的灯光开始璀璨,耀眼。又一天即将过去,卫弘凝视窗外,人在病房,心却像脱缰的野马肆意驰骋。他回过头问卫天晚上他睡哪儿?卫天不加思索说要么与他睡病床,要么坐在椅子上趴在床沿睡。
那不行。卫弘斩钉截铁地说,别的都可以商量,唯独睡觉不行。
卫天立马拉下脸,心想,这口气哪是跟自己的老爸说话,明明是上级对下级作指示。平时享福惯了,吃不了一丝一毫的苦,越是这样越不能由着你,必须让他吃吃苦头。为此,卫天毫不退让,针锋相对,你只能二选一,无其他选项。
我出去住店。
不行。你住店去了,晚上你咋服侍我,你不在身边,我有事怎么办。
你这样子像有事嘛。
没事我来医院住干嘛,来享福还是找罪受。再说,你大老远来这儿,干嘛来了?是旅游还是陪护我?既然来陪护我,不在身边陪护个屁?
卫弘哑口无言,无力反驳,但心里一百个不服。沉默良久,说,你说破天,我也要出去住,要不然我没法睡。
不行。坚决不行。
卫弘一听,气冲冲地走了。
走了,就别来了,我不要你陪护。卫天冲他的背影大声嚷嚷,假装怒火冲天,抓起床头柜上的体检报告朝他扔去。而后躺在床上生闷气,冷静下来反思自己是不是太过分了。然而卫弘那个样子,现在不吃苦,将来就吃社会的苦。现在再不教育,今后社会替你教育,到那时,就会付出更大的代价。
大约半个小时后,邻床老人去卫生间回来,悄悄告诉卫天,你小孩在端头发呆,好像哭鼻子。快去看看,别有什么好歹。小孩嘛,要求别太严,就随他吧。
卫天赶忙下床,外裤都来不及穿,向门口跑去,到了门口却下来,心想,不能心软,一心软就会前功尽弃。犹豫几秒钟,蹑手蹑脚地走向过道端头。在拐角处,卫天靠着护栏,凝视下面的行人和来往车辆,两手不停撕扯着一张抽纸,好像与抽纸有仇似的。说心里话,卫天于心不忍,可内心总有一个声音,在告诫、提醒自己,要坚持,坚持。现在亡羊补牢,还来得及。
让卫天失望的是,卫弘还是铁了心下楼去了,一夜未归。
常言道,大树底下好乘凉,但大树底下不长草,更成不了材。偶尔乘一下凉也就算了,绝不能一直躺在大树底下睡大觉。既然叫不醒,那就打,下猛药,要彻底打醒,让他从睡梦中惊醒过来,离开大树的庇护,去外面经历风雨。
在卫天心里,仿佛有两个我,一个大我,一个小我,一直在拉锯战,此起彼伏,此消彼长。为此,卫天又迎来一个不眠之夜。
4
次日,天阴着,飘着毛雨。
卫天醒得早,其实,他没睡多长时间。七点不到,他就向影像楼走去,早点完成,回到病房还得输液。在三楼,预约做CT增强的人不少,医生说做CT前必须家属签字。卫天连忙给卫弘打电话,对方电话关机,连拨了几次,仍然如此。关键时候掉链子,卫天越想越来气,家属不签字,就做不了CT,这可咋整?有好心人悄悄告诉卫天找个护工,给他三十劳务费,代签一下,反正医生不认识,你说是就是。卫天觉得不妥。
再打卫弘的电话,还是关机。卫天很失望,很懊悔,懊悔自己对卫弘教育的失败。当工作和孩子教育二者不可兼得的时候,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工作,忽视了对孩子的教育,才导致现在的结果。如果还能重来,卫天会选择教育孩子,重视孩子的全面培养。一旦失望,就不再指望。看来得另想办法。思来想去,犹豫一阵后,卫天拨通老陈的电话。老陈家住贵阳,退休才三个多月,退休前与卫天是同事,俩人关系不错。
卫天问老陈起床了没有,大清早打扰他,不好意思!老陈笑着说没事,反正没球事。卫天给他说明事由,请他来贵医一趟。老陈爽快,答应尽快赶过来。卫天给他发了一百的微信红包作为往返打的的路费,可老陈没收。
不到二十分钟,老陈两口子都来了。老陈老婆以前到过矿上一次,卫天与他们一起吃过饭,好多年了,已经认不得。听说她开了家卖橱柜店子,她丢下生意,特意赶来,卫天既感动,又歉意。老陈问咋就一个人,他家离这儿不远,有事尽管叫他。“家属”签字后,卫天喝下造影剂,接着用一次性纸杯连喝六杯温水,像牛喝水一般,咕咚咕咚灌得肚子都涨起来了。
半个小时后,才能进CT室,终于轮到了,卫天躺在床上,把衣服撩到脖子下,若是女人,两个乳房不得裸露无遗。卫天走神,赶紧收了回来。医生在卫天的腹部上涂了好多无色的凝胶物,冰冰的,有的粘在衣服上。一会吸气鼓起肚子,憋几十秒钟,由于喝水太多,气不够用,憋气憋得很难受。期间,医生手握白色的东西使劲压,边压边划来划去。吸气,憋气……反复多次,等到医生说好了,下来吧。卫天下了床,整理好衣服,医生问站得稳吧,卫天一头雾水,说没事。医生告诉卫天明天才出结果,会提前短信通知。
回到病房,已经到了输液时间,卫天一边输液,一边看米切尔的《飘》。《飘》十年前买的,正如那句“书非借不能读也”。多年前看过一次,内容完全记不得了,这是第二次看,反正闲着也闲着。现在流行看电子书,但电子书看久了影响视力,不如看纸质版的。
正当卫天沉入《飘》时,卫弘来到病床前,卫天黑着脸,故意不理他,真想踹他几脚。他买了两碗面,放在床头柜上,怯怯地问爸还没吃早餐吧,我给你买了荞麦面,放心吃,不升糖。当见到荞麦面时,卫天顿时气消了一大半,却依然“生气”地说气都气饱了,吃不下。卫弘解释说我睡过头,醒来快十点了,赶忙跑到影像楼,你没在,一打听你已做完了。我就去给你买了早餐,打的去的。
卫天放下书,抬起头来,严肃地说,你好好想一想,昨天我说的话有没有道理,你去外面住店,晚上我有事需要你时,你却不在身边。明知今早要去做CT,需要家属签字,你却关了机,怎么也打不通,你说气不气人。没办法,只好给贵阳的一个同事打电话,麻烦人家,请他来签字。陪护病人不只是白天,是一天二十四小时陪在身边,保护病人。陪护就得有个陪护的态度,不是逛菜市场,想咋样就咋样。你要是再这样,有你没你都一样,你干脆回去吧。
手机没电了,忘了充电。卫弘低下头,像犯了错的孩子,不敢直视卫天。
沉默了一会,卫天问买两碗干嘛,我吃不了两碗。卫弘说我想老人肯定没吃早餐,就给他也带了一碗。卫天哦了一声,欣慰地说那你不赶紧给老人,放在这儿干嘛。卫弘轻轻打开袋子,把碗端出来,双手捧到老人跟前,红着脸说专门给他买的,请吃早餐。
老人很感动,说这孩子懂事,有出息。卫天却不以为然。
气虽然消了,但这事一直梗在卫天心里,卫天心想不能轻易“绕”了卫弘,还得给他点颜色看看,让他长点记性。卫天要么看书,要么闭眼装睡,总之,不搭理卫弘。卫弘请卫天一起去外面吃午餐,卫天不去,卫弘不得不把饭菜带回病房。晚上,外甥打灯笼——照舅(旧)。卫弘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寸步不离守在病床前,去外面吃饭,不到一个小时,跑着回来。晚上更不提去外面住店的事,即使心里渴望,也只能忍着。
晚上,两个大男人挤一床,虽然两人都不胖,但床太窄,卫天是自己给找罪受,可这种罪还必须得受。别看卫弘二十四了,一开始还睡得规矩,小心翼翼,可到了后半夜,不是掀被子,就是歪着或横着睡,腿压在卫天的腿上,卫天的腿被压麻木了,加之被子有点厚,容易出汗,黏乎乎的。他迷迷糊糊,醒来好多次,想翻身又不敢,干熬着,生怕弄醒卫弘。
请护工的那个病号昨晚搬走了,快天明时,又进来一个。值班医生详详细细询问了半天,听上去有点恼火,因长期喝酒太多太猛,不仅酒精肝,还胃出血。人进来时已昏迷不醒。反正睡不着,容易胡思乱想,卫天不禁感慨,只要进了病房,不分高贵低贱,都是病人,惺惺相惜。什么都可以有,就是不能有病,没病真好。健康才是幸福的基石,没有健康哪来的幸福,从现在起,一定要好好爱护自己。
六点刚过,保洁工就进来拖地。卫弘被吵醒,一脸倦容,打着哈欠,去卫生间回来,低声告诉卫天,斜对面那床的家属端了一便盆去卫生间,红红的一盆,全是血,吓死个人。卫天心里难受,说谁对身体不好,身体就报复谁。因此,平时多注意,对身体好点,别放纵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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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午十点多,趁卫天躺在病床上输液,卫弘到医院后面的街上闲逛了一会,却遇到有人问路。卫弘正惦记老爸,准备回病房,就热情地说,跟我走吧,我带你们去。当进入病房时,卫弘惊讶之余,才意识到她们竟然是邻床老人的亲人,替老人高兴。
老人正迷糊,似乎闻到女儿的气味,突然如梦魇一般,睁开眼说,崽,你来了。老人黯淡的眼神里,顿时明亮起来,像暗夜里出现了一丝亮光。脸上荡起了笑容,病好像没了。他挣扎着要坐起来,却哎呦一声又倒下去。那女人叫了一声爸,快步来到老人病床前,只见一个头发像打了霜,白而不全白。眼眶深陷,犹如两个深坑,镶嵌在脸上,仿佛在诉说什么。胡子如雪后的芭茅草一样多而凌乱。
女人忍不住掉下眼泪,要老人躺着别动。而后,把躲在身后的女儿推到老人跟前,说,这是你外孙女,杭杭。杭杭大约一米六的个子,怯怯地说,姥爷,你好些没有?老人激动地说,我没病,我好得很。
女儿似信非信地说没病就好,没病就好。
年轻人熟络快,有共同话题,没过几分钟,卫弘与杭杭聊得起劲,以此打发无聊的时光。天未黑,卫弘要去外面吃晚饭,说老爸多休息,给他带饭回来。卫天嫌麻烦,也想去外面走走,透透气。卫弘不同意,说完与杭杭一起出去了。杭杭的妈妈瞪了一眼杭杭,似乎不乐意,却又没说什么。
谁料快晚上十点,还没见卫弘与杭杭的影子,卫天饿得前胸贴后背,给卫弘打电话没人接,打了几次,还是如此。卫弘属龙,今年二十五,老大不小了。在找对象上,卫天提醒过多次,有合适的可以谈谈。可他一味强调眼缘,介绍了几个都没瞧上。这次缘分到了,是不是看上杭杭了?卫天刚才还在生气,如此一想,气顿时没了,心里仿佛吹了一丝暖风,格外舒畅。卫天去外面给自己买了两个煎鸡蛋,给老人和杭杭妈每人炒了一份鸡蛋炒饭,杭杭妈愣了半天,没反应过来。这时,老人解释说,他们父子俩都是好人,这些天他们没少照顾我,经常给我买饭。
杭杭妈感激地看了卫天一眼,说了声谢谢,要把带来苹果香蕉分一半给他,卫天连忙阻止,说自己还有不少,吃不了,举手之劳,不用在意。杭杭妈问,听口音你不是贵州人吧?卫天嗯了一声。杭杭妈又问,是专门来贵州看病来了还是?卫天回答在六盘水上班,来贵阳是专门看病。杭杭妈没再问,一边吃饭,一边若有所思。
蛋炒饭没吃几口,卫天和杭杭回来了。卫天问为何到现在才回来,看看都几点了。卫弘说,杭杭要给她姥爷炖排骨,不好找,找了好多地方才找到,要现炖,就一直等。我也给你带了一份,炖耙了,味道还行。
杭杭叫卫弘出去,一会俩人搬进两张折叠单人床和两套褥子、被子和枕头。一张放在靠老人病床的过道上,卫弘的就放在卫天的病床与窗户之间,正好能放下,还不影响通行。卫天问从哪儿弄的?卫弘说从保洁那儿租的,一套一晚上才二十元。卫天心想,这个不错,解决了睡觉的大难题,要不挤在一起没法睡。
后半夜,卫天起床上卫生间,把卫弘吵醒了,蹑手蹑脚从老人病床端头走过,唯恐吵醒他们。杭杭妈睡在折叠床上,而杭杭半坐半靠着椅子,两腿搁在一根塑料板凳上,身上盖了一件外衣,似睡非睡,见卫天走过,睁开眼瞅了一眼。卫天从卫生间回来,发现杭杭没在椅子上,走到自己的病床前,才看到杭杭睡在卫弘的床上,而卫弘竟然在自己的病床上躺着,围住床的帘子也拉开了。
原来,卫弘见杭杭睡不好,怜香惜玉,把自己的床让给杭杭,却与卫天又挤一起。这熊孩子,还会疼人了。卫天不仅不埋怨,反而打心眼里高兴。挤就挤呗,习惯了也一样,可还是谁不着,快天明了才睡着,也许太困,醒来天已大亮,阳光照进病房。卫弘和杭杭不晓得什么时候起床,折叠床、褥子和被子都已收拾好,靠墙放着。
杭杭正在用热毛巾给姥爷擦脸,边擦脸边说,等姥爷病好些,带姥爷去理发,把胡子刮了。擦了脸又擦手,轻轻地擦,生怕弄疼了姥爷,还说天天要给姥爷洗脸洗手。这时,卫弘端着脸盆进来了,脸盆里装着热水,冒着热气。把盆子放在地上,去外头把晾着的毛巾拿来放在盆里,叫卫天洗脸。
卫天很惊讶,看了看卫弘,又看了看杭杭,突然明白了,惊喜地朝卫弘竖起大拇指。卫弘脸红了,还不好意思。
早餐后,卫天去后二楼做B超,昨天预约的,排队的人太多,卫弘一直守着,做完B超已是中午两点多了,肚子饿得叽里咕噜叫。卫弘要先回病房,然后再去外面吃饭。回到病房,却发现杭杭、杭杭妈和老人都没在,东西全拿走了,病床被收拾过。不知何故,出院了?应该不可能,也许搬到别的病房去了。卫弘愣了一会,有点失落。卫天要卫弘去问护士或管床医生,卫弘没去,说走了就走了,如果出院了,也是好事。
见卫弘情绪低落,卫天特意带他去吃火锅。从餐馆出来,卫天提出趁天气晴朗,一起走走,去附近新华书店瞅瞅,就当散心。卫弘没反对,卫天要卫弘搜索最近的新华书店,并导航带路。
是不是看上她(杭杭)了?
没有。
看上就看上,还不承认。这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大大方方承认又何妨。
卫弘沉默。
你问过她的情况吗?
她在杭州上大学,大二。我说工作不好找,工作还没着落。她要我去杭州找工作,那儿环境不错,说不定有适合我的工作。
你咋说?卫天插话问。
我答应了。
卫天说既然喜欢,就大胆去追,凭直觉杭杭是个不错的女孩。不过,缘分这东西说不清道不明。无论如何,该追就追,不要犹豫,不要太顾面子。追了,倘若没成功,也不后悔。说着说着,卫弘心情似乎好些,话也多了。卫天问昨晚炖排骨是谁买的单,AA制还是卫弘买的单?卫弘笑了笑说当然是他买的单,假如连这点情商都没有,那大学不是白读了。卫天心里高兴,停顿了一会说,自己的事自己看着办,但必须有礼有节,合理合法,成功也好,失败也罢,都要有心里准备。
听杭杭说,她姥爷的病很严重……
6
爱情才开始,就要结束,卫弘还是接受不了,情绪依然低落。卫天看在眼里,也无能为力,当卫弘提出要回学校时,他立马就同意了,说换个环境,也许就会慢慢淡忘。
从新华书店回来,卫弘就收拾行李,说走就走,卫天要送他到医院大门外不远处的地铁入口,他坐地铁直接到贵阳北站,然后坐高铁回长沙。还未走到楼下时,突然听到撕心裂肺的哭声,从急诊大楼传来,接着看到推车床上躺着一个人,蒙着白布,有一个小女孩趴在床边,边走边哇哇大哭,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卫弘远远看了几眼,放慢了脚步,卫天的心拧得像麻花似的,催他快走。
临别时,卫天还要啰嗦几句,叮嘱卫弘是男人,要拿得起放得下。卫弘微笑着说老爸放心,他没事。
回到病房,卫天心情沉重,脑海总浮现出那小女孩悲戚的神情,生离死别,怎不伤心呢。管床医生姓李,三十出头,拿来一张手术知情同意书,通知卫天明天做肝穿刺手术。她说只要是手术就有风险,有可能大出血,要卫天在知情同意书上签字。卫天尽管内心微微紧张,还是立马签了。究竟是不是肝硬化,只有通过活检,才能有确切的答案。
卫天问需不需要家属过来,李医生说当然需要,家属必须来。卫天估计卫弘已经到了北站,想告诉他做手术的事,犹豫了一会,打消这个念头,只问他上车了没有。直到第二天手术前,卫弘没有回复,看来只能给梅香打电话。
这时,老陈晃悠着走进来,他说这儿好难找,找了半个多小时,问了好几个人。他给卫天买了一桶羊奶和两斤圣女果,还带了一个小碗和勺子。他晓得卫天血糖偏高,不能随便吃。老陈退休工资加企业年金每月一万多,比卫天上班的工资还高,他老婆做生意不让他插手。因此,他整天优哉游哉,经常去外面旅旅游,看看祖国美丽的大好河山,日子安逸得很。退休前爱喝酒,脸色发暗,现在在家有老婆管着,注重养生,气色比原来好多了。
卫天想请老陈帮忙,话到嘴边又憋了回去,觉得不合适。等老陈走了,卫天心情起伏,毕竟是自己第一次做手术。梅香晓得后,嫌卫天太冲动,没想好就签字。她很不放心,咨询几个懂肝穿刺方面的亲人或朋友。既然定了,不能反悔,她决定明早动身赶来。从老家到贵阳,说远不远,说近不近,自从有了高铁,远也不是个事。
为了克制内心的紧张,卫天静下心来拜读《回响》,一下子被吸引住了。从新华书店买了两本书,另一本是《千里江山图》,这两本都是名作,慕名已久。书老贵,按标价买,一分不少。
对面靠窗的那个病人昨天进来的,不到四十,可能是转氨酶有点偏高,看上去没病似的。他们住在附近,除了早餐,午餐和晚餐他老婆都给他送饭。她一来就把帘子拉得严实,俩人一边吃饭一边窃窃私语。男的要女的在家吃了饭,再给他带过来,没必要带两份。女的说在家里反正一个人,在哪儿吃都一样。饭后,聊开心的事,那女的总忍不住笑,有时笑声穿过帘子,在病房里荡漾。斜对面的亲人带了小姑娘来看望,那小姑娘估摸两三岁的样子,被笑声吸引,走过去拉开帘子,好奇地探头往里张望。
那女的止住笑,问,小朋友看嘛呢?
小姑娘嘻嘻笑,放下帘子转身钻进妈妈的怀抱里。
卫天见了,跟着笑,缓解了内心的紧张,顿时轻松了许多。
到了第二天,李医生告知卫天,手术就在三楼,问家属什么时候赶到?卫天说大概中午两点。李医生当即把手术时间定在中午一点半,要卫天提前半个小时吃点东西,因为手术后六个小时内不能进食。
手术室就在过道中间,挨着岔口的那间房。卫天走进去一看,这哪是手术室,里头就一张手术床,床头竖着一根挂瓶用的铁钩,其他什么也没有。负责手术的除了李医生,还有主治医生,姓刘,三十二三岁。半个钟头后,才从别处搬来一台电脑,就是B超设备,用来确定穿刺肝脏的位置。李医生要卫天躺在手术台上,快半个小时才调试完设备。刘医生说他参加过一次肝穿刺手术,但没有亲自操作过。李医生心里没底,吩咐身旁的护士去把朱医生叫来。朱医生经验丰富,鼓捣了几下,说可以开始了,安排局部麻醉。
李医生亲自动手,给卫天注射麻药。而后定位置,像做B超一样,在卫天的左胸部划来划去,只是不用涂凝胶物。从开始没多大一会,卫天就猜出他们是生手,他闭上眼,想起理发店的学徒,他们总有第一次上手的时候,倘若谁也不给他们的机会,那他们永远只是一个学徒,出不了师。至于成功与否,出不出血,那就听老天安排吧。
他们的意见发生分歧,刘医生和李医生认为垂直穿刺,更有把握精确穿刺到肝脏上。朱医生说先前她们都是微微斜着穿刺,这样在电脑上能看到针尖的位置。见李医生坚持的自己想法,朱医生不再说什么,毕竟自己是来帮忙的。
这时,门突然被推开,闯进来一个护士,她着急忙慌地对朱医生说,叫她赶紧去救人,有一个病人不行了。朱医生一听,拔腿就走。卫天的心立刻被提留起来,被拧巴在一起,祈祷那个病人平安无事。
在刘医生的指挥下,李医生最终确定了穿刺的位置,准备进行穿刺。卫天闭上眼,不敢偷看,只听到轻微嘭的一声,有什么东西弹进肉里,像塞进了一根木棒,不疼,感觉有点胀。李医生说看不到针尖的位置,看来还是朱医生说得对,停了几秒钟,刘医生说先把针拔出来。李医生慌了,叫护士去请朱医生。朱医生来了后,为保险起见,整了两次,手术终于结束。至此,手术前后共两个多小时,没有大出血,谢天谢地!
李医生交待要静躺六个小时,期间不许进食,可少量喝水。被推出手术室时,卫天惊喜发现梅香、卫弘还有老陈都围在身旁,一起推着推车床往病房走。卫弘问,老爸疼不?卫天说不疼,小手术,打了麻药的。卫弘说还小手术,说只要半个小时,却做了两个多小时。卫天问你不是回学校了?卫弘说犹豫了一晚上,还是决定来陪你。
卫天发现卫弘眼圈红了,眼角还有泪痕,问他哭什么?卫弘说没哭,只是担心,手术时间太长。卫天问老陈咋来了,老陈说没球事,过来看看。
平躺在床上,卫天不能随便动弹,好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摁着。他早有便意,叫赶紧拿便壶来。梅香说没有便壶,卫弘说拿洗脚盆接一下。卫天说不行,他没法尿,楼下对面有超市,那儿应该有卖的,赶快去买。
卫弘跑下楼去买,不到十分钟就回到病房。卫天一看是个敞口的尿壶,说仰躺着怎么尿,一尿就会流到床上,要买那种带嘴的。这个不行,抓紧去换。卫弘迟疑了一下,好像明白了什么,又跑出病房。一会儿,卫弘跑回来了,买回的尿壶虽然不是敞口,但不带嘴,还是不方便。卫天好气又好笑,说带长嘴的,像个睡佛的样子,能伸进里头尿的,快,快,憋不住了。卫弘额头沁着汗,飞似的跑下楼去。
斜对面病人的亲人拿来一个带长嘴的尿壶,说如果不嫌弃,先拿这个对付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