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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10/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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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散文)

姨每次看见我,总会说到我母亲。接着叹气,满脸愁容地说我母亲如何可怜。可我不喜欢一见面就提及母亲,更不喜欢她那愁眉苦脸。母亲去世三十二年了,一想起母亲的遭遇和悲伤,我胸口就堵得慌。因为人都走了,已无力挽回,所以不愿提及。好比有一处伤疤,还未痊愈,总不能时不时撕开纱布看一看,去感觉那种锥心的疼痛感。

每当这个时候,我嗯嗯嗯地敷衍,表现出漫不经心,甚至岔开话题,以此来打断姨啰啰嗦嗦的谈话。

很久没有梦见母亲了,不是我不想母亲。其实,未曾忘记,可能是她忘记了我,要不总不来我梦里。我埋怨,却不知埋怨谁。我遗憾,又无法弥补。无法弥补母亲连一张照片都没留下,哪怕一张,我会如获至宝,每天看一次,两次......

母亲离我们越来越远,因为她的面部轮廓对于我愈发模糊,我担心总有一天会完全想不起母亲的容颜,彻底想不起她。真到了那个时候,我将是不孝之子,将会无地自容。一次次回忆,一次次想走近母亲,要看清她的容貌,可我却是怎样地痴心妄想。眼睁睁地看着母亲走远,想追追不上,想拽住她的衣角,像小时候缠住她要一道出门那样,却怎么也拽不住。我孤零零地呆在原地,要大喊,姆妈——,却喊不出声。

在我的印象中,母亲总有做不完的事。清晨,母亲把鸡从笼里放出来,鸡咯咯咯地扑打着翅膀冲向屋外,觅食去了。她把鸭赶到水田里,鸭欢快地朝水田中间游去,划出一条条波纹。母亲扛着锄头,挎着笆篓,匆匆朝村边上的地里走去。那时,我还没上学,吵着要跟母亲去,母亲不让,我坐在地上哇哇大哭。哭也没用,母亲没时间管我,她的时间很宝贵,好多事情都等着她呢。

太阳爬上后山的树梢,阳光照在门前四叔家的屋顶上时,我已经张望了不知多少次,母亲才扛着锄头,挎着笆篓回来了。笆篓里塞满了猪草,沉甸甸的,已洗干净,还滴着水。我听见猪在拱猪栏,咣当咣当响,好像要跳出来,气哄哄地叫着,提出饥饿的严重抗议。我也饿了,吧唧着嘴渴望赶快往肚里塞点东西。

我委屈地说,我饿了。

母亲没吭声,洗洗手,淘米做饭。母亲喊我烧火,我撇嘴很不乐意。母亲说想吃饭就烧火。三四岁了什么都不干,哪能行。我一边烧火,一边嘟囔。母亲去了堂屋,一会传来剁猪草的声音,一下接一下,一声接一声,声音尖而沉。

鸡可能嗅到了母亲那独有的气味,一只只摇晃着屁股,闯进堂屋,在母亲身后咯咯咯过没完。母亲见了,放下刀子,慢慢起身,感觉腰酸,用手捶了几下,打开侧屋里的柜子,用手捧几捧苞谷,撒在地上。鸡迅疾围拢过来,争抢啄食,像在打鼓时发出密集的鼓声。

那时,我们一天只吃两顿。天傍黑时,母亲才回来,她一身疲惫,还要重复上午的家务,淘米做饭,喂鸡喂鸭,剁猪草喂猪。我缠着母亲,要她背,嗡嗡嗡的,像只苍蝇,可母亲哪有时间。在她蹲在地上剁猪草时,我靠在她背上,随着剁猪草的节奏,像在跳舞,弹起来又落回去,跳着跳着我竟然睡着了。有时,实在没办法,母亲要姐姐背我出去玩,别嗡嗡嗡的,心烦。

母亲也有带我去地里的时候,譬如,早晨去菜园子摘菜。我跟在母亲的后面,像只鸟儿,叽叽喳喳没完,感觉一切是那么美好。阳光清澈,空气清新,在石板路上蹦蹦跳跳,像在歌唱。菜园子就成了我的乐园,四季豆沿着插在旁边的枯树枝爬到顶端,微风一吹,摇晃着脑袋,四处张望,身上挂着两三串一扎长拇指粗的豆角。围着边沿的苞谷杆快高过母亲,苞谷棒子已长出粉红或略带紫色的胡须,叶子长而阔,犹如张开的双臂,摸一摸,毛绒绒的。母亲忙着摘豆角,我一会学着摘几颗,一会偷偷摘一片叶子,翻过来悄悄地贴在母亲的后背衣服上,像极了一块浅白色的补丁。我为我的杰作吃吃发笑,母亲知道后微笑着骂我“鬼崽崽”,而我玩得更欢了。

妻从来没见过母亲,我们恋爱时,母亲已去世两年了。妻问,母亲长得什么模样?我说母亲有点像二娘,身高也差不多,一米六的样子。二娘是母亲的亲妹妹,还有姨,在母亲四岁那年随奶奶一起来到爷爷家,组成一个九口之家的大家庭,后来又添了小叔和小姑,总共十一口人。父亲排行老二,上面还有大姑,后来,两姊妹嫁给了两兄弟,亲上加亲。就这样,母亲与父亲成了家,二娘与四叔结了婚。我的性格随母亲,太实在,说得不好听点,太老实。实在也好,老实也罢,放在以前是褒义词,现在却是贬义词,与窝囊、没脾气没什么区别。由于从小在一起长大,彼此太熟悉,他们婚后感情都不怎么好,也为母亲的不幸埋下来的地雷。

妻不无惋惜地说,若母亲还在,一定是个好婆婆。

这话没错,我坚信。在母亲去世后,左邻右舍和亲戚都说,不该走的却走了。

姨总唠叨,她当年揭不开锅时,是母亲偷偷塞给她米和油,后来被父亲发现,咆哮着母亲要回来了,说自己都快饿死,还管她们死活。母亲不语,不顾父亲严厉的警告,背地里依然救济。为此,俩人吵过几次,母亲还挨了打。姨说到动情处,除了叹息,眼里还噙着泪水。那年头,一年四季吃不上几次肉,实在心荒,偶尔杀鸡开开荤。自家喂的土鸡,个小,一般才两斤多点。我家有七口人,一斤多的鸡肉,远不够吃。尽管如此,母亲还要给奶奶留些 ,父亲为此不高兴,凶母亲。母亲执拗,说把自己那份给奶奶。父亲见母亲油盐不进,大怒,就吵起来,还要动手打母亲。我们见状,赶忙躲开,好好的晚餐,全没了心情,鸡肉也没了鸡肉味。我守着母亲,跟着流泪。

吃一堑长一智,母亲学乖了,再吃鸡时,事先给奶奶留些,不当着父亲的面留。父亲眼尖,在鸡肉碗里翻了几下,发现端倪,气哄哄地质问,少一只鸡腿,鸡胸数量不够。母亲见事情败露,连忙走开了。可是,吵架不可避免地发生了,母亲又挨了耳光,躲在侧屋嘤嘤抽泣。奶奶听说后,她奈何不了父亲,就对母亲生气,叫母亲不要给她送鸡肉,送来也不吃,宁可饿死,也吃那鸡肉。

母亲很羞愧,左右为难,眼圈又红了。

我若是个男人就好了。母亲说,下辈子不做女人,一定做个男人,做一个不打自己的婆娘的男人。

这是母亲对人生的感悟,对婚姻的反思,也是对我们男人的忠告。我非常惊讶,母亲没有上过一天学,竟然说出如此高深又富含哲理的话。对母亲来说,生活物质上的苦算不了什么,从苦水里泡大的人,苦不苦根本不在乎。但肉体上伤害,精神上的折磨和煎熬,能把人彻底击垮,让人生无可恋。

男人为何要打骂自己的女人呢,我百思不得其解,一家人就不能好好说话,就不能心平气和地交流和沟通,非得动手呢?骂女人,打女人,骂掉的是男人的素质,打掉的是男人的修养。而且,骂掉了亲情,打散了家庭。

我生气母亲为什么不反抗,哪怕是大声回几句,在被骂或挨打时,必须亮明自己的态度。不然让父亲骂惯了,打顺手了,就会成了家常便饭,甚至变本加厉。可母亲本性善良,为了这个家,一忍再忍,无形中纵容了父亲的坏毛病。当母亲有了反抗的念头时,她已经厌倦了人世,主动与父亲吵架。父亲全然没注意到母亲的变化,依然故我,对母亲毫不退让,毫不手软。在一次打架后,母亲受了伤,后脑勺重重地磕在晒黄豆杆的地上,头昏目眩,淌了不少血。母亲伤心至极,彻底绝望,几口敌敌畏后,母亲毫不犹豫给自己的人生划上了句号。她爬上床,裤腿还卷着,来不及洗掉腿上板结的泥巴。手里紧握着一只袜子,袜子里包裹着七十多元钱。那是我去城郊给人打禾挣来的,是下学期的学费,母亲担心我找不到,才紧握在手里。手指僵硬后,父亲费了老大的劲才掰开。

母亲,我不要你用这种方式去反抗,哪怕你对父亲还手,以牙还牙,甚至离婚,我们都支持。总之,我们要你活着。只有你活着,我们才有孝顺、赡养你的机会,你才有安享晚年的时光。那年你才五十,然而,你走了,狠心地抛下我们,使一切的一切都成了如果,成了假设,成了我心中无法天明的暗夜和永远的伤痛。

因亲情而怀念,因怀念而铭记。铭记不是为了记仇,而是为吸取教训,更好地去关心、爱护家人,给他们宽容和理解,营造平平淡淡、和和气气的家的氛围,平心静气地对待别人,和谐相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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