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牛再生起身把行李箱往货架里头推了推,触碰到旁边的一个背包,背包却掉了下去。斜对面靠窗一个男人立马站起来喝道,动我的包干嘛,赶紧捡起来,摔坏了我的东西你得陪。那人身材魁梧、下颚蓄着三根山羊胡、看上去已过四十,姑且叫他“山羊胡”吧。
我的手还没碰到,它就掉下来了,是你的包没放好,不能怪我。牛再生大声争辩。
哎呦,弄坏我的东西,你倒有理了。山羊胡来到过道上,鼓起青蛙眼,怒不可歇,一副要吃人的样子,凶巴巴的。
牛再生心里发怵,声音自然小了不少,嘟囔道,我也不是故意的,再说你的东西也没坏。说完,把背包捡起来放在货架上。
不行,我说坏了就坏了。山羊胡气势汹汹,好像得理不饶人。
乘务员,他想打人,快来评评理。牛再生担心挨打,于是先发制人。
旁边有个女人站起来把山羊胡拉走,摁回座位上。那女人向牛再生解释说,他遇到一些烦心事,心情不好,憋了一肚子火。山羊胡朝牛再生瞪眼,好像说这事没完,绷着脸,盯着火车顶篷发呆。
牛再生心里说,我还窝了一肚子火,找谁发泄去?越想越来气。
一下车,就已进入湖南,牛再生倍感亲切和踏实。自从上大学,到参加工作,直到现在,已经快三十年了,一直在外省,远离故乡。他曾经把自己比作风筝,不管在外漂多久,风筝的绳子一端始终被故乡紧紧地拽着。
可现在不一样了,父亲在去年离世,自此,两位老人都不在了。牛再生心里仿佛一下子被掏空似的,故乡也成了一个空壳,是一个回不去的念想。虽然大哥大嫂他们都在,但回去的理由不够充分,比不上回去看望老人那样理直气壮,天经地义,且没有想回就回那么自由。何况前几天与老婆(应该叫前妻)离婚了,他这只风筝只能一直漂着,任由风吹到哪儿算哪儿。
因此,当老大马矿长安排牛再生回湖南时,牛再生犹豫了好一阵子。马矿长不解,以为牛再生欢呼雀跃才是,许诺他办完事后,可以回家一趟。还说什么大禹治水“三过家门而不入”,没人情味,都到家门口,又能耽搁多少时间。回家瞅一眼,吃个“快餐”,顶多一天时间。牛再生没吱声,心里说,婚离了,家没了,回什么家呀。还吃快餐,吃狗屎还不差不多。
牛再生对任何人未提及离婚的事,捂得严实,认为这不值得宣扬。更何况他与前妻是和平分手。前妻在老家县城工作,自参加工作就两地分居,聚少离多,她受够了这种分居的苦楚和煎熬,在闺蜜们的努力下,终于得到解脱,去寻找属于自己真正的幸福。牛再生十分理解,非常感激和同情前妻这么多年的付出,他净身出户,把房子和存款全给了前妻,以弥补自己对她的愧疚。前妻很感动,说牛再生是好人,只是命运不公,对离婚还心存犹豫。牛再生鼓励她该放手就放手,听没听说过,放手也是爱。好在儿子已经大学毕业,并参加了工作,不用争夺抚养权,仍然归两人所有。牛再生戏虐说,儿子可能会有两个爸两个妈,稳赚不赔。前妻瞪了他一眼。牛再生想,有什么好瞪的,离退休还有几年,不可能光一辈子,自己有可能,但她不一定。女人光着,不公平。
出了高铁站,牛再生愣了一会,不晓得该往哪儿走。换作以前,会毫不犹豫先回家,现在没家了,回去干嘛,还是先办完事再说。他见出租车就问,去不去新东县?有好心司机往左指了指一个大广告牌告诉牛再生去那儿看看,去新东县的车一般停在那儿。
真是冤家不聚头,牛再生好不容易找到一辆去新东的网约车,却被突然冒出来的山羊胡一家给截胡了,他们正好坐满,牛再生如果霸蛮塞进去,就是超载,一经查出,会被重罚。司机打死也不敢,说声对不住,让他等下一趟车。牛再生介入生气与不生气之间,明明是自己先来,反而没坐上,没个先来后到。可不愿与山羊胡坐一辆车,你看他那副揍形,恶心姥姥给恶心开门,恶心到家了。为此,犯不着生气。
不到半个小时,下一趟去新东县的车赶到,上了车,沿途都是似曾相识的风景。绿莹莹的小山像圆乎乎的大馒头,大一点的山如巨牛脊背,一条条山脊如同牛的肋骨。它们都朝身后跑去,仿佛小时候看稀奇时围观的人群。由于太困,牛再生睡着了,等醒来时,车已进入新东县城。到了县城,牛再生走不下去,如同破案断了线索,马矿长只给告诉他新东县,其他的信息马矿长也不晓得,要牛再生自己想办法。牛再生毫无头绪,茫然无措。
街边的路灯悄然亮起,一团团橘黄的灯光蜿蜒东去。管他三七二十一,先住店,而后寻个特色小吃,先犒劳自己,什么事情等明天天亮后再说。经招待所老板娘指点,牛再生朝小吃街走去。从小吃街出来,他突然想起同事老张好像去过一次李尚文家,何不问问他。老张几年前就调走了,不晓得能不能联系上。
给老张打电话,没接。再打,还是嘟嘟嘟,可能他老张与朋友相聚,正胡吃海喝,哪顾得上接电话。
二
牛再生被马矿长委以重任,回湖南寻找债主李尚文。马矿长对还债非常重视,要牛再生务必完成任务。
既然联系不上,岂不更好,欠他的钱就不用还了。牛再生半真半假地说。
马矿长用诧异的眼神瞅了一眼牛再生说,小伙,不能这样。男人嘛,吐出去的口水哪有再舔回来的。一口吐沫一个钉,就是放个屁也得砸个坑。不能因为找不到人家就不还了,当初承诺了,就得实现。
十年前,湘骏集团参与了西场煤矿的建设,李尚文是项目部第二任经理,一年后,湘骏集团把项目部转包给李尚文。自此,李尚文成了项目部的实际控制人,仅给集团缴纳管理费,自负盈亏。可好景不长,西场煤矿资金链越发脆弱,如同沙漠里的小河,在旱季来临前,渐渐断流。李老板投入越多,陷得越深,如果半途而废,相当一部分投资打了水漂。没了资金,西场煤矿不得不停工放假。李老板把工人遣散回家,最后一结算,欠的工程款竟然高达一千万元。数额巨大,但不晓得何时才能偿还,李老板的心悬于云端,摇摇晃晃。
那年马矿长还是个分管基建的马副矿长,常与李老板打交道,对李老板了解甚多。而牛再生仅仅是基建办的业务主管,一个小兵而已,现在却成了头发染霜的老兵。
当初李老板是怎么对我们的,挑头闹事,瞎胡闹,向法院起诉矿上,逼我们付工程款,搞得矿上非常被动,名声都被他搞臭了。林副矿长说,眼下找不到他,正好给了我们不付的理由,不是我们不还,是找不到他,不能怪我们。
马矿长不吱声,但看得出,一脸不以为然。
林副矿长分管后勤和经营,以为马矿长被他言语所打动,继续说,再说当年又不是你答应每年按计划还款。你完全可以一推二六五,把责任推给先前的黄矿长。
得了。得了。越说越离谱,别叨叨叨了,我用不着你教我。欠债哪有不还的,做人要讲诚信,不能自己打自己的嘴巴。我不像某些领导平日里把自己反锁在办公室,敲门不开,打电话不接。躲不是办法,只有想法设法多出煤,把效益搞上去,有了钱把拖欠的工程款都还清。这样,自己才有底气,心气才顺畅,单位才不会被法院塞进黑名单。马矿长脸上郑重其事地说。
林副矿长很尴尬,脸刷地红了,冷笑着摇了摇头。可仍不死心,又多说了几句,当初瞧李老板那副德行,按我的想法,就是有钱也不愿给他。不是我一个人有这种想法,好些领导都有同感。
你走吧,我心里有数。马矿长很不耐烦,下了逐客令。
牛再生对李老板没有好影响,在基建办时,在工程上查出问题叫他安排人整改,他不但不配合,还出言不逊,很不给面子。有几次,按制度进行罚款,反正罚款单送过去了,照样没个动静。基于此,牛再生不愿当这个“钦差大臣”的重要原因之一。
往事像放电影一样历历在目,堵在牛再生的心里。招待所紧邻街道,快凌晨了,街上依然热闹,不断传来车流声和人的嘈杂声,小城的夜生活十分火爆。牛再生没有睡意,思索如何找到李老板,苦无良策,不禁愁上心头。抱着试试看的心态,给老张打电话,竟然打通了,一番寒暄后,老张说这么多年过去了,也记不得详细地址,但记得小地名,叫野鸡窝。对,就叫野鸡窝。当时一听,还以为可以打野鸡,谁知除了石头还是石头,光秃秃的,求毛野鸡也没有。
你是不是想打“野鸡”,尝尝“野味”。牛再生开玩笑说。他晓得老张有这个业余爱好。别看老张那时年纪大,可非常注重打扮,头发打上一层厚厚的摩斯,三七开,梳得整整齐齐,像犁过后的旱田。西装一穿,打上领带,非常板正。皮鞋擦得雪亮,能照见人影。以此,来勾引小姑娘。在西场煤矿时,他经常出入理发店、洗浴中心,或者“天上人间”,把业余爱好发挥到极致。
牛再生问过招待所的服务员,服务员说没听说过。咨询过街边摆摊的小贩,有的说不晓得,有个卖炒粉的,叫牛再生买份炒粉才能告诉他,当他买了一份炒粉后,那人却指了指对面的理发店,那里头全是野鸡。牛再生气,真想把炒粉扣在那人头上。如此盲目打听,简直浪费时间。
第二天清晨,牛再生灵机一动,想出了一个妙招。他去了短途汽车站,问站里的售票员,问司机,见司机就打听。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打听到了经过野鸡窝的班车和开车时间。
赶到野鸡窝已是中午,阳光有点毒,无遮无拦地烘烤着大地,烤得牛再生全身淌汗。
三
野鸡窝处在靠山顶的缓坡上,形如簸箕。不像老张说的光秃秃的,而是大片的树林,树林茂密,郁郁葱葱。树林掩映了村庄,住惯了城市的人倘若来这儿,一定会被这儿的风景所吸引。石头高大,突兀,别致,又奇形怪状。村里幽静,偶尔听到一两声鸡鸣,凸显出一点生机。
牛再生挨个敲门,楼房盖得洋气,可大门紧闭,没人回应。敲了好几家,终于有个老人开了门,老人瞅了牛再生半天,问哪个?牛再生问李尚文住哪座屋,老人耳背,听不清,叫牛再生大声点。牛再生贴近老人的耳朵一个字一个字喊,李尚文住哪座屋?老人不高兴,嫌声音太大,把耳朵屎都震出来。老人朝右边指了指,告诉他是那座老木房子。牛再三说了感谢的话,声音有点小,估计老人没听到。
没走几步,牛再生被叫住了。老人问牛再生找李尚文干嘛?他…他…哎!老人欲言又止,长叹一声,进屋去了。
木屋虽老,但经过修缮后,彰显出新的活力。用密集的四季青和红叶石楠围了一圈,作为绿色篱笆,别具一格。只是很久没有修剪,有些参差不齐。院内有棵乒乒球拍粗的桂花树,枝繁叶茂,下面有一张石桌和几条石杌。长条形花坛没有花,长满杂草。牛再生推开松松垮垮的木制栅栏门,喊了一声,有人吗?没人应。再喊,还是没动静。
牛再生坐在石杌上休息一会,在树荫下仍然滋滋冒汗。好在没多久,木栅栏门被吱呀一声推开了,有个老人蹒跚着走了进来,见了牛再生惊讶地问找哪个。牛再生站起来,和蔼地问找李尚文李老板。老人说他们一家去年就搬走了,去城里了。
你晓得在城里哪个地方么?牛再生问。
我不晓得,但我帮你问哈。老人很热情,转身走了出去。不到一刻钟,老人回来了,递给牛再生一张数学纸,上面歪歪扭扭地写着“新东县‘山河别墅’”。一看名字,就晓得是富人区。牛再生告别老人,往城里赶,老人留他吃午饭,他空手去的,不好意思,毅然决然地走了。
老人快步追上来,叫牛再生等等。牛再生纳闷,问什么事?老人告诉他,尚文过完年后就不在了,他有一个儿子两个女儿,现在住哪儿不晓得。牛再生吃了一惊,说李老板还年轻,咋就不在了?老人没回答,颤颤巍巍地回屋去了。
原来如此,难怪电话打不通。
徒步到镇上,再苦等一个小时的班车,到达新东县已是下午,太阳西游,面色开始红润,但威力不减,热浪烘烤着小城。打的赶往“山河别墅”,不到二十分钟就到了。牛再生问门口保安,认不认识李尚文。那保安上了年纪,防贼似的打量牛再生,说不认识。牛再生急中生计,掏出裤兜里的“金芙蓉”,抽出一支递给那保安。牛再生不抽烟,所以没有给人先递烟的习惯,过后才会想起来。那保安接住烟,叼在嘴上,既不打火点烟,又不说话,好像在等什么。牛再生突然反应过来,摸了摸两个裤兜,抱歉地说没带火机。那保安难为情地掏出火机,悠然地点上,吸了一口,而后慢慢地吐烟圈。
他呀,年前就搬走了,别野(墅)卖给别人,好像欠人家钱,被告了,没办法,卖房抵债。那保安等吸了几口,才慢吞吞地说。
他搬哪儿去了,你晓得不?牛再生问。
那保安没搭话,却大口吸烟。牛再生天真以为那保安吸完烟会告诉他,可等一支烟吸完了,他还是没说。而是把烟屁股丢在地上,用脚搓了几下,搓灭了烟才罢休。这回牛再生反应快,又递上一支。那保安点上接着吐眼圈,这才指了指右边一家饭馆,叫牛再生去问问,那老板应该晓得。
牛再生火冒三丈,心里说,都这把年纪了,还装逼,一句话的事,非得摆一下谱,难怪到老还是个保安,什么人,可怜,可恨。他抽身就走,连句谢谢都没有。
饭店装修不错,可里头空荡荡的,没一个吃客,有个人坐在桌旁靠住墙在打盹。牛再生径直朝那人走去,那人被惊醒,一激灵猛地站起来,问吃点什么?牛再生说不吃,想打听一个人。那人有点失落,懒洋洋地问想打听什么。牛再生问他认不认识李尚文李老板,那人一听,警觉地问打听他干嘛?与他什么关系?
朋友,先前的朋友。有点事,想找他谈谈。
你找不到他,他不在了,走了已经两个多月了。
啊!?那他孩子住哪地方?找他孩子也行。
这,这关他孩子什么事。
你放心,我不会找他们麻烦,只是想了解一下情况,也可能是好事。
那人犹豫了一阵,一看牛再生态度诚恳,不像什么坏人,于是告诉牛再生,李尚文是他姑父,把他表弟的地址和电话号码给了牛再生。
四
一大早,牛再生就去了李尚文儿子现在住的“金满园”小区。他心里急,几天了,连李尚文或他的家人的影子都没见过,没法向马矿长交差。
小区在城郊,有点远,没了城里头的热闹和喧哗,倒也十分清静。这是楼梯房,每栋六层楼,牛再生费劲巴力地爬到五楼,微微喘着粗气。毕竟上了年纪,爬楼费劲,两腿发胀发沉。牛再生不敢相信,李老板的儿子竟然住得这么偏,还在顶楼,估计是最便宜的商品房。正诧异时,没上几个梯步,就听见六楼起了争执的嚷嚷声。
我终于找到你了,你躲到这儿就是躲到天边,我也能找到你。一个男人的声音,话里带着很大的怨气和怒气,今天你必须还钱,不还钱我就住在你家。
张老板张哥,我不是不还钱,我确实没钱。请多多理解,给我一段时间。另一个男人边求饶边解释。那男人的声音牛再生似曾相识。
我理解不了,给你们这么多年的时间了,还得给一段时间,我理解你谁理解我。你有老婆孩子,我也有老婆孩子,也要养家糊口。你难,我比你更难。不管咋样,今天必须还钱。张老板不依不饶。
又不是我欠你的钱,是我爸欠你的钱,你找他要。
他不在了,父债子还,天经地义。
一会就听到推搡声,可能一个在门里,一个在门外,门外的要进去,门里的不让。几个回合后,累得他们像驴一样喘气。一个说,你要进来我就出去。另一个说,那我不管,跑了和尚跑不了庙。
这种情况下,去找人或去打听,很可能自讨没趣。牛再生迟疑了一会,要不过一会等他们平息了再来。再说,他不能确定门里的就是李老板的儿子,贸然出现,容易引起误会,还以为又来一个向他们要债的。可是,可是是矿上欠他们的钱,却让他们承受被逼无奈的后果。更何况,自己就是专门来还债的,如果真是李老板的儿子,“见死不救”,是不是不地道,良心上也过不去呀。
如此一想,牛再生硬着头皮上了六楼,看见他们正像两只立着的土拨鼠打架一样相互推搡。牛再生靠着扶手栏杆,装作悠闲地欣赏他们的“表演”。对于牛再生的出现和表现,两个争吵的人也感到纳闷。张老板不禁厌烦地问,你干嘛呢?
牛再生并未直接回答,而是笑着明知故问,你们这是锻炼身体还是?
关你屌事,滚开。张老板冲牛再生吼了一声。
继续,继续吵。牛再生看热闹不嫌事大,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见牛再生如此,他们可能怕牛再生笑话,就停止了争吵,都瞅着牛再生,嫌他多事。
门里没有开灯,黑洞洞的。
既然你们不吵了,请问,这是李尚文的儿子家吗?牛再生收敛戏虐的笑容,客气地问。
俩人都愣了一会,门里的那人问,你找他干嘛?还没等牛再生回答,张老板哈哈大笑说,是,就是。哈哈哈,又来一个讨债的。不过,我先来的,哈哈哈,先来后到,先还我的。张老板以为来了同盟的,敌对双方的力量顿时反转,好像底气足了,信心倍增。
我不是来讨债的。牛再生被笑得不好意思,连忙解释。
那你来干嘛?门里的那人警惕地问。
我是你父亲先前的朋友,也是同事,想来看望他。
不用看了,他早就死了。
他的坟在哪儿?我想去烧几炷香。
过了好大一会,门内那人说死都死了,有什么好烧的。
去吧,去吧,我的车就在楼下,一起去。自从老李去世后,我还没有去过。张老板突然回心转意。
于是,三人下楼,去附近的店里买了香、红蜡烛、冥纸和一挂千响炮仗,车向城外开去。大概半个小时,车子停在河边。下了车,牛再生环顾四周,没有坟茔,而后狐疑地问,来这儿干嘛?
李老板的儿子指了指河里说,就在这儿。
牛再生“啊”了一声,还是不明白。同时,他仔细看了李老板儿子一眼,这才想起来,原来他就是高铁上遇到的“山羊胡”,心里打趣说,真是“冤家路窄”。
这儿哪有?牛再生和张老板不约而同地问。
原打算运回老家埋葬,一则为了省钱,二则没脸回老家,我爸生前坚决要求把他火化后撒在河里。李老板的儿子凝视宽阔的河面,喃喃地说。
这儿地势平坦,资水缓缓流过,河水清澈,大小河卵石洒落在河床上,微风吹拂。点上香和蜡烛,烧了几沓冥纸,灰烬飞扬,被风吹向河面,一会落入河里,消逝得无影无踪。牛再生面对河水,深深鞠了三躬。
祭祀后,回到城里,三人去了思南米粉店,每人要了一碗米粉。思南米饭店是百年老店,生意兴隆,排队半个小时后,三碗米粉才端上桌。张老板吃完粉就匆匆走了,说还有事要处理,也没向李老板的儿子再提要钱的事,可能了解李老板的儿子确实困难,不忍心再逼人家。牛再生为了此行的真正目的,主动陪李老板的儿子走走,找个安静的地方谈谈,于是俩人向附近的公园走去。
公园很小,有几个女人还在忙着跳广场舞,音响调到最大,歌声像洪流一般淹没了他俩的说话声。他俩往边沿上走了走,尽量离音响远点。牛再生问李老板的儿子如何称呼。李老板的儿子说叫他和平就行。牛再生估计比李和平大十多岁,就叫他小李。
李和平谈及欠债的事,感慨万分,自从欠债后,仿佛变了天,他们一家从天上一下子掉到地上。欠了几百万,对他们来说,是个庞大的天文数字,一家人头都大了,这些债要么是向亲戚朋友的,要么向银行贷的款,哪个都得还。父亲常说,答应的事就得做到,欠人家无论如何想办法要还,而且必须还。为了还债,父亲把乡下才装修没几天的老房子抵债,把城里的别墅卖了,把“宝马”抵给了别人。父亲天真以为拆东墙补西墙,缓解债务的压力。可人家晓得我们家的情况后,哪个还愿意借钱给我们。
先前多风光,现在就有多悲惨。父亲实在交架不住债主们没日没夜地追债,东躲西藏,那段时间像老鼠一样,白天不敢出门,藏在老家像前些年躲计划生育那样不敢咳咳,不敢出门。后来,父亲被逼得没办法,快六十了,跑出去打零工,甚至干过环卫工,省吃俭用,攒钱还账。父亲本来身体不好,又吃不好睡不好,加之心里负担重,身体越来越差,今年过了年就不行了。父亲到死,也没有看到还清的那天,死不瞑目,带着遗憾离开了这个世界。之前,我强烈建议父亲通过法律的手段,再起诉西场煤矿,把欠款追回来,问题不就解决了。可父亲死活不同意,他说做人不能这样,不能落井下石。再说,当初答应过人家的。
那你呢?牛再生问。
哎!父亲临死之前,叮嘱我一定要把账还完,答应人家的,不能食言。父债子还,能还一点是一点,我相信总有还清的那一天。李和平平静地说。
五
当牛再生说出此行的真正目的时,李和平坐在花坛边,两手捂住眼,可能是太惊喜,太激动,不让激动的泪水淌下来。顷刻,松开双手,朝天大喊,老爸,你听见了吧,我们马上就有钱了,就能把账还清。
牛再生被感染,先前的愧疚一扫而光,跟着喊起来,好像自己突然成了富翁似的。
不过,牛再生要李和平不要高兴太早,因为银行账户是他父亲的,现在他父亲不在了,需要去银行问问,看如何处理,可能有点棘手。李和平不以为然,说这根本不算个鸡巴毛,再难难不过被人逼得走投无路活不下去了。
李和平心情出奇地好,脸上的愁云不见了踪影。他把牛再生当成了大恩人,要请牛再生下馆子,好好撮一顿。牛再生笑着说刚吃了一大碗粉,肚子还撑着呢,现在下馆子吃不下。李和平太热情,拉着牛再生出了公园,右拐朝一家饭馆走去。
既然找到了李老板的儿子,一个合法的遗产继承人,应该向马矿长汇报一声,出来几天了,一次电话没打过。巧了,林副矿长打来电话,询问寻找李老板的进展情况。牛再生突发奇想,故意逗一下林副矿长,撒了谎,说还没找到。反正离得这么远,他不可能晓得真假。林副矿长高兴地说,没找到更好,做做样子应付一下就行。牛再生不解,林副矿长说现在矿上明面上效益好,其实依然很紧张,如果一下子拿出几百万,矿上资金流不是紧张,而是非常困难。
牛再生犹犹豫豫说,这,这……他不能听林副矿长的,谁嘴大就听谁的,更何况马矿长站在正义的一边。
这,这个求。听我的,没错。林副矿长感觉到牛再生的犹豫,很不高兴,用命令的口吻说。
牛再生沉默,问急了,嗯嗯嗯含含糊糊地应付。
李和平敞开肚子喝了三瓶雪花啤酒,红着脸拉着牛再生往银行走。牛再生见他心切,笑着跟在后面,到了附近的建设银行,工作人员中午下班,柜台上没人,只能下午再来。马矿长听了牛再生的汇报后,指示牛再生尽快处理好这事,不能再拖了。
到建行咨询后,牛再生又给财务科唐科长打了电话,唐科长说需要代理人亲自前往。结合两者的意见,牛再生叫李和平带上他和他父亲的户口簿和身份证(他父亲的还没来及销户),回到野鸡窝找村委会和乡政府开了父子关系证明,与他一起回贵州西场煤矿。牛再生没回老家,不愿让李和平再等,哪怕一天。
在高铁上,李和平话很多,说自己十年前曾去过西场煤矿,这应该是第二次或第三次去了。牛再生笑问李和平是否还记得一周前,他俩在高铁上发生口角的事。李和平脸红了,不好意思地说记不得了。过了一会,叹声说,那时心情太差,容易冲动,请不要见怪。牛再生说情有可原,咋俩都不认识,没必要计较。
当牛再生把李和平带到马矿长办公室时,马矿长起身迎上前来,伸出双手与李和平握手,握完后,还舍不得放。马矿长说,非常抱歉,这账一欠欠了这么多年。你父亲……哎!现在好了,终于能了结了。呵呵,互相理解,互相理解。
李和平被握得不好意思,抽出手来高兴地说,没事,没事,都过去了。
马矿长叮嘱牛再生安排好李和平这几天的吃住,要牛再生给后勤打电话,安排招待所。由牛再生带他去大食堂用餐。而后,又给财务唐科长打电话,给李和平尽快办理转账。一切安排妥当后,牛再生和李和平才走出马矿长的办公室,一起去了招待所。
晚上,马矿长在大门口外的一家酒店摆了一桌,宴请李和平。作陪的还有几位矿领导,牛再生也有幸参加,主要负责递烟端茶,跑腿等打杂活儿,决定宴请之前,牛再生提醒马矿长,严禁违规吃喝。马矿长顿时很不爽,说自己掏钱请远方来的客人吃顿便饭,人之常情,既不违规也不违法,担心个求。
无酒不成席,没了酒就没了气氛。席上,有人提议搞一杯。马矿长没吱声,有人会意,示意老板打一斤红枣枸杞泡酒,一人一杯,意思意思就行,绝对不能多喝。马矿长是个爱酒之人,喝酒好爽,经常几口闷,有点梁山好汉喝酒的气势。自从禁酒以来,滴酒不沾,把他憋得够呛。才一杯酒,只能小口抿,拉着李和平的手,连敬几次,歉意的话说了几箩筐,又特意安排牛再生,务必把事办圆满。酒少,宴席散得快,马矿长意犹未尽,但不得不往回走。
唐科长说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当事人不在,要转账给继承人。他心里没底,要征求上级公司财务部门的意见,一则向他们汇报,二则征求他们的意见。这事要办就得办利索,不能留尾巴。要不然,追查起来,到时长一百张嘴也说不清,何必呢。
第二天,唐科长带着牛再生和李和平去了上级公司财务部,财务部的贾副部长没明确表态,说要找王部长汇报后才能答复。王部长是财务部负责人,今天不在,下矿去了。他们只好回矿等消息。
六
第三天,没等来王部长的回话,却把狼招来了。上级公司的纪委来人调查马矿长,有人举报马矿长不仅违规吃喝,还公然喝酒,违反禁酒令。有吃喝照片,铁证在手,想赖赖不掉。马矿长这才恍然大悟,身边有小人,背地里使绊子,挖坑让他跳。
既然铁证如山,为何不直接宣布处罚结果,还要来调查呢?这是程序,得按程序办事,正愁抓不到反面典型,你马矿长自己送上门来,还是个大家伙。为此,这事不能急,得慢慢来。所以走程序尤为重要,说不定拔出萝卜带出泥,还可能有其他意外的收获。
矿上对此事非常重视,这是原则问题,谁也不敢马虎。党委书记杜明月亲自安排,亲自监督,被通知的二十六个副科长及以上的管理人员谁也不能请假,提前一个小时去办公楼四楼会议室严阵以待。并一再要求,实事求是,既不能昧了良心说话,夸大事实,添油加醋,也不能撒谎,避重就轻,回避问题。等调查组来了以后,按早已准备好的排序依次问话。
马矿长气得头发都竖起来,却又不能发泄,只能憋在肚子里。他一句话也没说,全力配合调查。他把责任全揽在自己身上,与其他参与人员没求关系。纪委的人说后果很严重,要马矿长有心里准备。马矿长若无其事地说天塌不下来。说归说,对于当不当矿长无所谓,最担心的怕影响还李老板的工程款。
财务部的王部长迟迟没回复,唐科长异常纳闷,不晓得王部长葫芦里卖的什么药。马矿长催唐科长再亲自跑一趟财务部,要问出个子丑寅卯来。唐科长没办法,硬着头皮单亲匹马去了财务部,把王部长堵在办公室。王部长道出实情,说西场煤矿有效益,但公司整体形势十分严峻,下面好几个煤矿都等米下锅,捉襟见肘。领导要拿这个钱救急,我们也不便多嘴。
真是怕啥来啥。马矿长最担心这个,他早有预感,才催促唐科长抓紧办理。领导的话听还是不听,听则良心上过不去,这不是他做人的风格。可又有什么办法,更何况还在等待处分期间,稍有不慎,就会“万劫不复”。
哎!债主已经蹲在门口,钱却给不了,尴尬的不是别人,而是自己。马矿长内心焦躁不安,焦躁不安的还有牛再生,他无颜面对李和平。李和平也隐隐感觉事情不妙,担心又黄了,也没了刚到矿上的那种兴奋劲儿,蔫吧了许多。牛再生喊他去食堂吃早餐,他说没胃口,中午勉强吃点,晚上又说不饿。牛再生心里替他难受,也不便多说什么。
此时,只有林副矿长暗暗庆灾乐祸,躲在一旁看笑话,笑话和鄙视马矿长当初不听他的忠告,一意孤行,没有他先见之明。
违规吃喝和违反禁酒令的处分下来了,上级公司党委副书记兼纪委书记党先进亲自到矿大张旗鼓宣布,马矿长被降级,成为马副矿长,仍主持工作。其他参与人员记大过或警告等行政处分,以儆效尤。最后,党书记叮嘱大家,务必遵守上面的规定,千万不能再碰红杠杠。否则,绝不姑息。
党书记私下对马矿长说,对于你这个处分,组织已是格外开恩。有人提议要将你一撸到底,大领导出于关心、爱护你,才坚决不同意。其实,党书记把话说完,当时大领导诘问提议的人,把他撸了,矿长你干?你有那个能耐吗?那人不服气,说总有人会行,离开他地球就不转了?大领导反驳,就西场煤矿那个条件,换个人真不一定玩得转。他前面好几任矿长就是最好的证明,都被他们快玩熄火了。他去了以后,硬把濒临破产的西场煤矿彻底扭转过来,效益越来越好。我们不能卸磨杀驴,兔死狗烹。当然,这些话只能烂在肚子里,打死也不能让马矿长晓得,大领导怕他尾巴翘到天上,难以驾驭。
不能一直这样下去,马矿长思忖着,如果这次不付款,只怕又要等到猴年马月,到那时,自己也无能为力,会内疚一辈子。他的心不像某些领导那样是铁做的,说过的话如同放屁。他想起李尚文,自然又想起与李尚文有关的一件事,突然灵光一闪,何不再来一次。他给牛再生打电话,叫李和平来他办公室一趟。
李和平忙乎起来,一连几天没在矿上,不晓得干嘛去了。六天后,矿上收到法院传票,李和平请了律师,把西场煤矿告了,三天后在县法院开庭,要求西场煤矿务必参加。马矿长安排林副矿长处理这事,林副矿长一肚子疑问,这么多年过去了,他李老板没起诉,偏偏这个时候突然起诉,林副矿长想不明白。这事既然法院出面,又不得不接招,否则,法院将强制执行,还被纳入失信黑名单,影响西场煤矿与外单位合作,以及招工。现在招工太难了,年轻人吃不了这苦,都宁愿跑到大城市去捡垃圾,也不愿来这山卡卡里呆起。就是愿意来的,一听上了失信黑名单,没了诚信,哪个还敢来。
没想到李老板的儿子会来这一曲,是他林副矿长简单了,不免头皮发麻,赶紧给上级分管领导汇报,听取他的意见。分管领导也感到棘手,也向大领导作了汇报,最后叫林副矿长该去还得去,摆摆上级公司的实际困难,不是不想还,而是当前无求法,争取法院的理解和支持。总而言之,能拖则拖,千万别轻易松口。
有了上级指示,林副矿长心里有了底,如期参加这次调解。李和平请来的律师口气很硬,不还钱,他们就会一直告,告到还钱为止,而且连本带利一起还。五百多万元已经拖欠十二年,按当初银行月利率,光利息将近八十万。林副矿长一听要还利息,额头冒汗,他无话可说,因为原来合同上就有这条,如甲方违约,未按期付款,按当期银行月利率支付乙方违约金。
七
起诉成了拉锯战,拉拉停停,前后历经一个多月,终于有了结果。在法院的高压之下,林副矿长安排财务科唐科长,极不情愿地将五百多万元分两次打给李和平。没给利息,马矿长笑着提醒李和平不能过分,能全额付清就阿弥陀佛了,再提利息,余款一分不给。
李和平裂开嘴笑着说,本来就没指望要,若是你们硬给,我不反对,会勉为其难地收下。钱一到账,李和平就给余下的债主们一一打电话,高声地说,今天就把钱打过去……最后,还不忘说句歉意的话。
夙愿已了,马矿长、李和平和牛再生都很高兴。为了感谢,李和平非请他们下馆子不可。牛再生想起上次违规吃喝被处分的事,心有余悸,想去却又不敢去。在马矿长未表态之前,牛再生什么也不说,也不便说,只能跟着马矿长的意见走。马矿长只是微笑,没吱声,没吱声就是同意。
吸取上次的教训,马矿长没请旁人参加,就他们三人。在矿上地下停车场偷偷上车,车是牛再生借的,由牛再生开车,去了三十里外相邻的镇上吃鸡火锅。这儿的鸡火锅在县、市乃至贵州省都有名。
期间,李和平非得喝几杯。马矿长坚决不喝,强忍住酒的诱惑,以茶代酒,李和平表示理解,也不强求。三杯后,李和平站起来,走到马矿长跟前,扑通一声跪下,流着泪说,这次若不是你鼎力支持,我的钱恐怕再也要不回来,是你救了我。你就是我的救命恩人。
马矿长和牛再生同时吓了一跳,马矿长赶忙把李和平扶起来,说他过分了,过分了,要说感谢的应该是他。他俩被李和平的真情打动,马矿长不无感慨,说现在的煤矿不好干,各种压力太大,让人身心憔悴。目前,煤炭行业不景气,又步入低谷,煤炭价格跌得凶,煤矿人的日子将越来越难。如果这次不还款,真不晓得哪个时候才能还。
牛再生跟着说,现在招工太难,就是招进来的也很难留得住,尤其是一拨一拨来的,在外“流窜”惯了,呆不住。他们脾气挺大,稍有不顺,只要工资达不到他们的预期,哪怕一天,就打起背包走人。
都不容易。李和平红着脸说,各有各的难处。这时,他的手机响了,他瞅了一眼,直接挂了,对方又打了过来,他干脆不接。牛再生问为什么不接,李和平说是他婆娘打来的,不想接。马矿长笑着说怕不会,敢不接婆娘的话,不怕跪床脚?
哎!我也不怕你们笑话,我婆娘嫌我穷,嫌我背债太多,不愿跟我过,要与我离婚。看在孩子还小的份上,我一直没同意。分居多年,现在见我有钱了,打电话来缠我,要与我和好。我当然不乐意,她太物质,在我最难的时候,躲得远远地。这种人我宁愿单身一辈子,也不愿要她。我惹不起,还躲不起?对于孩子,我尽一个父亲的责任,她不管我管。
第二天,李和平告别马矿长和牛再生,回湖南去了。他说他认识他俩,是他一生的幸运,会好好珍惜。
此后,不到十天,上级纪委又来了,这次远比上次人多,听说是上级和集团公司两级纪委联合调查马矿长,十多个人浩浩荡荡进驻西场煤矿。他们接到举报,马矿长有严重的经济问题,尤其是与原施工单位勾结,在支付工程款中捞了不少回扣。
真是背时倒霉,马矿长气不打一处来,竟然又有人告黑状,亡他之心不死。他隐约猜到是谁,原以为上次调查后那人会就此罢休,于是放他一马,不成想,竟然变本加厉,坏到骨子里。有仇不报非君子,这次再放过他,就不是爹娘养的。
对于上级,尽管有气,马矿长不露声色,仍全力配合。调查分两组同时进行,只要沾点边有点牵连的都被叫去问话,包括原施工单位的项目负责人,李和平也被叫来调查,前后多达五十多人,记录记了两大本。此次调查时间之长、规模之大前所未有。如果真有问题,哪怕一点点,马矿长就可能被撤职,晚节不保。大家都为他捏一把汗。
也难怪,马矿长对偿还拖欠的工程款如此热心,不能不让一些人怀疑其中必有猫腻,有不可告人的勾当。听说,上级公司的大领导龙颜大怒,指示彻查。如果真有问题,从快从严处罚,绝不迁就。在调查期间,马矿长被暂停工作,把工作交给杜书记。马矿长倒像往常一样,该吃吃,该睡睡,乐得清闲几天。
忙乎了将近半个月,鸡蛋里硬是没挑出骨头来。一点没有,也不全对,在十二年前,那时还在建矿,有一家在中秋节送过马矿长两瓶茅台,价值不到两千元。还有就是被人请喝了几顿酒。就这,调查组的人也揪住不放。小问题也是问题,不制止不处理就会成为大问题,千里之堤溃于蚁穴。于是将这些问题上报给集团公司,经开会讨论来讨论去,结果却让人大失所望。十二年前,西场煤矿还不属于现在的上级公司,也没有现在的集团公司,老黄历了还翻出来得吧得吧,没求意思。结果的结果就是不了了之。
虚惊一场。
有的人说马矿长命好,抓基建这么多年硬是没抓出一点经济问题。
林副矿长被调走了,趁晚上天黑悄悄走的。次日,人们才晓得。后来听人传言,说他嘴巴不干不净,瞎鸡巴胡说八道。大领导烦他,叫他滚得远远的,老实呆着,眼不见心不烦。
既然没问题,马矿长官复原职,继续投入紧张的工作中。
就在林副矿长走后没几天,李和平又来了。来的不是他一个人,而是二三十个。用他的话说,带人投奔马矿长来了。李和平是矿二代,像他这样的矿二代,在湘骏集团还有不少,一直干煤矿打洞子,把人干傻了,其他什么也不会。现在都已年过四十,不好找工作。他见马矿长正愁招不到人,于是就有了这个想法。
马矿长见一下子来了这么多人,由衷地高兴,拍着李和平的肩膀说,兄弟,好样的。你来了,我心里就有底了。
但有一个条件,李和平说,我带来的这些人不能打散。
完全没问题。不仅如此,马矿长说,他们都交给你管,由你负责,组建一个掘进队。
李和平说过一段时间,再带一个队的人过来,就跟着你马矿长干,你马矿长叫我们咋样我们就咋样,你到那儿我们就跟到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